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婐将旱龟带回了自己的洞穴,架起火来烧烤,不一会儿洞中就溢出来一股肉香。子婐不管它熟了没有抓起来就啃,牙却被顶住了。她以为没熟,又放在火上烤。许久,她又抓起来送入口中,遭遇与上一次相同,这时她才想到龟有一层厚厚的壳。
子婐对手中的龟端详了许久,揭开了龟壳,可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五颜六色的花肉,她不由得自问:“这能吃吗?”
饥饿侵击着她,使她对食物不能再有什么挑剔,只好闭上眼睛啃了一口。饿极了的人是觉不出什么生涩的,子婐三下五除二竟将只旱龟吃下了肚中。
子婐又在洞中躲了半日,确信这里没人追捕她才走了出去,她要找个有人的地方讨点生活必须品,首先让自己能够活下去。
子婐出身于贵族家庭,有生以来都在别人的服伺下生活,还时时耍些小孩子脾气让下人吃不了兜着走。可这些天来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使她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得不过茹毛饮血的生活。靠双手所获填饱肚子倒也没什么,可如今自己必须以一个叫化子的身份沿街乞讨了,她心里感到十分不平衡,觉得双腿沉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子婐机械地迈着步子前行,终于来到了一个村庄。她不愿入舍乞讨,又不能久久地贮立在别人的门前,只好不停步地往前走,以便使自己既不失面子又能讨到生活的必须品。
一个不小的村子走尽了,子婐来到了村头一户人家门前,她知道自己如果还心存羞涩,那么今天就算白来了,这时肚子又在咕咕叫了,她的泪水就又在眶中打转,叹道:“唉,已经到了生活的最低层,保留那些贵族的傲气又能给自己带来些什么?还是放下架子认认真真地作一个乞丐吧!”
这是个不小的院落,石砌的墙壁,石板屋顶,与王公贵族所住的房屋也没什么两样。只是门窗小些,一看就知道是个殷实的人家。不过,院中柴草树叶乱放,鸡猪牛羊无栏,显得十分零乱。
子婐站院中呆了半天才喊道:“有人吗?”
无人回答,子婐继续喊,仍无人应,饥饿催逐着她的脚步走入屋中。
屋内有一个醉汉,他听到子婐的喊声仍装作没有听见,当子wWw.婐来到这阴暗的屋子中时他一下子腾跃而起,张开双臂扑向子婐,然后象只捕到猎物的野兽挟持着她扑到炕上。
子婐拼命地挣扎着,想从这野兽的身下挣脱。然而,猛兽吞噬羔羊时是不会给猎物以喘息的机会的。他猛一下撕开了子婐的衣裳,象一座山似的压了下来。子婐身体虽然瘦弱但并不畏惧强暴,急切中挥起拳头朝那醉鬼的裆部猛击,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嗥般的吼叫,那男人痛得摔倒在地上,抱着那串宝贝在地上翻滚。
子婐从地上拎起一件衣服遮住身体,逃也似地奔了出了魔窟,一气奔出十余里才在一个山包上住足。
一条蛇行动迟缓,从她面前爬过,寻找栖息的地方。游到了子婐的脚下她只觉得腿部一凉,赶紧垂首张望,只见蛇绕腿而过,一边爬一边吐着信子。子婐又气又急,骂道:“哼,你这畜牲也敢歧视我!”抬脚就向蛇头踏去,谁知这一脚踏得就那么准,一下就将蛇踏烂在石头上。蛇身卷曲过来缠住她的腿,但它也到了生命的尽头很快就松弛下来。
子婐怒吼道:“哼,你也恐嚇我,我就消灭你!”她伸手将蛇拎起来,一口咬掉蛇头吐出多远,而后连皮带肉啃起蛇躯来。
子婐此时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一口口地嘶啃着猎物。她要以身体中迸发出的兽性对待周围的世界了。她几下将毒蛇吞入腹中,而后倒在夕阳西照的山坡上。
子婐稍憩片刻,站起来注视着周围的世界。在她举目张望时她看到了山脚下有一个村落,吃过毒蛇肉的她未作多想迈步就走向那里。
在这深山坳里有一个村庄。虽然房屋幢幢却毫无声息。子婐穿着男人的衣服,拎着一根棍子走向村中,不停地叮嘱自己:“我要公开乞讨,谁欺负我我就与谁拼命。”
子婐来到一户人家中,高声叫喊:“老乡,给点饭吃!”
