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笑道,“嫩猜猜?”
民夫头儿重新打量打量金刚,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像,不像!”又歪着头看看其他的流氓,“还是不像!”
金刚看看自己的身上,“哪里不像?”
“俺是说,你不像八路?”
“为啥?”
“嘿嘿,八路不杀俘虏,刚才有几个鬼子被你们抓住了,你们还把他们杀了。”
“呵呵,老大爷,那你觉得俺们像啥?”
“俺觉得你们像冷娃!”
“冷娃就不杀俘虏了?”
“**有规定不杀俘虏,可冷娃没少杀,鬼子太坏,该杀,二狗子太孬,该宰!”民夫头儿越说越来气。
“老大爷,实话告诉你吧,俺们是拉杆子替天行道嘀!”
“哈哈哈哈,老总,别吹啦,像你们这样的杀人水平,鬼子也撵不上,肯定是正规军!别以为小老儿年迈,俺头不昏、眼不花、耳不聋!”民夫头儿摆起了老资格。
哈哈呵呵嘎嘎,旁边的流氓们笑起来,民夫头儿见他们取笑,说着说着站起来,“各位老总,你们装啥都行,千万别装胡子,俺年轻的时候也当过胡子!”
“哦!是老前辈啦!”金刚遇到了同行,想听听他的高见,“坐下说,坐下说,嫩以前在哪儿拉杆子啊?”
“河南!不过不是拉杆子,俺是跟老大混口饭吃!天天在刀口混,厌倦了,就回来种地!”
哟!还在河南那块干过,金刚是河南人,对河南的事感兴趣,递上饼干,“嫩说俺们咋不像胡子?”
民夫头儿坐下接过金刚递上的饼干,“老总,俺头回吃饼干,怪好吃的。”
旁边的流氓听的有意思,“老乡,说说!快说说!”
一个民夫后生在问,“山西好好的,为啥到河南当胡子?”
民夫头儿巴嗒了两口饼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说。各位老总,人有人路、马有马路,土匪也有土匪的规矩,土匪有“山规”也有忌讳,条条框框多着哪!比如说,你们吹唿哨就犯了忌讳!”
“啊?吹唿哨也犯规?”让金刚大为不解,他半路出家当了土匪,对山规、忌讳并不太了解,而西一欧订的规矩也不多,关键西一欧也是外行。
“不知道了吧?老总!”民夫头儿面有得色,“吹唿哨一来容易暴露目标,二来唿哨是被胡子当做鬼神召唤的声音,在俺们年轻的时候谁要打唿哨立刻被扫地出门!”
金刚、白玉米听的好奇,难怪格格、马黑子这些冥王岭的老土匪从不打唿哨,西一欧这个大外行当了一把手,把很多土匪规矩都破坏了,他小时候天天用唿哨招唤青花马、小狗哟希养成习惯,半路出家的石头、金刚厌恶土匪琐规,唯西一欧之命所从,平时军事化管制,没有一点土匪的毛病,举手投足都是“兵”味十足,还振振有词曰,我们是流氓不是土匪,我们流氓要讲职业道德,什么土匪臭规矩都免了。格格爱屋及乌对此不太认真,马黑子他们只知道规矩、但嘴笨说不出个道道来,大家想想也作罢,再者说,土匪的暗语、口令大到衣、食、住、行,小到针头线脑,事无巨细、全部都有暗语与之对应,能写成厚厚的《土匪手册》,足可以与《辞海》比美,读书识字的记起来也要半年,费劲之极,入伙的人月月增加,当头领的不管、下面的人更不操心。现在听来原来有这么多讲究,总算找到懂事理的人了,不住口的问,周围的流氓也上来探听,这个民夫头儿可真是老江湖,把土匪的事儿说的一清二楚。
现在世人都道湘西的土匪和东北土匪强悍,一说土匪都知道湘西的“榜爷”、东北的“座山雕”,却不知河南土匪更为泛滥,豫西、东北、广西、湘西成为“中国土匪四大名窝”。豫西指的是今三门峡之卢氏、陕县、灵宝,洛阳之嵩县、伊川、洛宁、栾川、宜阳、洛宁,平顶山之临汝、宝丰、鲁山等地,八百里伏牛山脉连绵起伏、树木森然滋养了豫西人气,成为乱世土匪的乐园,用老百姓的话讲:山高林密好藏身,作案以后好周旋。洛阳地处豫西中心,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夏、商、周、汉、隋、唐等十五个朝代在此建都,民风剽悍,崇尚勇武,但地处中原,饱受战乱、民生凋敝,老百姓吃不饱肚子、遇到欺压就拉帮结伙、铤而走险,这些在华夏文明发源地生长、熏陶的土匪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素质,组织严密、武装水准极高。