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国风?周南?汉广》
楔子
莫飞蓬紧紧跟着曹参将,神情疲惫。
小心——随着参将一声惊呼,刀光闪过处有斑斓的三角形蛇头掉落。
小子,小心点。你死了谁来给你父兄报仇?参将说话总是那么直接,可质朴的微笑总会泄露他温和的一面。
莫飞蓬于是咬了咬牙,努力打起精神,望向远方的那棵参天巨木。——那个传说中能算尽人间一切事物的居士就隐居在那儿。
可是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远的地方,走了那么久还没到?
夕阳西下,暮色已沉。
莫飞蓬真的要累得趴下了,看曹参将也是满身大汗。忽然,远方传来悠然的笛声。莫飞蓬初听觉得十分温柔,就连脚步也随之轻快不少。可是听了一会儿之后却忽然觉得那声音寂寞异常。正想停下脚步细细思索,身旁参将却忽然轻拍他肩轻眺远方,笑说,小子,蛮不错。
莫飞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还在其中跋涉的险恶山谷蓦然出现在身后,而前方正是那棵巨大的灰色合欢木。
壹
山中简陋,招呼不周,还望见谅。尹子墨略一欠身,金黄的茶汤泻入杯中——上好的铁观音。
哪里哪里,居士说笑了。领头的男子紧张地搓搓手心,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尹子墨淡然微笑,细长的凤眼打量着来客。一行二人。领头的中年男子生得粗壮,举杯时有陈旧暗色刀疤从袖口下泄出,再加上他刚才的粗鲁的举止。尹子墨心里已明白了八分。
二位旅途奔波,天色业已不早。曷不若在我这儿住上一晚。尹子墨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小公子,莫客气。喝吧。
旋即起身,宽大的墨色衣裳盖过脚踝,碧玉笛安静地躺在腰间,流苏轻轻飘舞。
那个,我们是来……领头的中年人见尹子墨起身,随即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慌乱。
二位稍等,我为二位准备房间。尹子墨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的话,离去。
曹参将,您没事吧。中年人身后的少年垂手侍立,问道。
没事。飞蓬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一种压迫感。参将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
恩,有点。少年扬眉,参将你说这个唐芷居士是不是真的如传说那般厉害,通晓韬略,有通天入地之能?
曹参将摇摇头,伸手抹了一把冷汗。
二位久等了,委屈二位住东厢。尹子墨依旧微笑,宛然如盛开的白芷花。
唐芷居士,在下是……参将深知有命在身,纵使浑身不自在也决定说出口。
若为燮王而来,那便不必多讲了。忽然间尹子墨出声打断了他。眉目仿佛瞬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东厢房直走便是。山里时不时有魈鬼出没,二位最好不要出去。说完转身离去。
贰
夜未眠。
这整夜的清醒如何换得?尹子墨望着黝黑的屋顶,怔怔不语。
许久之后,尹子墨笑了,表情恻然。
闭眼就会被血色的梦濡湿,仿佛有无数从修罗场里升出来的手,冰凉而苍白,将子墨一寸寸拖入无边无际的血海,无法挣扎,直至没顶。
尹子墨皱了皱眉,起身披了雪青绢制披风,去看院中巨大的金合欢。
入夜,合欢树的羽状复叶已然合拢。尹子墨伸手抚摩树干,仍是沉郁灰色,无变。可是往事已是那么久远。
忽然身边有轻微响动,子墨转头却发现是那个站在参将身旁的少年,神情殷切。
请您出山,求您帮帮我们。王爷他们陷入了苦战,求您救人。
少年苦苦哀求,可子墨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轻启贝齿,淡淡说,小公子也睡不着么。就请公子陪我一起欣赏这满园的夜色如何?