屋中无人应,子婐再喊还是这样。有了上次那场遭遇她再不敢冒然进屋了,就转到另一家门前,仍然高声乞讨,但这家也是无人答应。子婐继续往下走,家家如此,子婐不由得问:“这里难道没有人吗?”
子婐在村头最后一家门前站下又呼叫了半天,仍然无人出来,只好冒然入屋。屋内,鼎、卣、坛、罐一应俱全,她伸手到一个坛子中摸了摸,摸出了一把盐,立刻兴奋异常,伸口就去舔手中的盐。盐入口中她仿佛尝到了鲜桃鲜果,人也笑了,眼也挤了,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子婐连吞数粒盐,得到了一时的满足,就又在屋内搜寻其它。在另外的坛子中她又发现了白米,她没有顾及许多,从炕上取下一个单子将白米倒上面,背起米抱起盐坛就走。可她走到门口不由得又停住了脚步。她长这么大没有作过贼,尽管现在到了自命不保的地步也不愿与那贼字沾上边。于是她又默默地走了回去将米、盐放到了原处。
她走出了院外,在街中的小树林中坐下,眼中却盯着这家人的门口,盼主人能早些回来好向他们讨些食物。然而,抱得希望越在失望就越大,只到她等到日头压西山顶时也未走来一个人。饥饿又袭上了心头,催她挪动脚步又走回屋中。
她入得厨房,打火烧鼎,下米煮饭,米煮熟了扔点盐巴在里边盛上就吃,边吃边想主人进来如何回答人家的问话。不一会儿肚子填饱了思路也就打开了。她设想这家有个英俊漂亮的小伙子,不计较自己的冒昧,那时自己就主动地与他搭话,叙说自己的不幸。如果小伙子也向自己畅开心扉,那么自己就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作他的妻子了。
她从幻想中醒来再看周围,竟发现自己将做的一锅饭吃了个净光。她不由得暗自笑了:“我这不是成了大肚婆了吗?这家就是有个年轻人爱我恐怕看我这么大的饭量也会被吓跑的。”
她烧火作炊为这家主人煮饭。当她将米煮好后仍不见有人进来,只好念叨道:“好心人哪,我为你们煮好了饭,你们就愿凉我取了你们的米吧。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加倍还你们的。”
子婐将包中的米倒回到罐中一半,取一半盐巴用布包上悄悄地出了这户人家,走向了归途。
夜色又笼罩了山野,乌云遮住了一天繁星。山中的景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繁茂的大树虽然立着,但仿佛是远古世界的一个精灵。它们在有限的空间里努力地伸展着自己的躯体,给这朦胧的世界带来一个更沉的梦。那峋嶙的山峰静卧着,仿佛一只只巨兽张着利齿向天咆哮,大有将苍天一口吞下之势;子婐被这些暗中的怪物震慑了,不时停下步子望着这巨大的怪物发呆。突然,右边的山崖上又传来夜枭的几声怪叫,吓得她不由得蹲下身子静候事态的发展。
子婐呆那里许久,这些吓人的景物并未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而怪鸟奇兽也没有扑过来袭击她,她又壮着胆子站起来往前走。
夜色中赶路平路也变得坎坷不平,匆匆而行的子婐正行间突然又被什么东西绊倒,手中的坛子扔出多远,盐巴也撒到了地上。她爬起来去摸盐坛却摸到了一只人手。手缩回来时又摸到了一个脑袋。她惊得跳了起来,月亮这时正好从云缝中露出脸来,这里的景致立刻展现她的面前: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余具尸体,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腐烂的面容残不忍睹。那盛盐的坛子歪倒在一具尸体上,盐粒撒得尸体上、地上到处都是。
子婐从没有见过这种情景,心中恐怖极了,拣起米抱起盐坛起身就走,可当她看到坛里没有了盐时只好强忍着恶心将尸体上的盐拣起来送入坛子中。这下她可不敢再跑了,小心翼翼地探着路子一步步地挪动。但没走多远又看到了地上倒着许多尸体。这一带人得了瘟疫,人全死光了。倒在她面前的这些人是去埋死人的,可走到这里他们就到了生命的尽头,没埋了死人自己也死了,自己也没人埋了。
