所有的人都慌忙散得更远,躲开这黑气。等黑气慢慢散了,却发现鳞牙兽连哀鸣的声音也未发出,便已倒在地上。
只有一个穿着魔法学徒袍子,浑身躲在斗篷后面的小小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刚才战斗过的地方,手中的猎弓,背后的箭壶,与他魔法学徒的打扮格外不般配。
难道方才射中鳞牙兽的三支羽箭,便是这个小小的魔法学徒射出的?
那鳞牙兽虽然身体巨大坚硬无比,却没有太大的攻击力,只要躲避及时,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而这小小的魔法学徒,这么小的个子,却三箭射死一只庞大的怪物,二十几个战士都拿它没办法的怪物。比起方才那鳞牙兽,这个小小的魔法学徒,让人心中升起更大的寒意。
奥德拉子爵惊异不已,下马走上前去,问道:“刚才射中鳞牙兽的三支羽箭,都是您射的?”
伊加诺回过头来,深邃的蓝眼透过帽子下的阴影望着他,道:“是的。我只不过是把一个火球压缩在箭尖的部分,压缩的太厉害,所以射中鳞牙兽之后,就爆炸了。”
仰望的角度并没有造成气势上的低落,却使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冰冷而敏锐。奥德拉子爵打了个颤,连忙鞠了个躬,口中轻轻道:“感谢您为我们报了血海深仇,尊敬的魔法师大人。”
伊加诺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这鳞牙兽的皮跟牙齿。”
伊加诺对于奥德拉子爵的血海深仇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倒是犯了猎人的老毛病,看见值钱的皮毛就忍不住要完整的留下来。他可不像一般的魔法师那样富有,那样大方。而他对于“尊敬的魔法师大人”这个称谓也是非常的受用,根本没有谦虚的意思。他早已知道人们对于魔法师的异常敬畏,却不知道已到了如此的程度,一个堂堂的子爵在面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的时候,也能露出如此敬畏不已的神情,尊称对方“尊敬的魔法师大人”。这可是伊加诺平生第一次当大人,如果推诿回去,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悠闲的气度更加使得奥德拉子爵相信,面前的这个小个子是个返老还童的厉害魔法师。魔法师的奇诡程度,本身就是旁人难以想象的。在魔法的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于是他恭敬地道:“那当然,这个鳞牙兽全身的每一寸都属于您。不过,您可能要自己分解这个大家伙了,我的庄园没有任何利刃足以切开这个家伙的盔甲。”
伊加诺点点头,想起母亲跟赛丽还在后面的马车上,便问道:“不说这些了。您是奥德拉子爵么?”
奥德拉点点头,对于这个魔法师也听过他的名字,而且准确无误地认出了他,他不禁感到受宠若惊,“是的,我是弗里德里克·奥德拉,您是?”
伊加诺指着自己马车的方向,道:“我是伊加诺·杜西多克。您的女儿在我们的马车上。”
一片安静。
奥德拉子爵的表情简直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是一场乌龙的闹剧,如果不是这个尊敬的魔法师大人突然出现,整个事件会变成怎样的后果――早晨他的女儿便离家出走,而等到他这个繁忙的牧场主发现的时候,时间已近中午,他们找遍了庄园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派出牧民地毯式搜索牧场的每一寸土地,连兔子的地洞也不放过。直到女儿骑出门的那匹马单独回到了牧场。
于是奥德拉子爵发动庄园一些强壮的守卫,顺着马匹归来的方向前去寻找那个生死未卜的小女孩,却没想到路上遇到了鳞牙兽。
想当然尔,他们误以为鳞牙兽吃了子爵的女儿,奥德拉小姐。
而现在,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他们浴血奋战后,告诉他她的女儿在他的马车上。
“我的女儿?赛丽?”奥德拉子爵嘴巴半张着,声音有些发颤,“你是说,她没有被鳞牙兽吃了?”