居士,人命关天哪,求求您了。少年急得快哭出来了,一咬牙,竟给尹子墨跪了下来。
终于,子墨转身背对合欢,倚了上去,缓缓道,早知会生灵涂炭又何必非要起兵反抗。
昏君掌权,佞臣当道。为国之人只懂得贪欢享乐,搜刮民脂民膏,弄的民不聊生。燮王仁义,替民众说话,反遭奸人陷害。起兵亦是迫不得已。少年恳求道,求求您,我们还未表明身份您便已经猜了出来。您料事如神,现下恐只有您能救他们了。
尹子墨冷冷笑了,盯着少年的眉目,冷漠地说,那与我何干?!你若不睡,那是你的事。说罢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参将请子墨详谈,已然带有恳求的味道。
瑞脑销金兽。淡然悠远的沉香萦绕在整间屋子,挥之不去。尹子墨悠然地摆弄着碧玉笛的流苏,心不在焉。
眼角一瞥,竟无意窥见少年红肿的双眸。昨夜果是哭过了么?尹子墨黛眉一挑,笑说,让那孩子去替我择一朵合欢花来。
谈话忽被打断,参将满头雾水,却也挥挥手招呼他出去。
唐芷居士,您……参将正想询问,却被尹子墨冷然打断,说说那孩子吧。
参将娓娓道来,尹子墨静静聆听。末了,只淡淡说道,把莫飞蓬留下,就算是旧部的遗孤你带在身边不也是一个累赘么。
这……参将迟疑着,可忽然有个物事扔到了面前——一把铁骨扇。原是尹子墨从袖中取出,扔过来的。参将展开扇面,却蓦然惊得冷汗满身,那是永wWw.王带领官军镇压起义军所设立的五大粮草库的进入路线及守军人数。
尹子墨轻轻微笑,这是用来交换那孩子的小玩意儿。
叁
莫飞蓬在唐芷这儿住了多久了,三年五载?这不重要。只不过懵懂少年业已化为英俊公子。
芳草垂杨荫碧流,雪衣公子立芳洲。莫飞蓬总是喜欢穿一袭雪衣,负手而立,看着远处倚在巨大合欢树下的尹子墨。
看那微闭的黑色双眸,沉静而寂然。而尹子墨常常若有所思,直到过了许久,才恍然迎上他的目光。却一如既往,只淡淡斥道,你不想报仇了么,痴愣着作什么?!
这个时候,莫飞蓬便总是躬身唱诺,随即拔剑起舞,流光飞舞间,剑气纵横。往往这个时候,莫飞蓬的长剑便会迎上尹子墨的玉笛。尹子墨身形悠然,犹如曼舞其间,长笛也是翩然挥落,可是莫飞蓬却深深知道这看似悠然飘逸杀招的厉害。
果不其然,莫飞蓬的利剑再一次被碧绿的长笛挑飞,又一次羞红了脸,愧然道,师傅,我……
莫叫我师傅,我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收徒弟。尹子墨收起碧玉笛,抚着流苏,曼声道,接着练。随即回屋。
于是莫飞蓬就更加狠命的修炼起来。只在大汗淋漓时才顿一顿长剑。
吃晚饭的时候,莫飞蓬总是会偷偷的想那日尹子墨扔给曹参将的折扇。正是由于那把铁骨扇,义军连破三座粮草营,解了被围之危。而官军统领永王似乎也惮了燮王,不再猛烈强攻,只和义军展开拉锯战。如是几年。
所以当初我认定居士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是没错的。想到这儿,莫飞蓬老会偷偷微笑,顺便用眼角瞥一瞥唐芷居士。
可让莫飞蓬一直不明白的是,这个唐芷居士难道是不用睡觉的么,每每起夜,总会看见居士轻抚合欢,目光迷离。
肆wWw.
