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假了。暑假过后我将升入三年级。这个假期掏鸟窝儿、养鸟儿不知何时成了同龄人的乐事。我对此也不甘落于人后,成天纠集一群伙伴到左右邻村找鸟窝儿掏。无论是多壮多高的树只要上面有鸟窝儿我都会想方设法地把它掏了。我们疯狂的掠夺让各村的鸟窝儿稀少起来,能占到一个鸟窝儿成了那年最大的筹码。如果其他伙伴先占据鸟窝儿我会闻风而至千方百计地预定一只。小鸟儿到我手里,我会为它精心造个小窝,更是起早贪黑打蝗虫细心喂养它。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成功养活过一只。也许我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养鸟儿;或许小鸟儿根本就离不开广阔的蓝天;更大的可能是两者掺半。
父亲对于我养鸟儿是坚决反对的。父亲时常教育我说:“养鸟儿会耽误学习,上树掏鸟窝儿更是危险,如果出了意外会让我遗恨终生。”在父亲面前我是不敢放肆的。我满口应允着父亲,背后却我行我素。看到我屡教不改父亲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只要发现我养鸟儿,父亲不但会把鸟儿丢掉还会狠狠地打我。不是装腔作势地打,每一下都很实在地落在我身上,让我叫苦不迭,哭天抢地。
父亲黑脸唱的非常投入,母亲的白脸也会适时登场。母亲会把我挽进怀里,爱惜地抚摸我身上的淤青叮咛说:“你爸爸不让你掏鸟窝儿是为了你好,他是怕你出意外。他打你是因为你不听话,只要你不再掏鸟窝儿养鸟儿他就不会打你了。”而我早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泣。
我很委屈,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养只鸟儿都这么难?在母亲的不断诱导下,我会噙着泪水在她的怀抱中睡去。醒来,我也不断告诫自己放弃养鸟儿,不然或招来父亲严厉的打骂。可看到伙伴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鸟儿我羡慕极了,立马儿把疼痛置之脑后,一心也要拥有自己的鸟儿。
这天我听说辉掏到一窝‘半丰羽’的小鸟儿,便迫不及待地找到辉。我使出全身解数,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威逼利诱,辉终究抵挡不住我猛烈的攻势,最终缴械投降,让我如愿以偿。
为了躲避父亲我转入了地下。我买通哥哥、姐姐,把小鸟儿藏在被窝里偷养。整天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喂养鸟儿,生怕被父亲发现,鸡飞蛋打。因为我没和父母住一个房间加上小心谨慎,几天来倒也瞒过了父母。我沾沾自喜起来,自认为成功地逃脱了。飘飘然的感觉让我忘记了老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没有不透风的墙’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偷养小鸟儿的第六天傍晚,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我试图找借口出去给鸟儿捕食,但都让父亲以下雨为由拒绝了。没有办法,我只能暗念阿弥陀佛,希望小鸟儿不要惹出什么乱子。
吃晚饭时雨大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雨水我心底深处突然升起莫名的不祥,心惊肉跳的感觉。“不会是要出事吧,要不我先把鸟儿转移?可是能藏到哪里呢?……”就在我冥思苦想时我屋里突然传出“喳、喳”的鸟鸣,全家人都为之一愣。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放下筷子,径直向我屋里走去。哥哥和姐姐向我投来好自为之的眼神,继续埋首吃饭。一时间我窘了,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父亲拿着鸟儿黑着脸回到饭桌,劈头盖脸地数落我:“福民,你竟然这么顽固,简直就是死不悔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再养鸟儿,你怎么还养?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人家孔融六岁会让梨,周瑜十二岁当水军都督,你都九岁了,怎么还这样。你这不是成心跟我叫劲儿吗?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啊!……”父亲越说越激动,猛地打开窗户把小鸟儿丢了出去。
小鸟儿划出的弧线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它悬空试图拍打翅膀远走高飞,但没有成功,雨水把它打落在地上。鸟儿没有放弃,拼命地挥动稚嫩的羽翼,它飞起来了,又被打落。一次一次,雨水没有丝毫的怜悯无情地折磨着鸟儿。最终小鸟儿倒地不起,不甘地发出凄惨的悲鸣。
我看着这一切,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丝悔恨由心底迅速蔓延。我后悔了,我暗自责备自己不应该给鸟儿带来如此的命运。小鸟儿的叫声越来越弱,渐渐静止,它没了声音也没了动作。我不顾一切地冲进雨里,捧着已经僵硬的鸟儿,泪水合着雨水顺鼻角滑落,流到嘴里,咸咸苦苦的。我把鸟儿放进怀里贴身而藏,妄想它能起死回生。然而一切都晚了,它离开了,只留下朦胧的我。
父亲或许感到了不忍,没有打扰我,任由我静静地站在雨里。雨水犹如完成任务般欢快地收云,淅淅沥沥起来。良久,我默默地把小鸟儿安葬在院子里的角落,心里对天祈祷:请让它归得天堂。
小鸟儿的死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灵,我沉寂在自责与责怪中。说实话我很恨父亲,是他让我失去了小鸟儿。我对父亲疏远起来,尽量不和他有过多的语言,哪怕是同桌吃饭我也只是埋首。
那句话说的好:孩子的脸善变的天。当我发现姨奶家门前的榆树上的鸟窝儿,我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我每天都刻意留意着它,心里盘算着小鸟儿离岀窝还有几天。看着大鸟儿捕食越来越勤我知道自己拥有鸟儿的日子临近了。就当我决定偷时间把鸟窝儿掏了,意外却出现了。
那天中午我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如果父母不在家我就把鸟窝儿掏了”。想着我脚步不由地快了几分。我离家越来越近,突然一阵急促的鸟鸣从家的方向传来。无需眼见,凭经验我知道这是有人侵入,大鸟儿才会发出的独特鸣叫。我奔跑起来,因为我有一种感觉:有人在掏姨奶家的那个鸟窝儿!
