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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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靖三十九年正月一日辰时,河北清县——

    “咚、咚、咚……”

    公堂之外,一迭连串的鼓声回荡在清晨的薄雾中,打碎了北方县城寂静的清晨。

    “谁呀谁呀……大年初一的,就不能让人多睡会呀……”姚师爷打着哈欠扶着腰,一步三晃的走出后院:“大过年的,有什么状子不能等到年后再说呀?非要赶在这大清早的,真是一群刁民……哎呦!”

    姚师爷只感觉脑袋狠狠地挨了一记,匆wWw.忙抱头转身——不出所料,一支纹色暗淡的木剑正悬在自己的眼前。他无奈的揉揉后脑勺,对着“始作俑者”又是作揖又是抱拳:“哎呦我的青天大老爷,您就不能下手轻点呀……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别再让我听见你称呼他们‘刁民’。”县太爷面无表情的将木剑插回腰间,一身官服打理得一丝不苟。

    “是是是,他们不是刁民……青天大老爷您的管辖,怎么可能出现刁民呢……”师爷呲牙咧嘴的走向公堂,眼角瞥见县太爷威严的面孔,心下一个哆嗦。

    ——看这意思,今儿个老爷的心情可不怎么样……

    ——许是夫人昨天晚上没有伺候好?该不会呀……夫人这样的天仙大美人,非得是犯了多大的忌讳,才惹得咱们老爷这么一肚子憋火……

    ——凡是可要多个小心,别再给老爷火上浇油……

    正胡思乱想着,两人已经相携来到公堂之上。

    县太爷沉稳落座,拍下惊堂木。

    “威……武……”

    衙役们分列两侧,脸上虽有掩不住的疲惫,但仍是强打着精神挺直了腰板。

    “传。”

    县太爷这一声令下,便有等在门外的两男一女,相互推搡着走到堂下。

    “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这小子干的好事!”

    “你血口喷人!我明明没偷!”

    “说谁呢,说谁呢……”

    “肃静!”眼看着三人争执不休,县太爷青筋暴起的一巴掌拍上桌子:“公堂之上,岂容大呼小叫!刘掌柜,你们夫妇二人到底有何诉求?”

    来者正是街尾包子铺的刘掌柜,以及他的泼辣媳妇——刘庄氏。听到县太爷问话,刘掌柜连忙趋前一步:“青天大老爷,我们家昨晚遭了贼,一双价值百两的翡翠筷子不翼而飞,怕就是对门陈家大壮下的手啊!”

    年轻小伙陈大壮那一句“胡说”已经顶到了嗓子眼,但看到县太爷威严的表情,便强自忍了下来。

    “青天大老爷,事情是这样的!”刘庄氏赶忙接道:“昨晚三更,我在起夜的时候听到西厢有动静,心里捉摸着该不会是遇上了梁上君子,于是掌了油灯,一路摸过去。这刚刚推开屋门,那贼人恐怕是听见了动静,立马从窗户翻出去,跑到大街上,眼看着就没了影。我看这身形,这举止,真真儿像极了对门的陈大壮。这不,今儿个早晨就拎着这小子,在您面前对质,还望您给我们个公道!”

    “开什么玩笑?昨儿个大年三十,没星星没月亮,黑灯瞎火的,你一眼就能认出那人是我?匆匆一瞥,做不得证据!昨天光顾您家的贼人,包准是个身量和我差不多的主儿!跟我陈大壮可没关系!”

    “你别死不承认!咱们两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还认不出你这小子?”

    “还好意思说!街里街坊的,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边厢,陈大壮和刘庄氏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下。坐在一旁的姚师爷心中暗忖——刘氏夫妇做生意斤斤计较,待人又刻薄,可陈大壮就是个年轻有为的汉子。上个月天干物燥,访春楼起火,他还只身一人闯进火场,救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看双方的人品,恐怕刘氏夫妇是在告黑状吧……

    只是清县的县太爷,断案从不问过师爷的意见。

    他一拍惊堂木,堂下三人登时住了口。

    “既然刘庄氏不相信陈大壮的说辞,本官这就带人前去街尾陈家,且搜搜看能不能找到失窃的翡翠筷子。陈大壮,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你家后院的柴垛低下,可是个藏匿物品的好地方……”

    众人兀自纳闷——怎么县太爷不认别的地方,上来就指定要查看柴垛?

