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工委书记和组织组长正向他汇报上午在市里关于整顿党员发展工作会议的精神,并告诉他组织科已经接到举报交管所副所长的信件,要求县里认真处理。
杜子浩内心中暗自得意,却一脸正色地说,如果把握不好是会出大事的,到时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倪志峰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了,用几近嘶哑的声音问,子浩,周末不回炎州吧?
哦,倪书记啊,不回不回,您有什么事吗?杜子浩赶忙回道。
周末上我家坐坐怎么样?在炎阳你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机关食堂那种清汤寡水吃多了也不好,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吧。倪志峰用征求意见的口吻问杜子浩,声音不大却格外亲切。
拒绝这种邀请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杜子浩连说几声倪书记您太客气的话,然后不加思索地应承。
挂完倪志峰的电话,杜子浩低下头细细思量着他的意图。乍一抬头,才想起还有两位在等候他的指示,就简短说了两句,你们去和交通局党委通报一下,要重点突出市委组织部对这事已经引起了高度重视,而且要求我们查处相关人员。另外,再做做那位同志的工作嘛,只要表现出色,党组织今后随时欢迎他。
走出门后,工委书记如释重负地对组织组长说,这个告状的人可是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组织组长嘿嘿干笑了两声,没有回话。
杜子浩面上闪着几丝惬意,忽而又觉得有点缺憾。哦,对了,该给罗东旭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他拍着脑门恍然大悟。
罗东旭果然在电话中既恼怒又无奈。他说,现在的好事之徒真是防不胜防,不搞搞阵就不舒服。不过,他也不忘给自己下个台阶。我那内侄也太不听话,几次三番地让我丢面子,这次也就算了,只是要多谢杜部长,劳力又费神,有空一起坐坐。罗东旭的话让杜子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至于那包东西,罗东旭的话却让杜子浩不好推辞。他说,杜部长,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多费心,那点东西就算wWw.点人情往来嘛。杜子浩心想,大家毕竟还要共事,太驳面子确实说不过去,所以也没再勉强。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杜子浩不高兴地向门外叫了句,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门外一片寂静,这才恍然悟到除值班人员外,其他人都下去考察了。拨通部办公室的分机后,一位值班的女同志告诉他,有几名干部一定要上来见他,值班的同志给拦住,双方发生了争执。杜子浩不想给人造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印象,提脚便朝楼下走去。
几名面带不满和怨气的干部,在值班女同志的解释下喋喋不休地嘟囔。一见面带微笑的杜子浩,这些人立刻转怒为喜,众星捧月般把他围在中间。杜子浩客气地与众人握手致意,回头不停地责怪值班的女同志,组织部是娘家,怎能将党员干部拒之门外呢,真是真是。那名女同志只好委屈地嘟着嘴不出声。
那些人不约而合连连点头,发出一片称赞之声,都说杜部长没有官架子嘛,真是难得难得。杜子浩心里忍俊一乐,没有官架子就是难得,看来基层干部对县领导的要求也不算太高哟。
所来之人大多是一些乡镇和次要部门的副职,平时难得有机会见到县领导,都显得有些拘谨。在杜子浩和言悦色的开场白后,众人也渐渐放开,个别人说话开始变得放肆,言语中纷纷流露出不平之意。
一名乡镇党委副书记愤愤地说,杜部长,我从大公社时候起就在乡镇,副书记也做了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是县委每次提拔正职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我,溜须拍马请客送礼那一套我是学不会,那是不是不那样就永无出头之日呢。
另一位县科技局的副局长似乎深有同感,用直直的目光盯着杜子浩说,凭什么有些人就可以在好单位做个十年八年。我就不信那家单位是他们家祖上开的,水泼不进针扎不进。说要干部交流,可是从来也没有真正交流过。
其他的人七嘴八舌点头附合,弄得杜子浩一时开不了口,原本打算作点记录,却又不知如何下笔。其中有一人最后走到杜子浩跟前,直接提出要求,杜部长,请领导这次无论如何要考虑一下我的困难,我只要求调到离县城近点的乡镇,照顾家里方便一点,这是我的报告。说完wWw.递给杜子浩一张纸,其他的人也纷纷从公文包或者衣袋中掏出各自的报告,没作准备的人则后悔不迭。
拿着一叠厚厚的请调推荐报告,杜子浩目送一干人出了门。这时,邱松成的模样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稍稍想了想,忽而又摇了摇头,嘴角露出几丝苦涩的笑容。
八月的夜晚来得很迟,在机关食堂就过晚餐的杜子浩见天色尚早,便想到院中走走。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居然信步行至那座古亭前。在数株郁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包围之中,六角古亭显得格外醒目,端正的外形透着古扑朴而不失雅韵,尽管红柱黑檐已修亟一新,青条长石构建的亭座,却总能令人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底蕴。
走入亭内,杜子浩想看看那块思慕已久的石碑。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石碑上的文字居然已经全部被敲凿殆尽,只留下残存的印记面对这个世界。怔怔地望着伤痕痕累的石碑,杜子浩胸中有些莫名的憾意。
这时,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不用看了,三十多年前就被毁掉了,碑还是前些年好不容易找到的。只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慢慢踱了进来,右手持一把木剑,左手端着一个紫砂小壶。这是一位很讲究的老人,银发梳得崭齐,几绺长须在夜风中微微颤动,一身白色的麻制对襟短衫整洁利索。
老人把木剑放在亭角的石条凳上,坐在一旁抿了口茶,慢慢地对杜子浩说,您是新来的领导吧。
杜子浩奇怪地问道,您怎么知道啊。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捊了捊长须解释说,几十年了,这院子里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您可是第一次见,我看是刚调过的来的领导吧。
杜子浩连忙谦身说,老人家说的没错,我刚从炎州调过来。
老人仿似恍然大悟,哦,是下来镀金的年轻干部,前途无量呀。
杜子浩晒笑道,老人家是在说笑哩,镀什么金哦,应该说下放才是。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呵呵笑了两声道,你这是不相信老人家的眼光吧,几十年来看着这大院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杜子浩不敢造次,连忙说,老人家双目如炬,小辈真是失礼了。说完便指着那块石碑请教老人,老人家,这块石碑本不是《天霄书院记》么,为何现在成了这个模样?
