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也开始渴望上中班了。上中班有两大好处,一个是不参加监狱和大队的集体活动。监狱和大队的各种活动,都是安排在晚上进行的,中班这个时间正在工地劳动。再一个就是,上中班可以少干两到三个小时的活。那时候,电力资源比较紧张,市供电局对用电大户,采取了限制用电措施。这办法叫压负荷。市供电局规定,每天下午的六到八点钟,是监狱压负荷的固定时间。
上中班的时候,到工地换了衣服,我们不用急着去拉煤,等不大会就开始压负荷了。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压几个小时的负荷。反正,压负荷是准时从六点开始的,有时两个小时,有时三个小时,最长的一次达到四个小时。我们拉的煤多,要是压负荷时间长了,我们就吃亏了。你拉的多了,下班不会承你的情,更不会下次给你补上。你要是对下班说:“今个我们多拉两个小时的煤。”
接班的就会说:“谁让你们多拉了,要不你们还拉回去,我们不会承你们的情。”
为防止压负荷造成材料浪费,在压负荷前,各用汽单位已经合理安排了生产,用汽量大幅度减少了,我们不用急着拉煤也没有事。天逐渐冷了,我们换好工作服后,就找一处背风的墙根晒太阳。我们不能走的远了,超出划定的区域了,就违犯了监规狱纪了。煤场的前边,正在建一个大煤棚。监狱也有建筑队,不懂钢结构的施工,就在社会上找了一个会钢结构施工的建筑队。有社会的人施工,我们很兴奋,趁政府不在的时候,我们快速跑过去,向他们讨烟抽。他们很大方,每次都把身上剩的香烟,都掏给我们。他们说:“你们太苦了,连个烟都抽不上。”
工地到处都是防火安全的标语。有一条是,安全防火,人人有责。我不知道锅炉房防火有什么意义?锅炉房可以烧锅炉,但不能抽烟。我们有烟瘾的,都偷着抽烟。
我们也不光占人家的便宜,有机会的时候,我们就偷偷地弄些铜给他。有时候七八斤,有时候十几斤。他们把铜弄到外边卖了以后,不会把钱装在腰包里自己花。他们会拿出一部分,或者一大部分,给我们买些吃的,偷偷给我们。别说我们身上没钱了,就是有钱也花不出去,被政府查住了,比喝酒还利害。你身上装的钱多了,就有逃跑的嫌疑了。我们就是有钱,也不会装在身上,至于放在什么地方,只有自己知道,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就不安全了。
那个中班,我们刚坐在墙根下,享受难得的太阳余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打粮食的话。突然,咔嚓一声响,把我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正在建煤棚的脚手架的一根拉丝断了。一块站着一个工人的横架子,已经脱离了主体,在半空中悬着,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
一个犯人说:“要不了五分钟,这家伙准会掉下来,命大了,也得落得残废。”
一个犯人说:“你看他吓得腿只打哆嗦,撑不了一会了。”
又一个说:“你别哆嗦了,慢慢的爬上去,不就好了。”
一个接着说:“他吓得当不了家了。”
又说:“那有十来米远,别说在半空中了,就是在平地上,他得有那个臂力呀。”
一个说:“说得也是,吓都吓个半死了,那还有恁大的臂力。”
有一个说:“要是看准了,他落下来的时候,扛他一膀子,把力一卸,啥事都没有了。”
一个说:“你说的恁好,你过去等他落下来时,扛他一膀子吧。”
他接话到:“我才不去呢,蹲监狱就够倒霉的了,我过去把他救活了,却把自个砸死了,就吃大亏了。”
一个说:“你说有道理,咱正走着背运,不管呈这个能,把小命呈没了,上哪去找理去?到时候,说啥都没有用了。”
没有一个人说话了,目光紧紧盯着那个在半空中悬的工人。他的两手抓一根钢管,身子在空中悬着,两条腿在开始的时候,还努力地上下蹬着,看样子象是在寻找着力的地方。半空中,没有让他的脚着力的点,慢慢地他就不蹬了,身子在空中摆动,象风吹的一样。他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他一落下来,小命就没有了。那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太阳的余辉有些苍白,不象夏季那么红艳,把半个天际都染红了。我们处在逆光的位置,抬眼望去,他就象一幅在空中摆动的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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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说:“哎,你看他的手开始松了。”
一个说:“掉了,掉下来了。”
那个工人掉下来了。
一个犯人要站起来,跑过去看看摔死没有,被另一个犯人拉住了裤腿,说:“就你能,你还显自己惹的事少啊。”
一个说:“这稀罕可不能跑过去看,要是扣个见死不救的wWw.帽子,吃不了就该兜着走了。”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一个说:“咱赶紧走开,要是有人来问了,咱说不到一块,就坏了。”
一个一个都爬起来躲走了。
我目睹了,一个无助的生命最后的时刻。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恶梦。一个满脸都是鲜血的人,伸着双手,向我扑了过来,我被吓醒了。我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我不知道,梦中满脸都是鲜血的人,是不是那个从半空中摔下来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