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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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每一个雪堆就是一只鹰。拂去几个雪堆上的积雪后,我停手了。我忽然想起寨子里那无数个雪堆来,冰冷一下子投入心底,仿佛冰锥攫住了心脏:那雪堆下莫不也是一具具尸首。

    我回头冲入寨中,拂开一个雪堆,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截骨架,仅有一些鲜红的凝成冰的筋肉附在上面,比那些被剥了皮的狼尸更为惨不忍睹。我拨开了另一堆雪,又一堆雪,再一堆雪……

    我疯了似的,一连拨开十几堆雪,每一堆雪下都是骨架,那些骨架都缺少头颅。我发现我的心弦忽然断了,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僵住了不听使唤。这一具具鲜红的尸体仿佛塞入胃中,肚子一阵阵痉挛……

    我向寨外逃去,像是被人贩子追逐的孩童,无限恐惧地前冲,一次次跌倒,绊住我的又是一具具黏着筋肉的骨架。我甚至还扑倒在一个雪堆上,那堆骨架就贴在我的唇边。我如弹簧一般飞快地弹起来,继续奔跑。手脚仿佛僵尸的四肢,碰碰撞撞,不在乎一切障碍,对一切浑然不觉。

    我忽然痛恨起来,这段山寨的路好长啊!穿过一个个森然的阴影,终于,我看到了寨门,那仅有一条缝隙的寨门。我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寨门两侧的雪堆在我眼中浑然不存在,我只把它们当成两团雾。我像撞墙而出的人一样撞向雪堆,而不愿绕一点路从那夹缝中通过。早哪怕再少的一点点时间冲出去,对我也是一种无法舍弃的诱惑。

    我像蛤蟆一样直直飞了出去,扑到在地。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时间爬不起来,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些圆圆的东西滚入身侧的雪里。我回头看去,立刻闭上了眼睛,惊恐地战栗。

    我警醒自己,这是梦,一个噩梦。睁开眼,醒来,一切都好了。

    我咬咬牙,睁开眼。一切并没有烟消云散。日光下可以看见从寨内喷荡出无边的阴暗潮湿之气。在阴气之下,是一个个头颅,失去了眼睛皮肉的头颅,黑洞洞的瞳孔,还挂着黑发。那一片黑洞洞的孔隙仿佛无数凶灵之眼,把死亡气息灌入我体内。

    我啊的大叫一声,生出一股巨力,闪电般弹起,狂奔而去。我奔向来时的路,那在风中猎动的狼皮不再对我构成任何一丝阻碍。我撞过一张张狼皮的遮罩,不断地磕碰在木架上而无知觉,只是无知无觉地勇往前冲,像一个猛兽一般,什么也不能挡住我。直到翻越那片山坡,如滚木一般翻滚下去,渐渐没了知觉。

    山坡另一侧,仍是平静如昔,方才这个疯狂的人除了留下几片印迹,再没有对这宁静造成任何破坏。

    雪又下起来,漫天的雪花瞬间又遮住了一切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狼皮仍在风中猎猎作响,而那两堆头颅仿佛两堆祭品,叠在寨门两侧,祭享着满山遍野的狼的旗帜,仿佛在祭奠这些灰色皮毛上的魂灵……

    4.

    天地一片幽暗,雪花如席,密密地覆到眼睑。我拂去面额上的大片雪花,张开眼来。

    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醒来了,一切就好了,阳光灿烂。在儿时,我常能感受到噩梦与醒来的世界的强烈反差,梦的阴影给阳光下的心情添加了暖意和幸运感。

    然而,此刻,醒来了,眼前还是那样灰兮兮的天地。我没敢往身后望,待僵硬的身子有了一点暖意,我就起身望前方走去。寨子里的一切,那样真切,我实在无法把它当成梦境,我也无任何勇气回头去验证。就当成一个不愿回首的梦境吧。

    其实有时候梦境真的比现实更真实。我想许多人有过像我一样的感受。我曾做wWw.过一个梦,梦里我得了绝症,不过余一日生命,天昏地灰,我拼命往家赶,心急如焚。那时我想,我还未孝敬过父母呢,没有我他们不知道多伤心啊。我死了,这世界上竟不会留下一点东西,我想起了我的日记,关于《西征记》的,或许它会像传世名作一样流传下来吧,可是我并未完成它。怎么样才能完成呢,只剩下不到一天了。醒来后许久许久,都不能摆脱那焦灼的心情。

    还有一次,我梦到身边满是蓝的绿的玉链、玉如意,堆成堆,那么美,那么真切。醒来后,我喊,我的宝贝呢?那些玉呢?娘,你给我藏哪里去了?我拼命在土炕上乱抓,抓住的都是空气。娘进来了,轻轻拍着我,笑我做梦的投入。可那一天,一整天,我始终认为我拥有那些宝贝,而现在是在梦中。时间久了,知道梦不会那么长,才回过神来。

    现在,我想我正是那样的境况,有时候梦太真实了,让你无法不信。我曾做得最多的梦是飞翔,首先是在空中快速踏步,仿佛空中有看不见的台阶,只要力量适当,就可以快速踏着升上一定高度,然后就可以飞在空中了。只需腰身控制得当,就可以越飞越自如,越快,身下的房檐,或是村人,或是小伙伴,或是山岭,或是满山遍野有时会突然窜上空中的飞蛇,都那么真切。醒来的我徒然在空气中踏着步,没有任何意义。

    无数次梦回,都是娘在笑我,把我从梦境中拉回现实。可惜现在没有人来把我唤醒,让我确认这一切不是梦了。我想娘,她离开我似乎只是几日前的事,而那想念的哀伤仿佛沉了几十年。

    我的心竟是那样柔软,不知为何,手脚也松软下来,走了没多久,脚步便虚浮无力了。掏了一个雪窟窿,将四壁夯实,我靠壁坐下。望着黑下来的天地,我想,可能要在这儿过夜了。我掏出马奶酒,大大灌了一口。酒一下肚才发现自己是那样渴;酒气泛涌,身子暖起来时,才发现身子这样冷;胸胃也暖起来,饥饿一下子窜上来。

    我掏出肉干,刚填入口中,又恶心地大口吐出来。我一下子想起那些沾着血肉筋腱的骨架和头颅,一股血腥让我反胃,尽管我告诉自己那是梦境,仍抑制不住地要呕吐。

    望着地上的肉干,我仍是难以忍受。我将干粮袋扔在雪洞WWW.soudu.org里,急急忙忙地上路了。磁针指引的是老夫妇那个牧场的方向,而我只是想将那恐怖的梦境远远抛在身后。

    天暗了下来,全暗了下来,看不见星月。

    也好,便把那些可怖的梦境一起消黯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