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三进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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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一欧喊着日本号子,身后众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走在大街上,背后明亮的钢盔、肩上长长的三八大盖,任真正的鬼子都分不出真假。运城被炮火洗礼多次,更加破败,由于实行宵禁,天亮不久,路上的人还不多,只是感到热浪起来了。

    有鬼兵引路,西一欧不费劲找到斧头帮总舵。

    鬼子占领运城后,斧头帮多数人投了皇协军,势力大不如以前,虽还是运城第一大帮,也仅仅有四五十个人撑着招牌,有郑三山照应,鬼子只是向他们收收安民费。

    守门的老头被急促的敲门声惊扰,慌忙开门,刚一探出头,一群皇军峰涌而入,大喊“太君来了!来了好多太君!”被两个皇军用刺刀逼住。斧头帮总舵经营数十年,场地极大,两边的房屋一座挨一座,有演武场、有茶座、各式厢房。西一欧花了眼,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格格一个女人家不会抛头露面,八成在隐秘的地方藏着。于是带人闯向后院,不管主家同意不同意,先声夺人,找老婆要紧。

    闻讯出来的斧头帮众纷纷出来阻挡,被三八大盖顶到两边,李大孬本就是老土匪,又施展土匪作风,奶奶的,敢藏中条山的压寨夫人,反了天了。

    穿门破院,西一欧快速来到后宅,黄家驹披着衣服迎上来,“太君,有啥……咦?”他一眼认出领头的西一欧,再看看后面不伦不类、说话“八嘎!”“八嘎亚路!”带着山西口音的皇军,马上意会,抱拳,“请!太君里面请!”转向其他手下,“不要紧,皇军来收费,你们都歇着吧,黑兔,你招呼各位太君在客厅用茶,上好茶!”

    “行!”黑兔就是去冥王岭送信的人,脸黑、耳朵长,他见过李大孬,马上安排。

    进到屋内,西一欧说明来意,黄家驹对他恭恭敬敬,左一口“师公”右一口“晚辈”,打死就是仨字“不晓得!”对于帮中长老梁辉报信,他倒是承认,理由更简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当初西一欧把两大赌场主郑胖子和林永胜欠的帐交给黄家驹、郑三山处理,郑三山负责的郑胖子被军统特务打死,人死帐消,黄家驹负责的林永胜吓破了胆,有钱就给给斧头帮送来,对于生意凋落的斧头帮是笔不小的收入。

    西一欧心中火起,啥账不账?认定了是格格在后面作的手脚。见他比自己大七八岁,也不便翻脸,耽搁这么久,格格早跑远了;你不说实话,老子就在这里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尽瞎扯,西一欧探出了运城的不少消息。

    临近麦收,运城北线的大片麦田丰收在望,牺盟会、游击队组织村民提前开镰,晚上割的疯狂,鬼子把能调的部队都调去护粮,诺大一个运城只剩下一个中队鬼子和一个连伪军把守。

    对于稳坐斧头帮主位置,黄家驹的回答是,有鬼子压迫,帮里能干的兄弟走的差不多了,城里的生意不好做,保护费也不好收,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帮众,看在他爹的份上,没啥反抗意识。

    西一欧才不相信他的鬼话,瞎掰半天,中午黄家驹在家里摆上酒席,都是清汤寡水,李大孬、周勇几个吃的极不痛快,吃惯好的再吃差的没胃口,更重要的原因是,天太热。

    饭后西一欧还没走的意思,黄家驹借口午休睡觉了。

    越坐越热,五月中旬,中条山内凉爽,早晚还有丝寒意,可运城内大不一样,十几个人光着膀子拿着蒲扇呼哧呼哧喘气。

    坐不到一会儿,西一欧呆不住,叫上李大孬换上便装到院内闲转,看看有没有格格的踪迹。他们走到哪儿,身后都有人跟着,跟的西一欧心烦,三步两步,走出斧头帮总舵。

    太阳正艳,热浪扑人,脸上火辣辣的。街头巷尾做小本生意、开店的买卖清淡,路上的行上稀稀拉拉,都戴着草帽,还些人顶着烈日修复房屋,背上晒成古铜色。几条花狗吐着红红的舌头、嗬嗬嗬嗬的吸气。

    串了几条街,斧头帮的人还在盯梢,西一欧两人想买碗茶喝,茶铺没找着,被一个衣衫破烂、光着脚丫的小孩缠上,两人的衣服光鲜,很惹人注意。

    西一欧心生恻隐,问李大孬,“有没有法币?”

    李大孬说,“鬼子占领区,兴日元、日本人发行的联银券和大洋,法币人家不认。”

    西一欧只好摸出一块大洋,李大孬赶紧拦,“不能给!不能给!”

