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抽出日本军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虹一样的光芒。他遥指杜唱晚，杜二少爷，请。
杜唱晚身影鬼魅般直趋上来，叮叮声不绝于耳。电光石火，眼力再好的人也数不清究竟过了多少招。杜二少爷是刀子生平仅见的对手。
杜唱晚的部下们疯狂叫好。他们没有一个怀疑胜者必是自己的长官。杜长官坚忍的锻炼，逼人的杀气，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在他手下侥幸。
可惜他们的长官遇到的是刀子，一个神话。
当刀光尽敛，一切凝滞时，聚满了官兵的大院瞬时静如洪荒远去，落针可闻。过得片刻，杜唱晚的刀落在了地上，与石板相触，发出清脆的鸣声。闻者莫不心底一颤。
最后一刀，刀子本想取了杜唱晚的命。那一刀本是劈向杜唱晚的肩颈，只是一刻间他有了一丝愣怔。他忽然想起杜家大院里那些不懂功夫的老弱妇孺，他们都死在他的刀下。一丝疚意忽然袭来，他翻转刀锋，刀背切在了杜唱晚的臂上。
杜唱晚呆呆立着，面目枯槁绝望，犹如死灰。一院的官兵呆呆立着，脸色变幻，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刀子还刀入鞘，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庭院。将军对扛着枪的士兵们挥了挥手，前面亮出一道通畅的甬道。将军说，赢了的人决定一切，我无法让你们同时在我麾下效力。望你们好自珍重，莫为家仇而忘国恨。
刀子脑里不断回旋着这句话。他走出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阻拦。那时他暗下决心：杀鬼子。
数日后，刀子找到逃离鬼子枪口的把兄弟二子，和老大的女儿、自己未来的婆娘刀娘。
数月后，他从家乡一路踏过漫漫西部进入边疆。
一年后，他带着一群汉子冲入硝烟弥漫的抗日战场。
数年后，他听说杜家二少爷在一场铁血拉锯战中，弹尽刀折人亡；而此时，他也是九死一生，百战沙场。
又是数年，鬼子在中国大地上终于被肃清了。
那时，刀子对血、生命和战争已经习惯得近乎麻木了。一次次的战斗，仿佛只是一个个日子翻过的皇历，激不起任何激情，留不住任何回忆了。
5．
鬼子投降那一年，刀子敲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将军欣喜地将刀子引入内院，在七歪八拐的回廊间转圜。这是一座精巧敞阔的庭院，奇石香草，小亭流水，大气而优雅，一如将军留给刀子的印象。
那日在走廊间，刀子看到一个优雅的少年，携着一只玉箫，绿色的箫管流动着淡淡光晕。少年仿佛与将军铸自一个模子，只是少了些英武气，显得更为清秀柔弱。刀子一眼看出，他必是将军的公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九哥。
将军同刀子谈了许久。他讲了许多抗战时的事情，讲了那些在民间流传且传入他耳中的刀子的故事，讲了那些永远离去的人，还有内战在即心内的焦虑。
他们讲到了杜唱晚，讲到他是怎样战死的。将军说，你们两个是我最喜欢的两员战将，可惜你们从来无法在一起战斗。经过这些年沧桑，希望你跟他的仇怨能淡下来。不管怎样，他死得壮烈，死得其所。
刀子看到了墙上挂着一柄日本军中 文首发刀，与挂在自己腰间的一般无二。那柄军刀是那晚将军分赠二人之一，另一柄系在刀子腰上。刀子知道那鞘内必是半截断刃。他忽然有些怅然。
具体谈论到当时纵横错杂的形势，刀子记不得许多了。第二日当他离开时，只记得将军的意思，隐而不显，潜踪匿迹。“窝里斗，自己人打自己人，没有什么是非曲直，莫去管它。”刀子便学了将军，隐居山林。
刀子带着一干弟兄来到了双流镇。
十几年后，刀子偶然听到了一阵箫声。他不由想起在将军宅第做客那日所闻箫音。前尘今世仿佛倏然重合，幻出一片感概和忧伤来。
刀子重临将军的宅第。
此地已面目全非。当年繁华的街市一片破落景象。宅院成了机关和众多私人的住宅。当年的风雅情趣随着花草水石的消失而消逝了。当年的主人亦无从寻觅。
刀子在有心人帮助下，探得了囚禁九哥的地方。一个深夜，他翻过围墙潜了进去。他看到“二十年前的将军”木呆呆坐在那里，如泥塑木雕，死去一般。
刀子心痛不已。传言将军已经被秘密处决了。他不忍将军唯一的骨血也遭厄运。
刀子在战争的岁月里，有数不清的生死之交，他们三教九流无所不在。改朝换代了，他的这些朋友们有的失势了，有些却红得_38605.html发紫。经过曲曲折折的努力，数月后，九哥来到了西疆的农场。从此，刀子频繁在双流镇和农场之间的山脉间往回。有他的照看，九哥的生活尚还平稳。
不过一年多，场长找到刀子，把九哥和一个女人交给了他。他救过场长的命，他能看出场长眼里按捺不住的颓丧和愤恨。他没有说什么。他安排九哥走上去往双流镇的路。
往年都是马三腿派人引路的生意，因了九哥，刀子亲自上路。
人生中很多的偶然，编排了那些看似有着必然发展方向的人生路途。仿佛是一个个谬误的罗列，那些个岔路竟如命运本身的必然，叫人无从掌握。
百战生死、一世英雄的刀子，就这样走上了不归之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