奥德拉子爵那张脸上的表情使伊加诺一头雾水,他解释道:“我跟母亲在一条小河里发现她的,她很健康,连个小风寒都没有,一直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奥德拉子爵傻笑着,脑袋四面看,口中道:“赛丽,赛丽……”
伊加诺看着奥德拉子爵的神情,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对于子女的感情,想必都是这样的深沉,不知所措。如果父亲还活着,想必是个比奥德拉子爵更加称职的父亲。
他拉拉奥德拉子爵的袖子,指着马车道:“这边来。”
赛丽远远地看见伊加诺拉着父亲跑过来,激动得也立时窜下了马车。她完全忘记自己不过才半天没有见到父亲,也忘记了早上她是怎样赌气离开家。她差点被困在小河里出不来,回来又发现父亲差点死在鳞牙兽的獠牙下,她过去的十年,再也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情发生。
她扑在父亲怀中,原本期待父亲能够好好的安慰她,没想到,父亲将她拉在怀里,对着她的屁股就是几下子。
赛丽的母亲去世得早,这个父亲不知道怎么管教女儿才好。通常,他都是一个情妇换过一个情妇,女儿则是一个家庭教师换过一个家庭教师,有的时候,这个家庭教师后来会变成子爵床边的知心人。
对于一个渐渐长大、渐渐懂事、也渐渐调皮的女儿,奥德拉子爵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她才好,一个接一个的家庭教师被气走,一个接一个的家庭教师进入这个家庭,接替她们的上一任。走马灯般的家庭教师令奥德拉子爵头疼不已,而情妇,对他也算是心理上的慰藉。他也想早日找一个女人照顾女儿,但是,他这个女儿偏偏就有本事,越是教育就越不像个淑女,没有一个情妇最终留得下来。
米兰尼从车上下来,白色的见习魔法师长袍衬着她那头金发,显得整个人光芒万丈,几天没有好好洗过一次澡的风尘,也难以掩盖米兰尼惊人的魅力。她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个魔法师,反倒像是一名神圣的牧师。她清透湛蓝的双眼仿佛蓝色的水晶,又像一尊女神驾临这边远的牧场。
她的光芒完全将周围的人全都吸引了,常年带呆在牧场,草原的人们已经不记得真正尊贵的淑女是什么样子,尤其是早已失去妻子,不停在各色女人之间转悠的奥德拉子爵。他立刻被米兰尼迷住了,当米兰尼介绍,她是伊加诺的母亲时,奥德拉子爵浓浓的失望。但是,一听到孩子的父亲已经去世,奥德拉子爵的开心又非常人能够想象。他脑子当中开始不停的构思,娶到一个魔法师的妻子,拥有一个魔法师的继子,尤其是,这个继子厉害到如此出神入化的时候,他们所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他对于母子俩的热情远远超过了众人的预想,大家心知肚明,他们的主人心中是什么打算。
他们拼起了几辆板车,想办法拉那个大家伙回他们的庄园。原本奥德拉子爵想要在贵族之间开一场庆祝会,以便使得伊加诺切开这个大家伙的时候有很多旁观者可以炫耀。但牧场与牧场之间的距离都比较远,在草原,一个贵族的领地到另外一个贵族的领地通常都要几天的路程,于是奥德拉子爵只好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请了几个自己领地的牧场主来参加这个庆祝会。但他另外派出了人去邀请周围的所有贵族,预备在几天之后再开一次更加盛大的庆祝会。
作为一个领地的继承人,一个贵族,奥德拉子爵原本没有必要自己经营一个牧场,但他本人却与别的贵族不同,他喜欢牧场的一切,尤其是喜欢从自己的土地上养出出色的好马,许多贵族对于纯种马的热爱,已经到了追求一种艺术的境界。在自己的土地上培育良马,令奥德拉子爵的地位与收入都大大超过了其他的子爵。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把这庞大的魔兽献给国王,只可惜,这个只有八岁的魔法师已经说过要皮与牙,虽然知道他只有八岁,令他既惊诧又失望,不过既然他的母亲是位美丽尊贵的夫人,就算把整个鳞牙兽送给他,也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虽然他只有八岁,仍然是个有实力的魔法师。现在,他只能将内脏、血肉与魔核献给魔法协会,而骨架敬献给国王陛下,希望这个骨架能够制造些不错的武器。虽然他很想留着自己用,但是自己的庄园并没有这么高的技术,能够分解、利用这个魔兽的一切。
他现在只是好奇,尊贵优雅的魔法师米兰尼夫人,她死去的丈夫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儿子的肤色这么黑?总不会是个土库尔斯坦人吧?他从没有见过土库尔斯坦人会有这么一双纯正的蓝眼。他想,这双眼睛一定是继承了母亲。
庄园里的人们,已经欢腾着准备庆祝的宴会,那名在围攻鳞牙兽时腹部被洞穿的庄园守卫,已经被遗忘得干干净净,唯一的遗憾,只是现在仍然没有办法剖开鳞牙兽坚实的盔甲。
伊加诺冥想了几个钟头,晚餐时间,庄园里举办了丰盛的宴会,虽然只有领地内的一些牧场主参加,但这也足够炫耀奥德拉子爵的丰功伟业,尤其是,当筵席上出现了母子两人的魔法师,而女魔法师又是如此的美丽尊贵,仿佛侍神的天使;她的儿子年纪幼小,却是个强大到令人颤栗的魔法师。筵席上的每一位牧场主,都忙着吹捧着八岁的小家伙与他的母亲,尤其是不忘捎带上奥德拉子爵,仿佛他们与奥德拉子爵有着什么关系。这比吹捧奥德拉子爵本人,更令奥德拉子爵得意。
篝火旁,每个人的脸庞被火焰映得通红。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人杀死过鳞牙兽了,上一个杀死鳞牙兽的皇家骑士,将鳞牙兽斩得支离破碎,从来没有人见到过,死亡后还如此完整的鳞牙兽。伊加诺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恭维,因为他十分清楚,只要其他人知道,他两只尖尖耳朵与浅棕色皮肤的真相并不是如同母亲正在吹嘘的那样是一个“可怕的诅咒”的后果,而是来自于一个黑暗精灵的血液,那么,周围溜须拍马的人们,立刻就会尖叫着逃散,说不定还会用弓箭与尖刀指着他。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母亲不断地向人们演绎着关于那个“可怕的诅咒”的笑话,他从没有看过母亲这么沉醉在人群中。也许,孤独得太久的母亲,真的需要其他人了。一直以来,母亲虽为他的血统而自豪着,但为他所遭受的排挤而难过也是事实。或许只有用这个理由,他的身世才不再成为令母亲困惑的牵绊。
他悄悄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到自己的马车内。人类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但他只感到茫然与痛苦,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尽量不去理会,尽量不去想。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小小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太多的思考与无奈。
他从盒子中取出一把父亲的弯刀,他白天已经想好,该怎么对待那只鳞牙兽。而其他的武器,恐怕都无法承受他将要加诸其上的魔法力量。现在,只有寄希望于这件足够锐利的魔法兵器,希望它能够承受冰与火的考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