豫西土匪的成名人物白朗、孙殿英、张治公、关金钟、王天纵、张寡妇等。例如清末民初宝丰县的白朗起义,1911义至1914年,历时三年多,拉杆子时才二十多人,最终发展成三万多号武装,从河南打到安徽,从湖北打到陕南,纵横千里,攻破县城四十余座、曾与二十万北洋军队作战,举国震惊。豫西的土匪在历史上不出名在于,一是他们距现在时间太远,没有和**部队作战,比如说“榜爷”和“座山雕”两个家喻户晓的土匪在1939年时充其量算是占山的小混混,抗战结束后与解放军交战,因沾解放军的光,作为反面教材,历史上才有他们这一号人的名字存在;二是,他们拉杆子解决温饱后,土匪事业做大做强,这就有了资本,改为投奔官府,转成白道,当时在河南的军阀多半是土匪出身,互相自报家门时往往自称:小弟不才,乃是嵩山学院出身。“嵩山学院”即代表土匪窝的意思。这些转成白道的土匪又不停镇压占山的土匪,黑白自古不两立,这在土匪们心中颇为不齿,本在老百姓心中不义,所以没人待见他们。如伊川巨匪张治公,精明强干,深谙世故,生的书生模样、长相斯文腼腆,人称“白面书生”,迅速崛起后带手下投奔镇嵩军,他心狠手辣、善于抓住机会,很快成为镇嵩军首脑,经常统率上万人马作战,1920年,他带兵围困西安8个月,饿死百姓数万。在中国近代史上出名的东陵大盗孙殿英,原是豫东人,跑到豫西当了土匪,事业强大后,投奔直系军阀张宗昌当上师长,1928年掘了慈禧皇太后的墓,遭到世人唾弃。
1928年蒋介石北阀成功,提出了有名的“攘外必先安内”理论,安下心来整顿各地军阀、土匪,杀手锏一出----重金收买加重兵围剿,各地军阀纷纷写降书、递顺表,土匪的实力比军阀差了三大截,也偃旗息鼓、消停了几年。蒋光头丢了东三省、红军长征,国内又是混乱一片,豫西的土匪才复兴风作浪,只不过没有成气候的大股部队,土匪有时也杀富济贫,成为义匪,比官军的名声还好。抗战一暴发,日本人的势头太猛,人们各自求生,天天想的是“鬼子打到哪了?”“今儿能不能吃饱肚子!”对土匪关注的不多,前两个月卫立煌的正规军光复黄河南岸大片国土,土匪们的爱国之心也是有的,其间也出了一份力。
说到最后,西一欧、金刚、白玉米、包一牛这些人张大嘴巴听民夫头儿狂喷。
民夫头儿“退役”较早,对豫西土匪早些年的事如数家珍,对中原大战1930年后的事不太清楚,仍然吸引了真正的土匪倾听,他见“皇军”们都愿听讲、兴头大发,说的口若悬河,竟然背出了豫西土匪的《十不抢》、《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让西一欧等人大开眼界,让白玉米拿笔记了下来。比如说《十不抢》:一是喜车丧车不抢,图的是吉利;二是不抢划船摆渡的,土匪四处流窜作案,不定啥时候就得求助船老大,所以不抢;三是送信邮差不抢,邮差苦哈哈,不值得抢;四是不抢行医的,土匪过的是刀头喋血的日子,常有伤病,需要大夫治疗,所以不抢大夫;五是不抢“货郎担”,修锅的、补碗的、卖瓜籽花生的和卖油盐酱醋卖的“货郎”,整天走东串西,掌握细微信息,或许从他们嘴里打探点消息;六是车店不抢,土匪是野外工作者,遇到冬日寒风大雪,无处藏身,只有到车店住宿,暖暖身子,所以不抢;七是耍钱和赌博的不抢,土匪常说“耍钱一家人,赌博见面亲”,所以不抢;八是不抢和尚、尼姑、老道;九是不抢奔丧的人;十是不抢鳏寡孤独者。有《十不抢》约束,让豫西土匪得了个名字----“义匪”。像义匪关金钟,有一回,他率上百土匪来到卢氏县,将大富户刘家老太太绑为肉票,用轿子小心抬回嵩县匪窝,路途三百里、一路好生照顾,后拜其为干娘,好吃好喝,养在山上。刘家财主很感动,送大洋万元,可是关金钟又退回两千,用轿子亲自把老太太送回。民夫头儿说到《八斩条》中的引水带线者斩、泄露秘密者斩、吞没水头者斩,更让西一欧一众头领汗颜。(吞没水头,土匪黑话,俗称吃水,指私吞脏物;引水带线,就是勾结官兵,把官兵引入山寨,这个对于西一欧这些大流氓来说,经常犯忌,只因为一把手不懂绿林规矩,底下人不敢说。)
西一欧心里嘀咕,靠他大爷嘀,老子敢情犯了这么多山规戒律,反正老子是流氓,不是土匪,啥他妈规矩都是人定的,老子不定,谁敢定?