    话音未落,当啷一声,大洋掉在小孩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哗啦啦,不知从哪里冒出十几个乞讨的孩子围住两人,“老爷!大哥!行行好吧!”“给点儿吃的吧!”

    李大孬手推脚踢,拦住这个拦不住那个,盯梢的两个斧头帮众上来帮忙,也被缠住。

    西一欧见无法脱身,从兜里掏出一把大洋朝斧头帮众身上撒去,十几个小乞丐涌上,他趁机拉着李大孬逃向旁边的胡同。

    绕了三条街来个僻静处,以为后面再没人跟踪,不想两个戴着墨镜、骑着自行车的维持会汉奸追上来,盘问两人为什么跑,被西一欧一通“八嘎”、“靠你大爷青蛙”熊的一步步后退,李大孬甩开土匪手法,两砖头砸翻了汉奸,四下环顾无人,又上去各补一刀,抢过他们的草帽、兜里的联银券,西一欧对两人的墨镜很感兴趣,顺手架在鼻梁上,作案成功,立即撒丫子,又急行了四条街,偎到阴影里压低草帽大口大口喘气,拿下墨镜瞧新鲜。

    从另一条巷子里晃出个瘦瘦的身影,草帽压的低低,“两位爷,俺有些土特产,要不要?”

    “去,去,去!啥都不要。”李大孬怕出事,急着走。

    “两位大爷,帮帮忙,俺急等钱用,嫩赖好给个价,行不?真的是好东西呀!”那个人见他俩要走,慌忙作揖,草帽抬起,和西一欧打个照面,“你?”两人同时叫道。

    那人正是醉仙楼的店小二,“长官,嫩咋在这儿啊?”店小二知道西一欧是五鲜儿的弟弟,论真实官职,他要比西一欧的“敌工队少尉”官还大,老于事故的他见了西一欧如同见了救星,马屁不自觉拍上来。

    “我,我,我来运城找你们!”西一欧反应快,“醉仙楼被炸,俺担心俺姐和你们出事。”

    店小二客气的点头哈腰,“真牢嫩挂念,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快跟我走。”

    李大孬怕店小二有诈,善意提醒,“城里不安全!”

    西一欧倒是满不在乎,这家伙已伦落到街头卖货的地步,看来也混的不自在,“走,咱们去个僻静地儿。”

    店小二路熟,七拐八绕,领他们在大街小巷中穿插,十几分钟后进了一个破落的小院,锁上院门,坐在院中树下歇息。

    院子不大,有六间瓦房,门吱呀响动,从堂屋出来一个中年壮汉,“安子,弄到钱了吗?”

    店小二安子答道,“木有,俺找到长官啦!”

    那个人一愣,“啥长官?”随即看到西一欧两人,脸上大喜,“西大当家,久违啦!”

    西一欧不认识那个人,依稀记得大闹醉仙楼时他曾经跟踪过自己,也不觉得奇怪,他和中央军、西北军喝酒吹牛,这些特务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位老兄是?”

    “西大当家,俺也不瞒您,他是咱敌工队二小队的副队长,方大民。”安子把西一欧当做是敌工队的秘密人员看待,敌工队在各行业都招的有人。

    “哦!方兄好!”西一欧忙抱拳。

    方大民也不隐讳,有五鲜儿这层关系摆着,谁也得卖个面子,上来见礼握手。

    安子忙着倒水,方大民把西一欧让进堂屋落座,西一欧看他们两个面黄肌瘦,问咋回事了。

    方大民苦笑几声,道出原委。

    正月十五运城挨鬼子飞机轰炸,醉仙楼被夷为平地,杨掌柜调走,二小队奉命又在他处开起酒店,鬼子占领运城后,保安团长郭得缸投敌。日本人和晋绥军虽秘密谈判,仅处在停火的阶段,提出的很多条件阎锡山不答应,日本人便借机施压,更不能容忍晋绥军派特工在自己的地盘刺探情报,所以对敌工队的人秘密捕杀。郭得缸不完全认识二小队的人,凭印象杀了在醉仙楼做伙计的六个,还有四个至今下落不明,加上在轰炸中死的五个、受重伤的两个,二小队除了队长司马纵横、副队长方大民和成员安子外基本残废。鬼子白天封锁的厉害,晚上实行宵禁,司马纵横三人舍不得两个重伤员,只好呆在运城,又和总部失去联系,两个重伤员需钱买药,走投无路之下司马纵横去抢日本人开的药铺,被鬼子抓了。方大民派安子去弄钱,碰上了西一欧。方大民不敢向西一欧透露晋绥军和日本人谈判的事,含含糊糊说个大概,他知道五鲜儿这个小弟在中条山中呼风唤雨,借此机会想让他帮忙。

    西一欧很不理解,“方队长,嫩开着酒楼,不是挺挣钱的吗?咋能缺钱呢?”

