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陈方绍华一手操着锅铲，一手颠起偌大的炒锅，架势干脆利落毫不含糊。灶下的火光映着她精致白皙的脸庞，恍似火焰中信步流连的仙女。
“酒，盐！”陈方绍华头也不回，高声喊道。
一旁的陶素素麻利的提过一勺黄酒，淋在菜上，转身抓过一把盐，撒进锅里。
“盐不够。”陈方绍华微微蹙眉：“素素，别跟我说什么陈朗喜欢清淡口味。我这一桌子菜不是做给他一个人吃的！”
“……”素素无奈的耸耸肩，又补上一把盐，端过空盘放在锅旁。
“起锅！”陈方绍华翻炒一阵子，单手提起锅，将鲜绿的油菜倒进盘中。
一炷香后，邱叔和何姨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进饭厅。陈朗、陈方绍华以及素素三人落坐在桌旁。
“来，素素，尝尝咱俩人做的油菜。我听说有身孕的女人一定要多吃盐，不然生下来的孩子五体不健全。四菜一汤，今天我可是加了倍的放盐。哦还有，我昨儿个上街，给你肚子里的宝宝买了一个金锁片，你回头来我那儿看看怎么样？满庭大街上不是新开张一家‘老常布庄’么？我去转了转，给你扯了块绸子做衣服。绛紫色的，你回头看看喜不喜欢。今儿晚上咱俩一起琢磨琢磨，试试看能不能做一次‘飘香楼’那种招牌鱼香肉丝。你上次不是说，用南方的辣椒可能口味更好吗？我思量着十有八九就是这么个理儿……”
“安静！”不堪其扰的陈朗，终于忍无可忍，冲她低喝一声。
“呦，还不许我和素素拉拉家常？你管得可真宽……”
眼看着陈家一日三次的“家庭战争”又要开始，素素连忙打着圆场：“绍华姐，有话咱们回房说也不迟……”
“说得对！我们回房说！”陈方绍华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头，气呼呼的一一端起盘子，将半桌子的菜扫进她和素素的碗中，又把两只满得冒尖的碗塞进素素怀中，拉着她大踏步走出饭厅。
“可是老爷……”
“你管他去死！”
☆☆☆
陈方绍华在自己的房中翻箱倒柜，嘴上还不停的念叨：“素素，我正寻思着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做件小衣裳。又不知你怀着的是男是女，吃不准该买什么色儿的布料。后来我一咬牙一跺脚——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男孩女孩各准备一套……”
“绍华姐，谢谢你这么照顾我，还有宝宝。可是你这样忤逆老爷，他会厌弃你的……”
“他厌弃我关我什么事？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答应爹爹，嫁给陈朗这种榆木疙瘩！连厨房都不进的男人，有什么出息！迟早有一天我要离开清县……”
“什么？”闻言，素素大惊失色，“腾”的从椅子上跳起来：“绍华姐，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素素，我告诉你，我和我三弟、四妹已经说好了。等明年年初，我们仨就结伴上路，走南闯北，学遍天下名菜——哎，你可不要告诉陈朗啊！”
“可是出嫁从夫……”
“你呀……要我说，陈朗就是靠着三从四德吃定你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于感情什么的其实一点想法也没有，嫁给陈朗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无所谓，你只不过是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罢了。虽说陈朗明摆着喜欢你……”
“不是……”
“什么不是？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你不就是怕他总在你房里留宿，冷落了我，才死劝活劝非要他陪我睡一晚上吗？哼，我去他的！实话告诉你吧，我看见他这人就来气！连菜都不会做，真是废物！要我陪这种人睡，你还不如给我死呢！唉，总之，我走了以后他就交给你应付了！要不时的给他脸色看看……”
“绍华姐……”素素无奈的支着额头：“你的思想未免太出格了……”
“是你的思想太守旧了！”
“咚、咚”
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击。房内的两个女人双双抬起头——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陈朗。
陈方绍华没好气的拉开门，臭着一张脸，大声问道：“怎么着？我们姐儿俩聊个天都不许啊？”
陈朗微微蹙眉：“晚上张员外宴请……”
“不去！我困了，要早些休息！”
陈朗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已经顶到嘴边的脏话：“素素，晚上你跟我去。”
“是。”素素对他微微欠身，不卑不亢的态度，简直可以拿来作为妇女道德范本。
陈方绍华略带不懈的撇了撇嘴角。