她回到自己栖息的山洞已是次日上午了。将米与盐扔在山洞的一角就倒在了草铺上。人也躺下来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抓过几把草盖身上就睡过去了。睡没多大会儿就觉得浑身发冷,心中并无多大悲哀眼睛却直流泪。她将身上又加了几把草也无忌于事,只好爬起来打燃火来取暖。她拢好了塘火刚睡了一会儿,瞌睡就又袭来,只好又倒下来睡觉。
以后几天的日子里子婐都在高烧中渡过,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又是冷得发抖。清醒时她明白自己患上了瘟疫,但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又无法医治,只好让肉体与病魔硬抗,听从苍天的安排。发烧时她面前燃起好大一团火,火光耀眼,热得灼人。火光中父母弟弟从中走来,他们都在对自己呼唤:烧吧烧吧,但愿这大火能够将人世的不平都烧掉,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世界。
子婐从昏迷中醒来,难忍的燥渴驱使她从铺上爬了起来一步步地挪向洞外的水塘。
水塘仍是那样的清沏诱人,倒映着蓝天白云。塘水推涌着自己的身体,泛出圈圈涟漪。子婐从没觉得小河水象今日这样可爱。扑下去就是一阵牛饮,尽情汲取苍天赐给的琼浆玉液。
喝饱了水,她仿佛获得了人生最大的满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就着塘水梳洗。数日的高烧使她变得十分憔悴,但青春的热血却在心头涌动。她面对水中的影子笑了,暗道:行,我还留着一副青春的容颜,只要有它在,我就能争回一个美丽的世界。
子婐努力地站了起来,走回山洞,将盛盐的坛子抱过来,把盐倒在石头上,拎着坛子再回塘边。她汲了水,寻来树枝绑上吊罐,架火烧水。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煮好一顿饭,慰藉了这殃殃病体。
数日后她的身体有了好转,她又拄着棍子上了那个无人的村落,当她在那里转过每一家后她才知道这里的人都因得了瘟疫而死光了,那天夜里她见到的那些尸体就是最后一批死去的人。这些人埋了前边死去的人就再也无力回村了,只好死在了山坡上。为此她也染上了瘟疫,好在在此以前她吃了一条毒蛇,那蛇体内含的毒素使她抗拒了瘟疫,经历了一番炼狱般的苦难后又重新面对这悲惨的世界。
子婐想在这村子中住下来,这里的村民遗留下来的东西足可以使她使用大半生的。可这里离官道不太远,她怕人家发现自己的踪影。又因为这里发生过瘟疫害死过得多人,她不愿历经那再次感染。于是就从那里取了食物又回到了那个山洞。以后的日子子婐简直成了搬运工,那小村中的蚌镰、木耒、石磨、以及坛坛罐罐都被她搬来了,将那个山洞堆得满满的。她还在离山洞不远处的地方开出一片荒地来,竟异想天开地种上大米。许多天后大米未发芽,她又种上了谷子。谷子倒是发芽了,一场初霜又将它们冻死了,她才又想起种麦子。尽管季节已晚,但麦子总算了发了芽,她望着那些麦苗笑了,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
天气一地转凉,她为准备过冬的柴禾走入了山中。她不愿将自己栖息的山洞暴露给别人,就朝远一点的地方去砍。一个月过去了,她成了地道的山妇,黝黑的面容已经将一个贵族少女的形象彻底改变了。
一天中午,子婐砍柴回来就在洞内的火塘边煮食,火红的火苗在她面前跳跃,也撩拨了她的心事。此刻她又想起了那在远方的姑妈和妹妹,不知道她们在怎样的生活。不由得问:“甘盘知道她们的藏身之处吗?会不会抓到她们?”她只想扔掉烧火棍马上到阳市去见他们。但肚子又在提意见,只好吃了饭再说。