    方大民连声叹气,“钱俺有,不敢花啊!”日本天皇裕仁于1937年成立了“金百合组织”,成员全部是皇室成员,秘密实施“金百合计划”,目的是担心日本万一战败,经济可以迅速复苏,任务是把亚洲各占领国的金、银、珠宝、钻石、古董、瓷器、艺术品等收集起来,送缴日本皇宫。南京大屠杀时,日本人从南京城搜刮出6000吨黄金,连死人嘴里镶的金牙也不放过。前几个月,为了偷运万两黄斤,鬼子派出了关东军精英----吉野特攻队,都是为了表示对天皇的忠诚。日本鬼子借鉴南京大屠杀的经验,在征服城镇之际先抢夺金银财宝,征服之后立即推行残酷的货币政策,废除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全部予以没收,推行自己印制的联银券;由于大洋是地地道道的银元,鬼子能抢就抢,抢不了怕引起民变就设立兑换点强迫中国老百姓用大洋交换联银券,市面上严禁大洋流通,老百姓只能在私下里使用。司马纵横本有做生意挣的大把的法币和上级拨的活动经费(大洋作为硬通货用作军饷上缴),但药店、诊所全控制在日本人手里,方大民、安子不少人都认识,又不敢到兑换点换,他有通天的本领也弄不来药。

    西一欧和李大孬眨巴着眼睛看着,“你们咋啥都知道啊?”

    方大民建尴尬地笑笑,“西大当家,嫩别忘了俺是干啥的?”

    哦!西一欧才想起,他们是特务,真正的特务,怪不得连吉野特攻队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好在鬼子并不清楚司马纵横的身份,只是把他抓去当苦力修城墙,那就好办多了,西一欧满口答应,“好说,好说,你们缺钱了跟我要,别派安子上街冒险了。”安子对西一欧一直有好感,听了他的话更加殷勤的敬茶,虽然茶杯里没有一丁点茶叶。

    李大孬掏出五十多块联银券塞给方大民,刚搜刮来的日本币对自己没啥用处,行个人情。方大民不敢接,五鲜儿让他们关照西一欧,现在整成了西一欧关照他们,回去不好交待,五鲜儿的后台硬的很哪!敌工队总队长杨贞吉都对五鲜儿畏惧三分。

    安子手伸伸,又蜷起来,上街讨钱的事太他妈难了,“西大当家,俺们不能要你们钱,要是让阎长官知道,俺们没日子过了。”

    “一个女人有啥好怕。收住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李大孬对这五十多块钱没看到眼里。

    方大民还是不敢接,安子有点心动,“好汉,钱算是俺向嫩借嘀,不算向西大当家借嘀,行吗?将来一定还!”他的脑瓜比方大民灵活,干跑堂时玲珑八面。

    西一欧嘿嘿嘻笑,这跟掩耳盗铃有啥区别?

    李大孬痛快的答应,“有钱了就还,木有就当兄弟我头次送的见面礼。”

    “好兄弟,够朋友。”安子找到收钱的理由很高兴,总算不用低三下四求人卖货。

    李大孬拍着胸脯,“以后缺钱不用找大当家,到冥王岭找我李大孬就成。你们好歹也是**的人,也不想个挣大钱的法子,土特产能值几个钱?”

    安子干干的笑道,“土特产好卖,要的人也多,唉,可惜在日本人的地盘,鬼子管的严,怕被逮住。”

    “靠,要是说鬼子管枪支弹药,我信!吃饱了撑的,管啥土特产?”李不孬对中条山的土特产了如指掌。

    安子见他不信,从裤兜里掏出个小小的油布包,“老哥,这一小包值2块大洋呐!”

    “屁大的东西还值2块大洋?解不解渴,弄来尝尝。”李大孬口干舌燥,抢过油布包打开,棕色的两小条东西,“啊?鸦片!”

    “是啊!这就是土特产,值不值钱?”安子有些得意。

    “值,值!”西一欧接过了话,“老安,从哪儿整的?”

    安子见西一欧问,忙回答,“长官,长官,甭叫俺老安,叫俺安子好啦!鸦片……”

    方大民推开安子,“少他娘的误导西大当家,让阎主任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西大当家,当务之急,先救司马队长。至于鸦片,嫩要是想卖,俺们多的是,嫩要是想吸,俺可不给!”