尹子墨每日就只看着莫飞蓬练剑,日复一日。看他的剑由左支右绌变为流光飞舞,看他从瘦弱少年变为翩翩少侠,看他穿着一袭比雪还要白的长袍立在远方,看他那宛如水墨画一般秀美的容颜,斜飞入鬓的剑眉,看他渐渐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可是,那一日却不同。
莫飞蓬记得清清楚楚,她倚在合欢木下说,飞蓬,你可以离开了。自此,再未开口。
莫飞蓬看着她缓缓闭上双眼,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求情的话。只默默点头,起身离去。可是却是一步三回头。看灰色巨木下的墨衣女子。看她细长的凤眼,宛若白芷的容颜。所有的一切一点点远去,先是那墨色衣裳,然后是寂静而苍凉的院落,最后是那沉郁的灰色。
在他快要远离所有的一切的时候,他终于大喊,用尽全身力气,居士,你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声音缭绕在整座山谷,很久很久。只是没有任何回应。
居士听到了么?还是她没有听到?莫飞蓬等了许久,一直到山谷回响完全消失,一切再度恢复寂然。他终于转身——战势急转直下,容不得他再多想。
可当他开始大步狂奔的时候,身后却传来轻轻却忧伤的曲子——是初见时所听过的那首,似是为他送别。
她听到了,她一定是听到了,是不是?莫飞蓬自问。眉宇间有少见的兴奋神色显现。抽出长剑斩断拦路的灌木,他在心中再一次默念,请你一定等我……
伍
笛音终于停下来了。
在莫飞蓬奔出后院的那一瞬间,尹子墨睁开了双目。看那一袭雪衣飘然离去。一样的背影呵——竟和记忆里的那个人有些许的重叠。
莫飞蓬总喜欢在尹子墨回忆往事的时候怔怔看着她。
莫飞蓬总是温文的侍立一旁,对她的话未曾忤逆,哪怕是她一时的心血来潮。
莫飞蓬喜欢趁她不在时悄悄对合欢诉说幼时的往事。什么八岁时爬树摔断了手,九岁时看见天空有鸾鸟飞过告诉兄长却被他大声笑话,十岁时偷了邻居树上的桃拿出去卖,被父亲知道了吊起来打……
莫飞蓬……
那孩子诉说着小时侯的往事时,专心异常。所以,连尹子墨站在一旁聆听也从未察觉过一次。
只是那孩子从来都没说过:十七岁时,父兄随曹参将一齐出征,死在了战场上。
莫飞蓬,就像记忆里那个人一样,宛如一场梦幻,远去了。
尹子墨抚着碧玉笛的流苏,靠在合欢木上,回想那人的轮廓。
子墨子墨,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布衣的小男孩兴冲冲的跑来,怀里抱着一棵幼小的树苗。那个男孩子伸手拉了同样年幼的她,一齐种下这棵合欢树苗。然后像个大人似的拍拍她的头,说,要好好照顾它哦,会带来幸福。
讨厌,高昌哥哥的手好脏……那个时候,她是这样说的,然后两个人一起嬉笑着跑开了。……
真的会带来幸福么?尹子墨转身,手指攀上树干,细细摩挲。透过树阴,看着火色的太阳慢慢落下。
远方的火红夕阳下,男子轻拍少女的额头,微笑,子墨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说着从腰间取下崭新的碧色长笛,递给她。
她接过长笛,想努力看清他的容颜,无奈逆光,只记下一个黑色的剪影。那个时候,高昌跨上战马时的背影就像今日莫飞蓬的背影一般——怅然而寂寞。
他要出征了。
彼时高昌离开时,子墨正跟随杜衡学习纵横捭阖之道。
鬼谷后人么,有什么用?!尹子墨狠狠捶着合欢巨木,有叶缓缓落下,伴随清泪。
有什么用?!此时,莫飞蓬下山时,她却早已埋名隐姓,隐居山林。
唯一相同的是,她用笛声送他们离去。奏的是一曲《草虫》。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哀伤环复的句子溯进了谁的心头?