包一牛看出西一欧的窘态,把从日本兵、伪军尸体上搜出的日元、联银券分给众民夫,民夫头儿数上钱才算住了嘴。西一欧顺手把上午签的帐薄烧了,老子的化名也不让你们知道。
等了一个多钟头,西北军没等来,又来了两拨鬼子巡逻队,都被西一欧打发走了。
快8点钟,就听公路南线隐隐有枪炮响,模糊的喊杀声一浪一浪传来,绵延几十里,西一欧一跃而起,“弟兄们,准备动手!”
哗啦哗啦,上百人收拾刀枪、驱赶马车、粮车,民夫头儿笑嘻嘻的说,“俺早说你们是西北军,你们还不承认?听听,外面成千上万的部队,除了西北军还能有谁?”
金刚带人把鬼子、伪军的尸体搬到仓库里,民夫们拆房的拆房、拿干柴的拿干柴,就等烧粮仓了。不仅他们听到,在公路沿线巡防的鬼子、伪军也听到,噼噼啪啪乱放枪示警,很快,四处布满了零乱的枪声。
哨塔上的流氓发出信号,从北边来敌人了。
西一欧骑上马和金刚冲出粮库,来到镇北的碉堡旁,史大牛架着机枪,“大掌柜,是鬼子的骑兵杀回来了!”
只见沿着涑水河烟尘滚滚,探照灯下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昏暗的光线中依稀辨出大约有五十多人,不用问,是骑兵联队的士兵。
史大牛道,“咱一梭子扫了狗日的!”
金刚抽出指挥刀,“大掌柜,俺想让弟兄们开开荤!咋样?”身后的骑兵听见,个个跃跃欲试。
西一欧有些心疼,骑兵不好培养,死伤不划算,“老金,杀人事小、安全第一!”
“明白!大牛,你先来一梭子,打剩下的归我们骑兵上!”
“好嘞!”史大牛爽快的答应,心想,这么近的距离俺再打不中,丢老人了?
“大牛,别用水鸭子,用鸡脖子!”包一牛四个人抬着92重机枪赶过来,中条山的几个连长谁也不服谁,瞅机会就拆台,“奶奶的,这个据点才一挺鸡脖子!”
史大牛见西一欧点头,毫不犹豫将92重机枪架在碉堡上,老包当上了弹药手、扶着黄澄澄的弹带,金刚笑道,“老包,嫩太大惊小怪了吧,打这几个小鬼子,用得上鸡脖子?”
老包回道,“金刚,别耍嘴皮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骝骝,看谁杀的鬼子多?”
说话间鬼子骑兵已到跟前,金刚的60个骑兵排成两排拦住去路,鬼子们一个个勒住战马、队形凌乱而集中。
西一欧在队列后喊道“通行证?”
鬼子骑兵队长勒住马,拿出通行证晃晃,大声询问,“哪里打仗了?我们来支援!”
“这里打仗啦!”西一欧抽出指挥刀,“拔刀!”
刷刷刷,60个骑兵马刀出鞘,一副决斗架势,鬼子骑兵队长脸色大变,“别误会!咱们是自己人!”
“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兔子给给----”
咕咕咕咕咕咕咕,92重机枪特有的咕咕声吐出火舌,金刚双腿夹马腹,“杀----”60匹马腾空而起,蹄子翻飞。
不及提防的鬼子们被重机枪扫的如落叶般倒下,一百米的距离,重机枪的穿透力惊人,血注呼呼的喷涌。
金刚的马队冲到鬼子群里时,仅剩下十几个伤兵,60个骑兵穿膛而过,十几个鬼子刀还没抽出、头颅已飞上天,呯呯呯的落地,锋利的马刀上滴着血。金刚不依不饶,“老包、大牛,太不够意思喽!”
包一牛笑道,“老金,好马!”另外一层意思是夸马克沁机枪。
史大牛刚大叫,“好牛,好牛!老黄牛真牛!”