    西一欧打个哈哈,“俺们山上兄弟多、手头紧,想开个烟馆,只是问问行情。中,先办正事,你跟我来,咱们救司马队长。边走边聊。”

    土匪开烟馆,很正常的事,方大民也没在意,中条山新收了大批人马,各个系统都有情报机构探到。西一欧随即以敌工队员的名义看望了两个在地道里养伤的重伤员,两个重伤员一个腿被炸断,一个肠子流出,缺医少药,室内臭哄哄的。事不宜迟,留下安子看家,西一欧带着方大民回斧头帮。

    路上方大民如竹筒倒豆子,侃侃而谈。山西多山,矿藏丰富,不适合庄稼生长,非常适合种植罂粟。阎锡山丢了大半个山西后,没了经济来源,钱财又消耗过大,缺钱少粮,为了补充军费,授意晋绥军在黄河两岸及绥远省的控制区种了大片罂粟,建有秘密加工厂。晋南本是**控制区,百姓富裕,鸦片不愁卖,销路非常好。晋绥军近半年急剧扩招军队,有时鸦片来不及卖,缺少大洋,法币又不吃香,军需处就把鸦片成品当成军饷发给士兵,士兵再用鸦片交换生活用品,比大洋还实惠,成了半公开的秘密。

    四月初,鬼子打过来后,西起永济东至闻喜200多里的县城、城镇全被鬼子占领,鬼子全力以赴维持治安、无暇开烟馆,把没收的大烟统统送缴军部运往天津、上海等繁华地方贩卖。这可苦了晋绥军,他们的控制区都是贫瘠的山区,库存的大烟卖不动,全靠老蒋贴补,日子过的清苦,五月开始又是新罂粟的收割期,更加雪上加霜。

    方大民的小算盘拨的响当当,他们的二小队实际上也是个大烟分销点,手上的大烟不少,可卖不出去,不能当饭吃、当钱花,反而成了累赘。安子机灵能干,被派去卖大烟,几次差点被鬼子、伪军逮住,憋足了火,不想出去卖。方大民自己才不敢出去,听到西一欧想开烟馆,相当于找到了主顾,那还有不高兴嘀,拼命的推销鸦片,至于价格,更好说,五鲜儿的小弟巴结还来不及,如果他能把队长救出来,手上这几百斤鸦片白送都划得来,司马队长可是营级军官,按照敌工作条例,下级不救上级罪大恶极,依法“连座”,几百斤鸦片算个啥?

    回到斧头帮总舵,方大民被十几个迎上来的皇军吓了一跳,以为中了埋伏,等到他们说出中国话,才一把一把的擦汗。

    黄家驹睡了一觉,起来找不到西一欧,把两个盯梢的手下大骂一通,亲自上街去找,还没回来。

    等到三点多,见着黄家驹,西一欧称方大民是自己的朋友,敌工队实际是特务,黑帮最不愿意和特务打交道。黄家驹看在西一欧的面上,极为卖力,派人联系郑三山的警卫猴子。

    猴子是郑三山的徒弟,也是正月十五晚上在运城门口被格格从黑衣人刀下救出的几个幸存者之一。他跟着郑三山沾了大光,天天奔波在郑三山的驻地和运城之间,把鬼子从乡间抢来的东西送到运城换成吃喝、好酒、防暑用品供森木联队长等日本军官、士兵享用,运城守城鬼子还能得到郑三山额外孝敬的土特产,皆大欢喜。猴子从中落了不少好处,又与运城的鬼子打的火热,在日本兵眼里,郑桑、猴桑的名声远高于只顾自己闷声发大财的郭得缸、高兴霸,是皇军最好的朋友,甚至以为郑三山是皇协军的最高指挥官。

    每天下午五点是猴子返回驻地的时间,时间尚早,听到西一欧来运城求助,打马过来,短刀会得到中条山帮助,上下感恩戴德,帮他们放个民夫小菜一碟,带上方大民认人。方大民心中犯嘀咕,小小的伪军警卫员顶个屁用。猴子拿了两个半大西瓜送给管事的日军曹长(相当于班长),现在不是西瓜上市的旺季,两个半大西瓜对于日军曹长来说已是稀罕物,大加称赞,“猴桑,大大嘀好!皇军大大嘀朋友!”轻而易举的把司马纵横放出来。方大民那个气呀,敢情敌工队一个分队长、堂堂的营座就值两个半大西瓜。

    一个小时后,猴子把方大民、司马纵横送到西一欧前,急匆匆回驻地送信了。

    司马纵横天天连饿、带累,头发蓬乱、双目无神,走路直打飘,和西一欧、黄家驹打个招呼,逮着窝窝头吞了九个,面条塞了两大碗、灌了三壶水才打着饱嗝让人上药,他身上被鬼子抽的血淋淋的,有的地方生了蛆,仗着体格好硬撑到现在,“狗娘养的小鬼子!”吃饱了肚子,骂的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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