——三从四德兼具的陶素素呦，只怕陈朗哪天把你拉去卖了，你都会帮着他数银子呵。
☆☆☆
明嘉靖四十年二月十五日戌时三刻，张府花园——
陶素素一人站在假山背后，叹息。
——难得出来一次，结果还是给老爷丢脸了。
——我这山野出身的农家女，怎会知道他们端上来的汤盆是用来洗手，而不是用来喝的？
——看老爷不动神色的样子，其实心底一定气炸了……
——这下子，一定给张员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会不会影响老爷的仕途……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古怪的气流席卷过自己的身体。颤抖的同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一种谈不上多熟悉，却令她毕生难忘的恐怖感觉。
素素猛地转过身，却见空旷的庭院中，一位伫立在草坪中央的翠衣女子，正伸着长长的舌头，面无表情的凝望着她。
好像吊死鬼一样。
素素心中一凛，不自觉地想起上个月陈方绍华给她讲述的佚闻。
[张员外家的十二小妾，听说近几年一直和对街卖烧饼的小伙子通奸。前几天东窗事发，张员外晓得自己戴了绿帽，当场大发雷霆，逼着小妾上吊自尽了。那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平时爱穿翠色衣服，我还碰见过好几次呢！]
——若传言是真，站在我面前的，岂不就是那小妾的幽灵？
素素身体僵硬的步步后退。
——今天不是她的头七，更不是七七鬼节。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种时间出现？为什么我能看得到她？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直到撞上身后一副温暖宽厚的胸膛，素素才停止了倒退，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去。
陈朗左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的保护之下，右手按上腰间木剑的剑柄：“不要害怕，不要转移视线。”
冷冽的声音，却带着令人安心的绝对力度。于是素素再次将目光投在幽灵的身上，颤声问道：“你……也能……看见？”
“对。”陈朗微微收紧了握着她肩膀的左手：“能够看wWw.到怨灵，这本已是万中挑一的能力。而你，你不但能看到他们，而且还能控制他们的行动。”
晴天霹雳。
如遭雷击。
素素原已渐渐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至极限。
就在这当口，翠衣女子忽然有所行动，缓缓飘向他们两人。
陈朗微眯起眼，有浓重的杀气蔓延至整座庭院。
在这种强大的精神压迫之下，素素僵直着身子，只觉得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像来自遥远的天外：“你怎么知道……我能控制幽灵？”
“第一，他们不叫幽灵。我们wWw.习惯将人死后的余念称作怨灵。第二，我和你具有相似的能力，而你我的能力都属于‘灵力’的一种。”
“灵……力？”
“你的灵力是控制术，我的灵力是……”翠衣女子毫无防备的飘进了陈朗的攻击范围。后者毫不犹豫，闪电般抽出腰间木剑，刺进对方的心脏。素素甚至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只觉光影一闪，就见翠衣女子扭曲着一张脸，化作沙子般细碎的碎片，转眼消逝在风中。
“读心术。”陈朗淡淡的接上话题：“第一天见到你，我就从你的脑海中读取了你的记忆。之所以娶你为妾，为的就是你的灵力。”
“等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被灌输进这样多的信息——素素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堪负荷。但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当机立断的拍开陈朗扶在她肩膀上的手，转身面带愠色的对他喊道：“我不会再使用那种能力了！绝对不会！”
而陈朗只是平静的望着她。直到她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淡淡的开口：“要不要再使用能力，听我说完你自己再做判断。实在不愿意，我不强求，你大可以安心一辈子做我的妾室。”
“我本来就是你的妾室。”素素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你更可以是一位寻者。”
“寻者？”
“具体情况……”看到张员外从廊下走向这边，陈朗立刻迎了上去：“回家再讲给你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