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亮的阳光反过雪野刺痛我的眼睛时,我早已疲累不堪了。那些可怖的梦已经淡了,淡得远远的了,仿佛经过岁月漂洗的暗红花瓣,仅余一抹淡淡的绯红的印痕。
我拼命压抑睡意,噩梦让我这两日来不敢稍睡,只是匆匆忙忙地赶路。就如那些明知必将经历某些宿命的人,努力拖延时间,只求延得一时是一时。
阳光那样温暖。仿佛母亲烘过炭火的手,紧紧捧着刚在雪地中打完雪仗归来的我的冰冷的脸颊,说着心痛的话语,那光线在我眼前游移晃荡,真的在跟我说话,她说:睡吧!孩子,别怕。
母亲扶着摇篮唱着动听的小曲,三岁的春天,槐花那样香甜,晚风拂过窗子,就把乖张的槐香沁入心中。母亲真美,春天真美,儿时真美,阳光明媚,一切暖融融的……妈妈,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眼前是冰冷的蛇在吐信,我好怕啊,春天怎么会那么阴冷啊……
回味着娘的眉眼,弯弯的温柔的样子,我赶着路。多少年了,我仿佛全忘了爹娘的面目,这个梦让我那样真切、触手可及地抚摩到了爹娘的气息。娘你可知道,自从你离我而去,我有着许多难题,许多许多的难题,可是再没有人关心问起了。
童年的点滴往事,哀伤感慨的温馨回忆,伴着我走在这寒冷的雪野上。我的心暖暖的,我渴望有人听我倾诉,分享我这一刻美妙惆怅的心境。
6.
我看到了那片牧场,即使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毯,那牧场依然美丽非凡。漂亮的木楼,积着雪半隐半现的篱笆栅栏,还有不远处带着冰挂的雪白森林,静逸安详,仿佛一个贵妇温馨的午睡模样。
木屋的门半掩着,厚厚的积雪已经积上门缝,与半掩的门扇融为一体,我没有在意,其实那挺美的,很有意境。
我轻推开门,走进屋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打暗了我的眼。昏暗的光线中,遍地狼藉,残破不堪,与我想象的景象大相径庭,这儿并不是那幅场景:炭火炉红红地燃着,一片温暖,两个老人搂着清秀的小女孩,在跳跃的火光中讲着故事。
落差如此之大,别如天地,我怀疑自己又走入一场梦中。我狠狠咬了一下手指,很疼,可我仍不相信这不是梦。我曾有过这样的梦,为了确定是否在梦中,就在梦中咬破手指,疼,可仍是在梦中。我给自己一个耳光,疼;我接着扇自己的耳光,一下比一下用力,可仍不见清醒,眼前仍是这番景象。我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双手渐渐无力,耳光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我停了下来,瘫软在地上,卧在一片狼藉中,碎裂的桌椅在身下竟感觉不到一丝硌痛。
那样静,便是一丝风吹草动都可以清晰地捕捉到。没有一丝风,没有下雪,我竟捕捉不到一丝人声,那些奔腾的马匹不但无声,连喘息都隐去了。我知道,我没有做梦,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这几日的遭遇都不是梦,雪崩,哈萨克人的营寨,这个没有生气的牧场。定是有狼群扫荡过这里,把一切生命抹成空白。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生命在呼吸,无助的绝望死亡一般压上我的心头。
当天地之间仅余你一个人时,忽然有一丝声音,从喉咙发出的声音,会怎么样?当一丝呻吟的线饶过我耳畔时,我怀疑那是幻听。在这寂静如斯的屋中的声音,仿佛从梦中传来。
当第二声传来时,我软瘫的身体那一刻间紧张如弓弦,头皮发麻,发线如钢丝般乍起,鸡皮疙瘩?得我浑身发冷。WWW.soudu.org我凝神细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第三声传来时,我闪电一般从地上跳起来,逃命似的推开屋门,逃出屋外,远远地逃出牧场。我脑中闪现出逃离哈萨克村寨时的情景,与此刻叠在一起,分不清真幻,宿命的重叠感。
我跪在雪地上,雪没过我的大腿边。我仰头看天,阳光炫目的灿烂,映得我眼前一片金光,眼睛仿佛为五彩的阳光灼出一层厚膜,我一霎时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那个声音,那呻吟声,似乎与小女孩拣儿病中的呻吟一般无二。是拣儿吗?或许她没死。老烟锅死前的托孤,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往木屋走去,向着那个空荡荡的仿佛专门为幽灵居住的屋子走去。
夕阳再次为雪野披上霞彩,牧场在血光与雪的遮映下,宛如仙境。这景色此刻在我心中泛起的,只是隐隐的鬼气。
木门被我拉塌了,白雪甩落一光,现出木门的惨状,早不知被什么野兽破坏得惨不忍睹了。
屋内仍是那个样子,一地狼藉。一丝斜阳透过窗户的木缝,射入屋内,让一隅显得明亮,没有光的地方更显幽暗了。
呻吟仍在断续,间或有轻碰木板的声音。声音越听越像拣儿,我却仍禁不住地战栗,从心底里往外的战栗。幽暗的屋中时时映现着一个画面:狼吻旁的拣儿呻吟着,木门在狼爪下吱嘎吱嘎响。
我循声而去,没有任何发现。
我趴下身来,呻吟声和敲击声一下子清晰起来。
光线昏暗,我探出手摸索着,在木地板上摸到一个把手,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几乎能确定这是一个地窖的门。这个地方,很多牧民家里会开一些地窖,窖藏一些过冬的东西。
那一刻,我捏着把手,不知如何是好。
掀开它,会是怎样一番场面?
我呆滞了许久。
最后,我猛一用力,一块木板从地上翻开来,下面一片幽暗,唯有两点光在一片巴掌大的通红的面上,熠熠发光。
木门一惊间又滑落下去,咣的一声,隔绝了那鬼魅般幽亮的眼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