    更令人惊诧的是,听闻此言,陈大壮竟当场刷白了脸色,“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这反应无疑是在宣告,他确实问心有愧。

    于是众人了然的点了点头,第无数次将崇拜的目光投向县太爷。

    ——又了却了一桩案子。

    ——有咱们青天大老爷在,就是惊天的疑难悬案,也不在话下!

    ☆☆☆

    明嘉靖三十九年正月一日巳时,满庭大街——

    “也就是说,你用读心术读出陈大壮藏匿赃物的地点,然后直接威胁他?”清县私塾的教书先生——孔贤孔秀才,正迈着悠闲的脚步,走在满庭大街正中央:“你就不能婉转一点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老百姓会发现,你陈朗之所以断案如神,纯粹是靠着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

    县太爷陈朗不言不语,黑着一张脸闷头往前冲。

    孔贤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心情不好?不会是绍华又在心里问候你的祖先了吧?咳,陈朗,你也知道。方绍华嫁给你之前就是凭着美貌和厨艺,闻名清县的,人家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手艺。她每次问你菜好不好吃,你就读出她的记忆,顺着她的思路,跟她扯上几句这菜到底怎么好,火候如何调味多少——有什么难的?绍华重视厨艺胜过一切,你就稍微花点心思,了解一下她的兴趣啊。好歹人家是你的妻子,每天就听你‘嗯’,‘好吃’……”

    “别说了。”陈朗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我娶妻不是为了照顾她的喜好。她瞧不起我不懂烹饪,这都无所谓。可她在心里咒骂我全家死光,那就不是小事。”

    “全家死光?孔贤郁闷的频频摇头:“你一个亲戚也没有,她这句话咒来咒去,不也只是咒了你们夫妻俩人吗?”

    “还有小煤球!”

    “……猫也算呀……”孔贤无奈的扶着额,自顾自向前走着。直到陈朗被落在了十米开外的原地,他才意识到好友的异状。“怎么了?”

    陈朗双眼直勾勾的盯住街对面。孔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白色。

    一位身穿白色薄衣的女子,跪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侧,身边是一张陈旧的、颜色已经磨得发白的席子,席下似乎盖着一具人身。

    是一位相貌平凡的女子。眼睛略小,鼻子偏扁,不漂亮,只勉强称得上眉清目秀。她身上的白衫明显不够长,不够暖。以至于跪坐在三寸厚的积雪上,身子已经完全冻僵,连颤抖的余力也没有。

    女子的身前,是四个大字。

    [卖身葬父]

    字是用树枝,在雪地上划出来的。于是孔贤叹息:“看样子,她连笔墨也买不起啊……陈朗,怎么办?她再这样跪上几个时辰,恐怕就要冻死了……”

    周围过客面对着这番场面,无不避退三舍——大年初一碰上死人,晦气!

    陈朗凝望着对街的女子,沉默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他迈开脚步,沉稳的走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僵硬的抬起头,直望进他的眼底,眼神深邃宛如漆黑的夜空。

    “陶素素。”声音有些嘶哑,想来是寒冷的缘故。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冻死的。”

    “你今年多大?”

    “上个月刚满十六岁。”

    “如果我帮你埋葬父亲,你愿意跟我走?”

    “愿意。”

    陈朗轻轻颔首,转头对孔贤说了一句:“在这里帮忙照看一下,我一会派人过来打点。”

    “你要收她做个丫环?”孔贤挑眉:“我以为,你家有刘叔和朱姨帮忙,已经不需要再请佣人了。”

    “我不是要她做佣人。”陈朗将手伸给陶素素:“能站起来吗?”

    她微微点头,拼着僵硬的身体,直起身子。但终是因体力不支,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瞬间,只记得自己依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要她做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