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 十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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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上班之后,曾伟力才发现,“干部”已经发生异化了。党政机关要实行公务员制度,企业要实行全员劳动合同制,无所谓干部不干部了。假如一定要寻求“干部”的踪影,那么勉强可以将公务员理解成“干部”,而企业的内部,只有职务的差异和工种的区别,不存在“干部”了。

    这一变化对曾伟力的打击很大。辛苦努力了十多年,就像一个守财奴努力积攒了一辈子,终于攒到了一大笔钱,突然赶上通货膨胀,手中花花的票子变的一文不值一样。

    曾伟力自己掂量了一下,调政府机关当公务员或许是保持理想的最佳途径,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一来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当初就不会从郑州来陕县了。二来政府机关也在压缩编制,正在想办法把人往外面骗,骗的方式是先按照对口的原则政府各部门都抽几个人办一个公司,然后突然宣布公司与政府脱钩,没有任何关系了,再慢慢让这个公司自生自灭。曾伟力有一个姐夫,原来就是在机关工作,后来就是这样被骗了出来,使他们家在“朝中”唯一的一个苗,也被斩草除根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曾伟力进不了机关,就是进去了,也不敢保证不被被铲出来。

    曾伟力也想到了第二个途径,就是争取在企业内部混个一官半职,至少可以算作“内部干部”,保持半个理想。但是试探了一下,根本不可能。陕县偏僻,正因为偏僻,为了发展,曾经采取过一些灵活的措施,其中之一就是用解决配偶及子女农转非的政策吸引了一大批具有高学历的科技人才,他们这个一百多人的小小的电机厂,就有十几个老大学生,都在五十岁左右,而且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比如清华大学机电专业毕业的。这些老大学生为了解决自己老婆和孩子的农转非问题,不惜从大城市来到陕县,不惜从科研机构来到小小的电机厂,明知在学术上寻求发展是不可能的了,剩下的就只有跟曾伟力一样,千方百计地想保住“干部”的身份,全部把目标锁定在厂里的领导岗位上。如今小电机厂已经有五个副厂长了,而且后面还有十多个急吼吼地排队等着,恨不能买包老鼠药把前面的几个毒死,哪里还能有曾伟力的盼头呢?

    当“干部”是没有指望了,那么只好面对现实,先好好生活吧。但是一谈到生活,马上就冒出第二个问题,就是个人问题。不要说结婚了,总得谈恋爱吧。曾伟力不知道怎样解决谈恋爱的问题。主要是没有目标。按照曾伟力家乡的说法,谈恋爱也就搞对象,没有对象怎么搞?就像是钓鱼,能不能钓到且不说,首先要有鱼,只要有鱼咬钩,哪怕钓不上来,起码还有个希望,要是这个塘里面根本就没有鱼,钓了半天浮子动都不动一下,还wWw.有情趣钓下去吗?厂里面几乎没有未婚的女青年。如今厂子不景气,正寻思着怎么裁员呢,哪里还招新工人。既然不招新工人,当然就不会有未婚的女青年。所以,当时的状况不是说曾伟力能不能找到对象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对象可找。

    苦闷是可想而知的。那一段时间,曾伟力经常一个人跑到铁路边看由东向西或由西向东的列车。看由东向西的列车,就想到自己是乘这趟列车来的。看由西向东的列车,就想到自己如果登上这趟列车,就可以回到郑州了。有几次差点稀里糊涂就真的了列车。反正陕县的火车站是开放的,至少从电机厂这边走过去是开放的。

    这一天曾伟力又坐在铁路边看火车,看得高兴了,还对车上的人招招手,仿佛那车上有他的熟人。没想到这招还很好玩,因为车上果然也有人对他招手,这让曾伟力兴奋了半天,仿佛是在茫茫的戈壁上发现了远方的绿。特别是当对方是一个雌性的时候,曾伟力的兴奋程度不亚于痴迷的歌迷终于跟自己崇拜的偶像握了手。突然,车上飞下来一只酒瓶,砸在路基石上,一块碎片弹起来,又蹦到曾伟力的头上,头上马上就溅起了血花。曾伟力脸上凝固着歌迷跟偶像握手之后的喜悦,用手捂住伤口,傻了。幸好有巡路工人将他带到铁路医院。

    人们常说乐极生悲,曾伟力这算不算乐极生悲呢?假如算,那么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反过来就是“悲极生乐”。曾伟力果然就有经历了“悲极生乐”。

    铁路医院很负责,或者说是值班医生很负责。没有收曾伟力的任何费用,免费帮他包扎了伤口,还打了预防破伤风的针。

    曾伟力这时候已经从凝固的喜悦中摆脱出来。摆脱出来之后,自然就要对医生说谢谢,并且还要执意给医药费。

    “你不是本地人吧?”医生问。问的声音比较友好。

    “郑州的。”曾伟力说。

    “出差?”

    “不是。”

    “旅游?”

    “也不是。”

    “那是干什么?”医生问。

    “毕业分分配来的。”

    “分配来的?”

    “分配来的。”

    “刚来的?”

    “刚来的。”

    “在水电段?”医生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认识?”

    “不,”曾伟力说,“在电机厂。”

    “难怪呢。”医生说。医生说着就摘掉了口罩。

    原来是个漂亮的姑娘。

    曾伟力发现的不仅是远方的绿,而是眼前清澈的泉!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曾伟力问。既然是漂亮的姑娘,曾伟力自然就要主动了。

    姑娘笑了一笑,说:“如果是本地的,怎么会主动付医药费呢?不找我们铁路赔偿就谢天谢地了。”

    曾伟力这才想起来,他是被列车上的抛物砸伤的,铁路部门是该负点责任。

    “你也是刚刚分配来的?”曾伟力继续发问。或者是没话找话。

    “去年,”姑娘说,“去年分配来的。”

    “从郑州?”

    “南京,南京铁道医学院。”

    “那要经过我们郑州。”曾伟力说。曾伟力这样说似乎有套近乎嫌疑,跟“男人也是我们女人生的”差不多。不过,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wWw.在以后的几天里,曾伟力要去铁路医院,与其说是伤口换药,不如说是见那个姑娘。

    姑娘叫杜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