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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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茉在结婚的第二天就与吴阳一踏上了去香格里拉旅行的飞机。两人的旅行为期一周,很早就计划好了到那个“心中的日月”之地过一段属于他们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同苏怀素一起送他们夫妻俩上了飞机,林绍婉拒了苏怀素叫自己去住处吃饭的邀请,乘上环形整个城市的公交车,坐在最后排的位置观赏着城市春光。一站又一站,不停有乘客上上下下,她时而也将注意力放在车厢里,分辨着车内乘客可能的身份。

    七年来城市多少还是变化不小,因市中心的转移,一些街道成了冷清荒芜的角落。其中有一条冷僻的街道,不怎么宽,只够一辆大型公交车单行,而街道的两边种了成行的银杏,到了秋季黄色落叶纷纷飘落,煞是好看,大概就因此被市政局保留了下来。

    以两排银杏粗壮的树干来看街道的存在应该是想当悠久,虽两旁的旧楼里的住户已经渐渐迁离,进住的都是些外来人员,但也不显得杂乱,反而有种意味深长的萧索忧伤。

    是那个路名引起了林绍下车的愿望,在车子后面快要关上的那一刻,她咻的站起来,冲过去跳下了车,引得车上的其他乘客忍不住侧目。

    身后的车子哗的关上了车门,起步驶往它的下一站。林绍看了看那个孤零零地矗立在风中的脏脏旧旧的车牌:本站——杏儿街69号,光看这车牌就知道这里已经是被日渐繁华的城市遗忘的角落,哪像市中心那些车站,不时在费心改变着各式造型。

    真的只有他会选择这里,哪怕没有任何经济困难的时候。

    他的住址是他自己向她透露的,他说,我已经换了住处了,很清净的地方,杏儿街69号。

    心里感觉有几分怯怯的,就像是羞涩的少年时,借着堂而皇之的理由去靠近自己倾慕的男子。有一种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的刺激感。此时是二十四岁了,可有一些人就是能让你在老去了以后听到他的消息,都能心下一动。

    对她来说,这个人就是严君闽。

    脚步欢愉的走在那条街上,银杏树的扇形叶片还是嫩绿的颜色,随着微风轻轻在空气中摇曳着,缝隙间透下温和的阳光,像是在悠长的街道上隔段隔段的洒下一把把碎金子。

    她仰头看着,被光影交错的美感吸引,一间间的数着沿途的房子,猜想着某个男子究竟住在其中的哪一间。

    走到其中一个窗口时,她停下了脚步,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她听见了那个窗口有歌曲声如水一般流淌出来。

    “雪花飘,飘起了多少爱恋,雪花飞,飞起了多少情缘,莲花开在雪中间,多少的希望,多少的心愿,默默等待有情人,但愿情意永不变,雪花片片飞,飞漫天。”一首老的歌,一个曾经盛行一时的歌手那带有金属质感的空灵的声线漂浮在空气中。

    她就那样仰着头望着那扇窗听着,忘记了挪动脚步。

    窗口出现了抽烟的男子,她望着他,仿若穿越了时光回到数年前。

    他亦在吐出的烟雾随风舞动袅袅上升的飘渺虚幻间看见了只身站在街道上仰着头的女子,她有一张温润的脸庞,虽是清瘦了许多,却没有那种被称为骨感美的凌厉轮廓。一件简单的浅灰色长衫包裹着她的身体,脖子上长长的色彩明艳图案复杂的围巾胡乱绕了几圈,映衬出她那像刚烤好的饼干一样的脸色,细碎的光影在她的脸色游走着,一切都显得暖烘烘的。

    他没有说话,看着她,用双手比划着等我的意思。

    她读懂了,扬起嘴角,点头。

    掐灭了烟头,他下楼来,走到她的面前,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扬起手晃了晃。

    她还是笑着,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上去坐坐吧。他说,然后也为自己的言词简拙乏味而笑了起来。

    她随着他的脚步,顺着那有锈迹斑斑的扶手的水泥阶梯上了楼。他的房门打开时,她闻到一种让自己有些许兴奋的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抑或也可称为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屋子里挂满了画,角落里还堆积着没有使用过的木画框,那些散发着木料香味的画框连画布都还没有绷上,大大小小各样规格的都成堆靠在一起。

    她看那些画,一幅幅,被里面的色彩和光影感动着,忍不住快要用手去触摸。

    走到一幅画前,她一怔,心里牵扯得有些痛。那是一幅人物肖像,一个作了妆的目光冷漠的年轻女孩子,瘦而凌厉的轮廓,两颊都有一抹绯红,好似胭脂,那眉目间的倔强神色再熟悉不过。

    画中的女孩子是十七岁时的苏怀素。

    她到退一步,碰到了悄然站在她身后的他。

    回头,看进他的眼中,迅速收回目光,有些慌张。

    “很像,不是照片的那种一模一样,而是那神韵,真的很像。”她略有些落寞的说。

    “过来坐吧。”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说,招呼她到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来。

    她坐下来后突然有些不安,左顾右盼的看来看去,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不会有其他人来吧?”