陆
恍惚间,夜色降临。
睡得极浅,仿佛旁人的一个呼吸便可打断尹子墨的梦。
有时尹子墨会想,打断了不更好?反正又不是什么美梦。
梦里的往事是多少年前的?饶是尹子墨聪颖过人可到了这个关节却又仿佛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孩童,算不清年月。
梦里的书信是高昌写的吧。他说战势吃紧,要鬼谷家最小的女弟子出山帮忙。
当时想都没想就匆匆下山,只因为是高昌,是那个会抚摩着自己额头轻笑的哥哥。
到了大营里却没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焦急的听了他的副将讲述战况,彻夜想出对策。那种焦头烂额的急燥是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等了三日却如同几十年一般,终等到前方信使报信:即使官府腐败,但仍有庞大的军队。官军势大,义军陷入苦战。
郑重的将对策交给信使,求他速去救援。子墨又一次陷入无尽而荒凉的枯等之中。可等到的却是满身伤疲的信使。甫开口一句话便是:将军战死了,死无全尸。
有稀疏的脚步声响起,将尹子墨拖回现实。
摸索着点上一盏油灯,她静候着客人到来。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有粗暴的砸门声音响起。冗杂的脚步声下隐隐有金铁声传出。来的是军士。
尹子墨淡然微笑。将手边酒瓶放入煮沸的水中——她要为客人温上一壶酒。
忽有实木碎裂的声音传来,继而冗杂纷繁的脚步逼近。甲胄与兵器相撞,叮当响个不停。可尹子墨仿佛听不到,只默默做着手头的事——酒温好了,满满倒上两杯,抬起头来,浅浅微笑。
领头的男子进来后,包围着尹子墨的军士们有序的立在了两旁。久经风霜让他的鬓角已有些灰白,但却蓦然生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惧人气魄。低头看着子墨他轻轻说道,好久不见。
仰头看了他深邃的重瞳,尹子墨淡淡说,好久不见,永王高昌。
柒
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可没曾想你竟在此。高昌伸手扶上剑柄,在烛火的辉映下,黑铁的甲胄折射出微光,影影绰绰。
尹子墨但笑不语,执起杯酒,啜饮一口。示意高昌继续说下去。
从十四年前战事结束之后,我就一直在寻你。直到燮王那个家伙忽然领军破了我粮草营,那样周密到天衣无缝的调查,出其不意的策略可只有你想的出来。可探子回报,说那是一个叫唐芷的人想出的计策,那个时候我猜就是你。……
尹子墨忽扬眉,轻笑,天衣无缝么,永王可太抬举我了。我唐芷不过是一介布衣而已,怎堪受王爷盛赞?
高昌看着尹子墨寂然的眉目,微微皱了皱眉,深邃的双眸看不见底。许久之后,他卸下长剑端坐在子墨身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然说,我要你帮忙,不论你是尹子墨还是唐芷。
子墨终抬眼细细端详面前的男子,末了,竟哧地笑出声来,说,你不是都快大获全胜了么,要我来还能做什么?还是说想像当时那样——就象猫捉到耗子那样,得先折磨他们一番。
见高昌不说话,尹子墨执杯,却在把玩杯子半晌后轻说,酒冷了。随即起身温酒。
夜渐深,微凉夜风拂过。明明满是人的大宅子却安静的只听的见水煮沸的声音。尹子墨只自顾自的抚摩着腰间的碧玉笛,目光迷离。
终于清楚地忆起梦里那些恍惚而凄恻的故事了,或许是在高昌无意的提点下。在梦里那个浑身是伤的男子清楚地传达了高昌战死的噩耗后,官军竟以破竹之势直逼义军大营。
城破的一瞬,她拉住了守城的副将询问是否用上了她的计策。那个男子一把将她推开,用身子替她挡住了飞箭,微笑,虽然您的计谋失败了,可我们无怨。……
然后,然后是什么?尹子墨忽然起身,倒引得环绕四周的士兵们微微骚动。可尹子墨却全然不顾他们的反应,只淡淡说,我累了,反正王爷也不急于一时不是?今夜就住我这儿吧。
好——我只给你一夜时间,仔细想想。高昌伸手斟酒,专心致志。连尹子墨忽现出来的疲惫神色都未曾旁顾。
捌
不知在多少个寂静深夜痴痴看着漆黑的屋顶。可奇怪的是,透过它竟会看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不知道究竟是火光将天染红还是真的天降离火焚烧大地。血色的夜呵,尹子墨竟然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
或许是那个替她挡了一箭的将军临死时说的话起了效用,那箭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肺,临死时他立下军令,命令活着的人一定将子墨带离沙场。
军令如山,何人敢不从?
军人们用血肉之躯护送着她,不停有红色白色的液体溅到脸上,有旁人不断倒下,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再度恢复寂然。突围算是成功,领头的校尉用袖口揩去脸上的血,说,你滚,就因为你害死了多少人?!你给我滚,叛徒。
叛徒?!尹子墨瞬间呆住了,痴痴重复他的话,叛徒……谁?我?