老人家抚抚了木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三十多年前,一帮学生说要铲除封建残余,一天时间就把它弄成这个样子,不仅字没了,后来连碑不见了。前些年,还是老宋书记见这亭中空空如也,才叫人给费了好大功夫找回来了。接着他带着几分天真问杜子浩,你猜是在哪里找到的?嘿,被人弄去垫屋阶了。说完摇着头苦笑不已。
那石碑上的《天霄书院记》可否还有留下来的记载?杜子浩又问。
这个嘛?不好说,不好说。老人家摇摇头回答。这些年,很少有人问到这《天霄书院记》,你可是第一个。还没等杜子浩回过神,老人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离去了,他这才想起没有请教老人的名字。
几天下来,繁忙的工作让杜子浩暂时忘记那本不与他相干的石碑。因为没有架子的名声传得太快,杜子浩每天都要花上半天时间接待各单位来的干部,有人充满怨气来要求调整工作,有人则是慕前来拜访。有一次,他打了个电话给成天明诉苦,结果反惹来成天明一阵讥讽。谁叫你已经名声在外啊,现在弄得我们这些人都要向你学习哩。成天明打着趣说。
童晓秋倒是偶尔在当天考察结束后,到杜子浩的办公室来坐坐,汇报一些干部考察中的情况。杜子浩隐隐感觉到,童晓秋的态度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似乎客气了很多。
这天,正带队在县农机局考察的一位副部长突然打电话过来,语焉不样却又急不可奈地告诉杜子浩,领导,这里要出事啦。从电话中,杜子浩听到一阵阵叫骂声,心想不好,得赶紧过去看看。
农机局会议室里挤满了人,让杜子浩觉出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带队的副部长站在人群中间左拦右劝,却手足无措无法应付。看到杜子浩仿似见了救星般,拉着他就往里走。
众人见到杜子浩进来,争吵声瞬时停了下来,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杜子浩铁青着脸,冷泠地说了一句,这么多人,是在赶集吗?农机局长连忙伸着手走过来说,哎呀,杜部长,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乱了。可没等他说完,其中一些人又叽叽喳喳嚷开了。
其他人被劝出去后,杜子浩这才从副部长的嘴里了解到事情原委。农机局一直是全县科局级班子中内部矛盾最突出的单位,全局分别被局长和党组书记拉成两派。当天上午,原本由全体干部职工参加的班子民主测评,谁知被局长张庆云玩了个小聪明。提前一天接到通知的他,直到当天上午才临时通知党组书记一派的班子成员参加,而且把所有与党组书记走得较近的人提前分派出去工作。消息一经传出,那些人全都跑回来,围着考察组大吵大闹。
杜子浩把张庆云狠狠尅了一顿,他只得悻悻而去重新安排民主测评。临走时,农机局党组书记充满感激地对杜子浩说,张庆云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但杜部长却明察秋毫,这是对我们农机工作最大的支持啊。然而,从那张带着谄表情媚的脸上,杜子浩却并没有感到丝毫快意。
星期五晚上,杜子浩正在看电视,竟然接到肖潇的电话,这让他很意外。
肖潇说,部长大人,能邀请老朋友上你那坐坐吗?
听着她那轻脆而俏皮的声音,杜子浩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地说,哦,肖潇啊,我这里不太方便。实际上,他在脑海里突然冒出了童晓秋那句话。
肖潇显得很失落,语气瞬时淡了下去,这样啊,那就算了。
杜子浩有些歉意,希望做点补救工作,他紧接着对肖潇说,不如明天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地方由你定。
肖潇听了有些开心,又用杜子浩熟悉的那清脆而俏皮的声音说,那明天上午去天霄茶楼吧,就在你们大院的后山上。
十多年后,我为什么又要让她失望呢?回想起肖潇被自己拒绝后的失落语气,杜子浩在心中不停地责备自己。
过了一会,他忽然想到,哦,明天,明天我不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吗?倪志峰邀请他去做客的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停了几天的雨,夏日的夜空显得格外空旷,繁星满天闪烁,阵阵荷香从屋外飘入,沁人心脾。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晚啊,杜子浩心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