    “我从来不让李月儿来这里。”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很直接的回答。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说她。”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这丫头,上次嘴挺厉害的,她拉我去逛街,一路上气得要死。”

    “不好意思,得罪你朋友了。”林绍吐了吐舌头。

    “不重要,我和她没有什么关联。”严君闽淡淡地说。

    “哦。”林绍也不好再多说关于李月儿的事,虽是有好奇心,又实在不便多问。

    严君闽对李月儿的反感让林绍莫名的觉得心情舒畅,跟着仍在播放的音乐小声哼了几句。严君闽去给她倒了杯水过来,回头又拿起一块布仔细的去擦单独挂在一面专门空出来的墙上的一张画。

    那张画里,是他的母亲。

    “清明快到了,我也该去看看我妈了。”他一边仔细的擦着,一边自言自语的说。

    她端着水杯,浅啜了一小口,心里有些涩涩的,想了想试探性的问他。

    “什么时候去,我陪你去看看阿姨可好?”

    严君闽在漂浮的歌声中,停住了擦拭画面的手,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那一刻的停顿里他想起当时母亲病逝那一日,自己埋头在林绍的胸口哭泣的情形。

    “好吧。”他停顿了片刻后说出肯定的回答,林绍与歌曲声一样悬浮着的心也和他的话音一同落地。

    两人约定了时间,林绍那天早早就来到严君闽住的楼下等候。

    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望满目绿意盎然,微风拂面,伴着身边的男子静默行走,虽空气仍旧潮湿,却也觉得身心舒朗。

    两人搭上了“安福园”公墓的接送车直接抵达了严君闽母亲所在的陵园。沿途赶去“安福园”的车辆非常多,成列的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陵园外的许多卖祭祀用品的小贩怎会放过这样的大好商机,琳琅满目的各类用品争相堆积出来,使得陵园的大门外拥挤不堪。

    陵园的车在陵园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处就放人下来,说是实在是无法进入陵园了,希望大家体谅下来走路。

    林绍倒觉得尚好,正可以去买上一束白菊花,以示对亡人的敬意。

    还好,进入陵园和扫墓完毕的来往人群都被陵园维护的工作人员安排得井然有序,没有出现推挤和踩踏现象,林绍与严君闽两人也随着队伍鱼贯而入。

    进入陵园后人群有了分流,陵园的公墓也是划分了不同区域和级别的,价格愈高的自然所得的坟冢面积就越大,价格愈低的就愈是狭窄得只够转个身。

    七年前的严君闽生活还比较窘迫,所以他母亲的安葬地自然就只好归在那一大片挨挨挤挤不仔细分辨都要找不出来自家坟地的陵区。

    跟着严君闽七弯八绕的走了一圈,终于在其中一块深灰色的仿大理石墓碑面前停留下来。墓碑上刻着“慈母严玉之墓”,嵌在左上角的烤瓷像已经被雨水和灰尘弄得有些脏了。

    严君闽微微弓身,抬手把那张慈母像擦干净,轻声说:WWwWw.W.soudu.org“妈,我来看你了。”

    林绍放下怀中捧着的一大束白菊花,鞠了个躬。

    严君闽把带来祭奠用的一些母亲在世爱吃的食物摆在墓碑前,点上了一炷清香,然后下跪磕头,起身时许久凝望着那墓碑,仿佛在在心里默念着什么。

    林绍交握着双手也同是沉默着,安静的站在严君闽身旁,一言不发,充满了哀伤的味道。在后来两人从那片陵去往下走时,她看着前来祭扫的人源源不绝,又不禁陷入一种伤感中。她忍不住想,许杰朗的墓前会有人去为他拂尘上香么?