转过街角,我的视线终于能够到达鸟窝儿。果然没出我的猜想,邻家的二哥(旺)正在树梢往下退。我心顿时一凉:“完了。让二哥给掏了。只希望能分到一只。”想着我的目光随着旺移动,到达地面才发现有几个人在那里守候,我知道自己仅有的希望也破灭了。眼睁睁地看着旺笑呵呵地把小鸟儿和众人分。我真想上前和他们理论,但是我知道不会有结果。因为谁最终成功掏得小鸟儿谁就有绝对的分配权是我们一致同意的规则,如果谁为此发生争端就会成为众矢之敌。要不怎么说盗亦有道,潜规则的力量让人不可思议呢!
我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一天把鸟窝儿掏了;我很怨恨,邻家的二哥竟然抢我发现的鸟窝儿。分完鸟儿的旺发现了我的存在,他微微一愣说:“福民也在啊!刚我还想给你留一只呢,可惜今天人实在是多,我才分到一只。”我清楚旺说的是实话,因为平时他没少给我小鸟儿。即使如此,此时我对他也是意见十足。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没事,我早就占着一个鸟窝儿呢,等下我就去把它掏了。估计现在也该岀窝了。二哥如果还想要我给你留只好的。”旺信以为真,两眼放出期待的光芒:“好,那你就给我留只。”听了旺的话我叫苦不迭,暗暗骂他不懂地客气。不过我既然说出了大话,即使赶鸭子上架也只能硬撑了:“好,没问题。我先去吃饭。中午就去掏,晚上给你。”说完我向旺点了点头,逃回了家。
吃过午饭,我躺在炕上苦思对策。我绝对不能丢了面子,可是我上哪里找鸟窝儿呢?要不我跟他说掏晚了鸟儿已经出窝了?不行,他一定会识破的。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我想啊想,想啊想,最终我决定先到外面碰碰运气,实在不行也只能编个谎言了。有了主意我对午休的母亲丢下句:“上学了”,就走出了家门。身后是母亲的唠叨:“路上小心,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别淘气。放学赶紧回家,不然你爸爸又该发脾气了。”对此我司空见惯,每天都得听上几遍。
初秋的午后天空很干净,清澈的像面镜子,万里无云;阳光依旧如夏日般火热,灼在身上火辣辣的疼;树上的蝉虫肆意地唱着‘嗡嗡’的曲调,让我感到烦躁不安。我极力控制着内心的压抑,走在街道上不住地打量四周的树梢,暗暗祈祷上天开眼,赐予我一个鸟窝儿。然而事与愿违,祈祷也是徒劳。我把整个村庄都遛了个便儿也没有任何发现。‘这帮勤勤的家伙儿们真是该死,把鸟窝儿扒的这么干净干吗!留一两个会死啊!’我不停的诅咒着,俨然忘记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村里没有盼头了,我把希望寄托于外村。可转念一想,如果去外村找上学肯定会迟到,想到迟到我脑瓜仁就疼。我知道迟到很可能让我腹背受敌,陷入学校和家长的讨伐中,这是我万万不敢碰触的。再说我也没有胆子挑战老师的权威。想来也怪,小时候我可以把父母的叮嘱置之脑后却不敢直接违逆老师的意思。老师的话俨然就是圣旨,即使我们有想法也不敢不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