“好啦!不要耽误时间,收工!”西一欧命令。
金刚带领骑兵打扫战场、牵拢马匹,那边粮库的大火已经熊熊燃起。
民夫们拿了赏钱各自逃命,鬼子被杀,自己脱不了干系,家是呆不下去了。
五辆汽车打头,赵紫光、白玉米、周福海、包一牛、西一欧一人一辆,刚学会开车的鬼兵当起了副驾驶,车顶上各架机关枪,粮车跟随其后,新缴的四十八匹战马都当作牵引动力拴在粮车上(有几匹马被重机枪射死了),60个骑兵护卫两侧。
天色已黑下来,汽车灯的强光照在公路上,走着不费劲。南线的杀声渐渐向公路逼近,还有的向东、西两方扩散。十分钟后车队到了丁字路口,哨卡上的十几个士兵紧张的持枪对着南方,一个曹长上前制止车队,“停下,快拐回去,有敌人!”
金刚的马队呼啸而过,刷刷刷刷,刀风闪过、不见活人。鬼兵一涌而上,把尸体拖入阴沟。
车队没有停留,匀速向东。公路往常是鬼子的重点保护对象,麦收季节更戒备森严,今晚鬼子重兵搜索烧粮的八路,在公路上巡逻的人马听到枪炮响全部紧急向南线集结迎战西北军,从北边增援的鬼子、伪军打着火把也在往南赶,和西一欧的“皇军”粮队互不冲突,各走各的路,公路上空荡荡,哨卡上只剩下不多的守军。扫尾的老包发了大财,一个哨卡至少一挺轻机枪,有的哨卡是碉堡,里面的东西更丰富,等与接应的猴子接上头,鬼兵已缴了十二挺轻机枪。
猴子连急、带吓,见到西一欧,快说不成话,“西、西大当、当家,你们、可、可回来啦!”
西北军上午完全打通解陌山路,下午在山外沿修筑工事,等收到石头的消息已是晚上7点。陈硕儒的177师全体出动,盐湖是鬼子的薄弱防区,他们以为有中条山这个天然屏障,中国部队没有飞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从天而降,177师出其不意,按照西一欧提供的路线各个击破、四处开花,将临时集结起来的鬼子部队打的死伤满地,驻守同蒲铁路沿线的据点悉数被炸,伪军深知冷娃厉害、望风而逃,不和冷娃照面。鬼子的大股部队仍全心全意搜捕土八路,还不知西北军杀过来。
郑三山得马黑子通知,下午便将自己短刀会人马聚集一块儿,这是他的老本,可不能损失,怕西北军误伤自己手下,焦急的等待西一欧归来。
西一欧不慌不忙,他和陈硕儒早商量好了暗号,右胳膊系白毛巾,没白毛巾用白衬衣、白裤头,只要是白色就成,口令“热血”,回令“中条山”。
郑三山忙不迭的安排手下人找白色信物,西一欧的粮车部队全部开始往煤坑搬运,除了汽车,马车上的粮食一袋不留。
枪弹嗖嗖打过来,西北军嗷嗷叫着冲锋,力量太过悬殊,一个师打半个散乱营,有夜色掩护,零星鬼子部队抵挡不住、边打边撤。
西一欧的人马趴在各个隐蔽处,静静的等着。炮火一闪一闪,能看到黑黑的野地里、五六个鬼子搀着伤兵跌跌撞撞往回跑,一个鬼子树起掷弹筒打两炮跑两步、再打两炮跑两步,炮声响过,对面总有冷娃的中弹声,冷娃追击速度不减,受伤的人增多。
西一欧命令,“打!”
一轮地瓜雷,鬼子没了声,冷娃听出有人援助、叫喊着冲上来,“热血!”
金刚手下的人扯起喉咙回道,“中条山!”
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哪个部分的?”
“中条一把刀!”
中条一把刀的意思是中条山的一把手,那就是西一欧亲自指挥的人马,对面立即回话,“弟兄们,对面是自己人,冲啊,干小鬼子他祖宗!”
冷娃哇哇叫着从西一欧的队伍冲过,指挥官被带到西一欧前,正是柳天茂的团副王春雨。
王春雨凭直觉感到西一欧的人马不在少数,到处是“热血”“中条山”的口令,马车碰撞、骡、马、牛、驴嘶鸣,少说也有五百号,“西大当家,你们快撤吧!我们乘胜追击!”
“不!抗日也有俺们一份,是不是爷们儿就看今晚啦!弟兄们,跟着西北军杀鬼子!”
“杀!”金刚拔出马刀挥舞,“上马!”
(特别感谢《洛阳晚报》记者孙钦良先生,本席不懂土匪规矩,本席小说有关土匪的故事多出自于他的《豫西土匪探秘系列》,因无法和他联系,在这里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