    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走着,差点撞到了在前面突然停下来的严君闽身上。

    他们停步的地方是一个岔路口,正有另一拨人从旁边的小路走出来。其中有一个挽着男子手臂的女子也停下了脚步,不是别人,正是苏怀素和周维。

    “你们?”林绍从严君闽身后走到苏怀素面前,一脸诧异。

    “来给我爸上坟。”苏怀素微笑着回答,态度清淡如水。

    “我来给我妈上坟。”严君闽接着苏怀素的话说,四人对站着,如普通的熟人偶遇后在客套搭讪。

    小路人流不决,四人站立在分岔口,不时要闪身让走过来的人。

    “我们还是别在这里挡路了,也快中午了,不如一起吃个饭吧。”林绍看四人这样杵着也不是办法,提出建议。

    “好啊好啊,附近有家烤鱼很不错,我们一起去尝尝鲜?”周维热情的应承。

    陵园不远的那家烤鱼店在柳西非常有名,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有不少食客前来一饱口福。四人去时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人还不算太多,很容易就找到了位置坐下。

    服务员递上了点菜单,提醒他们烤鱼用的活鱼需要自己去选,林绍点头表示知道然后拿着菜单征求过大家意见后迅速点好了菜。

    周维站起来,说去选鱼。

    林绍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怀素一眼,冲着周维的背影喊:“等等,我要去,我倒要看看那鱼是怎么被烤熟的!”说完,站起来三步并两步的蹦跳着跟上了周维的脚步。

    桌上,剩下了苏怀素和严君闽。

    “以后还会走么?”严君闽先开了口。

    “不会,打算结婚后就在柳西生活。”

    “跟他?”严君闽看看正在仔细挑选大玻璃鱼缸里的江团的周维。

    “嗯,他待我很好。”苏怀素点头,也将目光投注到周维的身上,目光里尽是安然的柔情。

    “哦,好……”严君闽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那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会意的点头。

    不一会,周维和林绍都回来了。

    林绍看见留下的二人脸色的神情都轻松了不少,想是必然说过要说的话了,等香喷喷热辣辣的烤鱼抬上来,便招呼着几人动手大快朵颐。

    为了使气氛不太尴尬,林绍最先把话题引到了在网上一些知名论坛里的几个颇有争议的话题。几人吃喝谈笑,倒还不亦乐乎。

    几次大笑后大家感觉不再那么生涩,周维也向严君闽套起关系来,说是自己所在的文化公司从前曾在发行的月刊上报道过严君闽这位新生代画家的作品。严君闽也没摆出冷漠的臭嘴脸,还直说多谢他们公司的力荐。林绍听了在旁直揶揄严君闽此后将是一片坦途,希望他不要忘了这些老朋友等等。

    周维听了也直笑,打趣林绍道,来日也可给林绍做个专访,毕竟她现在也是有名的插画人,而且曾经还是著名插画人的得力助手。

    林绍白了他一眼,说周维像狗仔队员一样,把别人祖宗八代的事情都调查得这么清楚。

    周维说,这算什么,如果我把今天所见写成一小道消息准能引人关注。新生代极具潜力的画家和著名插画人,真是非常相配。

    严君闽不说话,林绍急得连忙解释,越解释越是解释不清。

    苏怀素和严君闽两人说的话都不太多,不时的目光相碰,都迅速避开。林绍和周维则像是两个话篓子,一直兴致高涨,没停过嘴。桌上的饭菜都只剩下了残羹剩汤,他们见进来吃烤鱼的食客逐渐多了,位子已经开始供不应求才意识到应该结账离开。

    出门后,周维叫了一辆出租车,开门让苏怀素进去后又问林绍和严君闽两人要不要一起。

    “不用,我们想逛逛街。”严君闽拒绝,然后猝不及防的一只手环上了林绍的肩膀。

    林绍被吓了一跳,心跳几乎要漏掉半拍,插在上衣口袋的手暗自捏紧了手掌。

    严君闽看向坐在车里的苏怀素,向她挥手道别。

    苏怀素淡淡的笑着,也挥了挥手。

    车子启动,迅速滑向了离开的车道,严君闽才放下那条搭在林绍肩膀上的手臂。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

    “没关系。”林绍摇摇头,不动声色,在口袋里,指甲都要深陷在手心里。

    “我刚才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什么,就使出了这种滥俗的手法。”严君闽继续解释,不敢去看林绍的眼睛。

    “真的没关系。”

    两人站在一个车站边,久久相对无言,林绍等来了可以回到租住公寓的那号车向严君闽道了别,一个人跳上了车。

    看着那辆车启动离开,心里顿然一紧。

    对不起……他默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