校尉忽然冷笑,你不是和他们串通好了么?他们攻城的时候,主将在城下叫的可是你的名字,你难道没听见么?他说多亏你官兵才能战胜这些暴民。……
都已经这样了将军竟然要保住你,真是想不通。想不通,他竟会用命去护住你。子墨看着那个校尉,他抬头时竟已是满眼血泪,而周围的人竟都和他一样。终于,校尉咬牙道,滚,我们不想再看见你。
百口莫辩。
不是我,不是我!求你们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梦做了那么多次,总会在这个时候破灭。再看不到那些义军的身影,却清楚记得那夜,犹如修罗场的夜。
天色已然发白,有的事终归需要解决。尹子墨轻启门扉,看见了意料中的男子。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重瞳,只是发已微微泛白。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微笑,我没得选,对不对?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高昌嘴角竟有了略微的弧度。
我可不想死在你的剑下,再说谁叫他们要相信一个叛徒,人尽皆知的叛徒尹子墨?既然叛过一次就不会在乎再出卖一次。尹子墨看着远处的晨光眯了眯眼,轻描淡写的说。
玖
拟封书信寄给莫飞蓬。高昌冷冷说,给他们错误的反攻策略。
啊——那不是和当年的你一样,把我给你的所有策略全都改了再发布?尹子墨笑嘻嘻地执笔写信,顺便调侃着身后的永王高昌。
哦?难道你对那个在你身边住了那么久的小子就一点感情都没有?高昌饶有兴致地问了起来。
你只要濒临死亡过一次,就会知道自己性命的重要。旁人的我可顾不过来。尹子墨细长的眼回望高昌,冷然道。
高昌浅浅微笑,不置可否。
尹子墨把信递给高昌,笑道,王爷查阅。高昌仔细看过了之后,让探子前来,命他送去燮王阵营。可忽然尹子墨又伸手将探子拦了下来。
怎么啦?高昌挑眉。尹子墨轻笑着摘下腰间的碧玉笛扔给探子,说,这样保险一点。
高昌忽然摇头,你果然是变了。却换来尹子墨一记白眼,叛徒是我,可不是那时侯已经死了的你。
高昌拍拍她的额头,轻轻说,你可真是不可小看。然后,带上重辎武士离开了。
来来去去,最终又只剩子墨一个人。一个人能做什么,还不是只能坐在巨大的合欢木下枯等。等的是谁,高昌还是飞蓬。这倒真是不重要了。或许只是等待一个结局?
等来等去,不知又过了多久,终等来血衣男子。也算是不出所料。
满身伤疲,如同多年前混战时看到的每一个人。他甫一开口便是质问,你背叛我?!
尹子墨抬头,远方仍是赤色太阳西沉,一切都在变为黛色。青山、合欢,以及面前的男子。仿佛再度化为黑色的剪影。
我早说过,既然已经当了一次叛徒就绝不会在乎当第二次。是你忘了吧,王爷。尹子墨冷冷说,可是目光却开始涣散。
我杀了你!高昌眼中大片的杀气蔓延,挥剑朝子墨的头颅砍去。却蓦然顿住了——尹子墨伸手接住了剑刃,血流不住。
不劳你动手。尹子墨说话的时候依旧没有表情,可高昌却看见了挡开长剑的左臂已是青紫。
服毒么?好,你自死你的去。高昌收剑转身离去,却又忽地顿住脚步。只因为他听到身后人呼喊了一声:高昌哥哥。
高昌急忙回头,看见倚坐在合欢巨木下的女子,神色已然委顿下去。她轻轻微笑,高昌哥哥你说好好照顾这合欢就可带来幸福,幸福在哪儿呢?……
拾
莫飞蓬还没来得及换下戎装,就拿着碧玉笛直奔尹子墨隐居的地方。山川依旧,碧水长流。就连高耸入云的合欢也无变化。只是再也看不见那个淡然的墨衣女子,看不见她细长的眼,白皙的颜,甚至连她的轻叱也都一同消失。
莫飞蓬寻遍所有屋子都不见她,却在合欢木旁找到了她的踪迹——一方新墓。不知道是何人帮忙修葺的,只在木制墓碑上看见了遒劲的字:唐芷居士——尹子墨之墓。
她终是没等到他回来。莫飞蓬一如在合欢前诉说心事一般,轻轻对着墓碑说着,我看到了,你给我的密信,就藏在这里面。他挥挥长笛,继续说下去,可声音已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多亏了居士你,我们终于推翻了朝廷,多亏了你……我学会吹笛子了,我吹给你听。……
有泪落下,不可自持。莫飞蓬拿起长笛,轻轻吹奏,声音悠扬。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曲《汉广》,诉尽哀思。可是,是否子墨还能听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