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的秋天一承北方惯有的落寞,在呜咽的北风中,隐忍了许久的伤痛夹杂着满天的沙石,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我站在风口处,任大风把风衣吹得鼓鼓的,只留下阵阵风声在心里面空空荡荡。这个城市的夜景依旧那么耀眼,一滴眼泪落下来淹没了眼中整个城市……
我坐在机舱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鸟瞰下面的世界,看到那个我所熟悉的城市在我眼中不断缩小,直到无法辨认。我像是看到了王子那张落拓的脸,那双冷漠而又漆黑如夜的眼睛,他在对我笑,笑声苍凉而又嘶哑,我看到他的面容在笑声中震震荡荡,不经意间变得支离破碎。
王子你会恨我吗?
认识王子是在高一的时候,那时我刚转学来到兰州临中。那是一所很出名的私立高中。在还未入校前,我便听到许多关于这所学校的传闻,比如它有着让人吃惊的高考重点上线率,以及同样让人吃惊的高中辍学率。我当时挺气盛的,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个意志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于是带着满腹豪情就冲了进去。
结果第一天王子就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
那天我刚报完名,踩着滑板在校园里无所事事的游弋。
临中的校园里种着许多高大的梧桐树,当我穿过树阴下光影斑驳的罅隙时,我忍不住会问自己这就是我要渡过三年高中生活的地方吗?
从我开始上学的时候起,我就经常转学,我的老爸是个商人,他总是到不同的地方去做生意,像是不知疲倦的候鸟始终追逐着自己的南方。我从小跟着他从一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城市,从南到北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像是末日里盛大的放逐,这是场流浪,无论是关于脚的,还是关于心的。我学会了用同样的姿势去仰望不同的天空,它们或苍白或泛黄或湛蓝,都如同一幅华丽而落寞的幕,轰轰烈烈的遮掩了我记忆中的某些时光。
正当我在心里不停的伤春悲秋时,我的滑板碰到了一块石头,我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的站稳,不料滑板却冲了出去。接着我听到一声惨叫和一句国骂后,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拐角走了出来,身边还前呼后拥着一帮和异形有的一拼的人形物体。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修长的身影就是王子,一个仗着自己老爸是部队里的高官,便在学校里螃蟹式走路的纨绔子弟。
鲁迅先生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绝对有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但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一个敢于被螃蟹吃的人。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总之我没有把这个小子当作一码事儿。看他来者不善的样子,没几句我就和他开骂。实事证明我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王子直到最后都没有和我动手。我估计他长这么大,也没遇见几个敢像我这样和他开骂得人,准是被我唬住了。
不过那段时间我的运气特背。在班里分位置的时候硬是分到了他的后桌。王子将近一米八的身高整整比我高出半个头,可我还得在他身后挺着腰板,伸长脖子的看黑板,那真叫个累!为了革命的本钱着想,我毅然而然的放弃了看黑板的权力。当然做人也不能太自私,所以我也义不容辞的剥夺了王子看黑板的权力。每天上课开始有意无意的和他搭讪,搅得他wWw.不得安宁。王子的思想觉悟显然没我高,看着我这个当初敢和他叫板,现在却对他笑脸相迎的人,还以为是自己的权威得到了肯定,兴奋得不得了。他还拍着我的肩膀,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说,夏子夜,以后只要有我王子罩着你,保管你在这个学校里畅通无阻。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气宇轩昂的王子在面对他的城民一样,而我当时听了却只想笑,因为在我看来这些高干子弟若非仗着显赫的家世早就被人踩扁了。不过表面上我还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充分说明商人家庭出身的我所遗传的优良潜质。
不过我得霉运可远没有结束。在这之后的一天下午,当时刚放学,身边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我还拿着课本在教室里恶补白天的功课。还没看多久书,一阵刺耳的摩托车轰鸣的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我透过窗子,看到有几辆摩托车来势汹汹的向后操场开去。我好奇的放下书,也跟了过去。当我赶到那里时,已经围了好多的人,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挤了进去,仔细一看顿时傻了眼。几个头发染得五彩缤纷一看就知道不是好鸟的社会青年把王子围在那骂骂咧咧的,听上去似乎是王子得罪了他们的一个小弟。平时总是前呼后拥的王子,此刻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我正着急呢,一不留神却被人挤到了场子中央。原本骂得很凶的几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我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发麻了,只好故作镇定的做到王子身边。王子看到我一步步走过来,原本显得苍白的脸上开始恢复了血色,略带慌措的眼神也平稳了许多。不知怎么的,我的老脾气又上来了,我爸从不小教育我做人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我把王子拉到身后,指着那几个混混愤慨激昂的说,你们这些人想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学校,朗朗乾坤可不能让你们——我还没说完,为首的一个黄毛就一砖头把我放倒了,我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忽然看清了头顶的那片天空——很昏黄的样子,我想这次我是糗大了。
接着无数的拳脚便落在了我身上,但我的心里并不觉得怎么难受,可是周围传来的无数哄笑声却砸得我喘不过气来。忽然我觉得身上一重,落在我身上的拳脚轻了许多,扭头一看是王子趴在我身上替我挡着。我心想这小子看上去又瘦又长的怎么压在身上会那么重呢?我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你小子可真重啊,我也压到你身上看看,说着我硬撑着翻过身来,把王子紧紧的护在了身下,拳脚再次在我身上密集了起来,可是突然间我不再觉得那么痛了。
以前我总是听人家说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是这个世界上最朴实,最正直的人了,那时候我还不信,可是现在我却深信不疑了。你wWw.没看见周围站的这么多热心观众都本着“不参与,不鼓励,不制止”的公平公正的原则,在朝我们行注目礼吗?这才叫一壮观!我觉得脸上一湿,伸手一摸是红的,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出血了,出血了……”,马上几个混混就住手了,看上去有点慌乱的样子。那个黄毛仍然不忘狠狠再骂几句,然后几个人便骑着摩托车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倒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车轮滑过地面带起的飞扬的尘土,忽然想到了一篇课文里很美的句子——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想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围观的人都散开了,王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搂着我的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我觉得像是有无数的飞鸟从我头顶上飞过,昏天暗地的,可是我的心境却出奇的平和。我捂着头上被砖头砸破的上口,心想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看来男人八层是血做的,我瞧瞧自己体积也不怎么大吗,怎么流起血来跟一小喷泉似的,没完没了呢?正想着,突然眼前一黑,我就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医院里了,头上扎着厚重的纱布,一动身疼痛便如潮水般叠叠往上涌。王子一只手挂着点滴,另一只手搭着头,趴在我床边睡着了。他的脸上青青紫紫的,依旧掩盖不住那高贵阴郁的气质,长长的刘海竖下来,像是散不去的大雾弥漫在那张格外真实的脸上。恍惚间我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千百次的寻找着什么,醒来后却发现原本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其实一直就在我身边。看着王子酣睡时嘴角浮起的微笑,我觉得这张沉睡的笑靥就是盛开在我生命里的一朵花。
算了吧,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梦里花落又多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