一阵脚步声响过,子婐急忙回过头来,却看到于背着个背篓走了进来。他入洞后将篓子放下,从中提出大米、猪肉、盐巴等到物。
子婐转过脸去,目光再不斜视。于对子婐道:“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子婐听到了于的话仿佛没有听到,身体也没有转一下,只是用棍子拨动着塘中的柴禾。于尴尬地站着,道:“我从这里回京畿后就见甘盘四处带人找你,我只怕他们怀疑上我,不敢轻易妄动。后来小乙王要到外地巡视,我又被派去作了侍卫。我心中虽然很急,但也没有办法。昨日回到宫里我就赶紧来给你送东西来了。”
子婐冷冷地说:“你不必为我耽忧,我是神仙,不吃不喝也能活下去的。”
于道:“不不不,你不是神仙,你不会洋活着。子婐,我知道你在恨我,我扔你在这里就不管了,使你受了很大的委屈。”
子婐的话仍然显得那样平静:“我没受什么委屈,来到这‘福地洞天’我就得道成仙了,你看,我模样不就变了吗?我的柴米油盐不就有了吗?那是入了仙境,天帝专门分配给我的。”
“啊?”于见子婐这样说也不由得半信半疑。人们都说神仙住在山上,莫非子婐真的遇上了神仙成为仙体了?不然她一个弱女子在深山老林中又怎样活了下来?她这里生产工具、生活用具样样都有,不是神仙赐的又是谁给的呢?不由得问道:“子婐,你真的成了神仙了吗?”
子婐听于这样讲话,气得泪水只在眶中打转。她强忍住泪水故作平静地说:“是啊,我已经成仙了,不信,你可以仔细地看看我。”
于并未听出子婐话的弦外之音,果真站起来绕着她转了大半圈,将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道:“哎,你不还是你吗?我怎么没看到你与过去有什么两样啊。”
子婐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转过身来:“对,我还是我,与以前是没什么两样。你把我从甘盘家中弄出来,象小鬼架魂似的将我弄到这里,难道不知道这大山中会有什么样的日子过吗?当你与小乙王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的时候想没想到我怎么样过日子呀?我也是人,既要活着就要吃喝,可我找谁去要啊?短短的几天我就作了贼,作了强盗,我让人劫持,也让瘟疫缠身。亏得我命大呀,没有让死神带去呀。如果我仅靠你,靠你给我送吃的来,恐怕此时早变成一堆白骨了。”
于听了子婐这番发泄一时间愣了。他没想到自己对子婐好心相救倒给她带来这么多的痛苦。他知道此刻再作什么样的表白都有不起什么作用了,wWw.就默默地瓢米、取肉,到洞外的河中洗了,回来煮成饭送子婐面前。
子婐却无动于衷,象失却世界的羔羊盲然面对一切,只有那火光仿佛是生活的第一需要,让她久久地、呆呆地张望。
于喃喃地说:“子婐,我很爱你,但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已经倒了。不论我再作什么样的努力也挽不回来原来的情份了。子婐,我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我一定要想法弥补。往后,我是会经常给你送东西来的,直到你找到如意郎君。”
于说着转身出了山洞,兀自向山野奔去。子婐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跳起来去追于。追到一个山岗前她追上了他,问道:“于,你就这样走了吗?”
于道:“我会遵循诺言给你送东西来的。”
子婐听了此话一种巨大的失望感马上在心中升腾,道:“不必了,往后你就不要来了。”
于见子婐态度如此冷,心中也涌过一股寒流。但他还是说:“我会送东西给你的。”说着逃也似的奔下山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