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老牯，瑶老婆，你在山中插糯谷。
插起糯谷酿糯酒，酿起糯酒讨瑶婆。
讨起瑶婆生瑶崽，生起瑶崽唱瑶歌。”
这是我们儿时的童谣，虽然相隔三十多年，但唱起来还是十分韵味，十分亲切。
大山里有着别具特色的吊脚楼，大山里住着风情独异的瑶族同胞，大山里有着无穷无尽的歌，这是早就听说过的，在书本里，在电视上，在杂志中，经常可见，于是，很想领略一下这奇特有趣的瑶家风情。
瑶妹赵春秀到省里开完少数民族工作会议回来，特意请我到她家做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我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阳春五月春未尽，山花仍然烂漫，我在民委主任李强的陪同下，前往赵春秀的家。赵春秀家住在新田县门楼下瑶族乡肥里源村，说它是一个村，却不到六户人家。这里不通公路，到门楼下起头岭村下车后，要步行五公里才到。
民委主任李强是瑶族老干部，虽然出山来工作三四十年了，但他懂得瑶语，懂得瑶族风情，而且还能哼上几句瑶歌，他对肥里源这一带十分熟悉。
山里的太阳特别清爽，根本不象城里的太阳那么毒辣，我们行走在山路上，山风一吹，凉爽爽的，一路鸟语，一路花香，我们尽情地吸吮着山之灵气，享受着山的韵味。不知不觉翻越了五座山，穿过了五个坳，突然，一阵清新、攸扬而又悦耳的歌声从山那边飘了过来：
“生聪楼苦菲， 生聪楼苦菲游游。
奏柏国恰国包套，楼苦生歌挤笔哲。”
李强告诉我，那就是瑶妹赵春秀的歌声。赵春秀今年十九岁，正是豆寇年华，那声音就如山中的画眉声声，婉转而攸扬，听起来十分舒心。那歌声扯着瑶族特有的瑶歌声调，在空旷的山谷中经久不息，缠缠绵绵。可惜我听了半天，不知她唱的是什么，一句也没听懂。
李强告诉我说：“他已经看到我们来了，所以唱着瑶歌来迎接我们，她唱的是瑶歌中的一种调子，叫《王书歌》，歌词的大意是：
“山村路口小， 山村路口小游游。
早知贵客贵步到，路口山歌接进屋。”
说着，他也用瑶歌回道：
“耶订套， 耶订订套国聪游。
听足国聪跨朵苦，耶分耶二看跨哲。”
我问他答的是什么，他说：“我是告诉她，我们已经来了，歌词是：
“一定到， 一定会到贵村游。
听说贵村花朵好，一心一意赏花游。”
这里刚落音，山那边又唱了起来：
“男在男乡操刀看，你则菲角楼刀恰看游。
青山杉木恰酒尽，烟证男纷套男哲。
那歌声悠悠的、柔柔的，仿佛从远古飘来，一直钻入你的心灵深处。虽然听不懂，但我只觉得神清气爽，好象从来没有这样心情舒畅。李强又翻译说：
“郎在郎乡抬头看，二十四条路口也堪忧。
青山古木也数尽，不见郎君到贱州。”
意思是，听到了我们的歌声，可是还看不到我们的人，她等得好苦好心焦。山里的路就是这样，山里人有句俗话说：“看到屋，走得哭”，我们看到了村落，也听到了歌声，可是走起来还得花大力气。三首攸扬而绵长的山歌对唱都完了，还没到村，李强又用瑶歌答道：
“在家想到出乡路，一心一意出乡游。
听说妹村花朵好，立定心中妹村游。”
在一片欢快的对歌声中，我们轻松地到了瑶寨，虽然走了十多里山路，却一点也不感到疲劳。
到得山寨，一个翩翩少女出来迎接我们。只见她青春丽质，一脸红润中透着几分稚气，焉然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甜蜜而又动人，两只丹凤眼配着一张樱桃小口，匀称可人。头上戴着一只瑶家姑娘特有的花帽，花帽上方用丝绸绣着一只孔雀开屏的图案，栩栩如生，灵光熠熠；帽子前沿嵌着一排珍珠，犹似一只只灯笼匀称地挂着，所以，瑶家人又把这帽子称为“灯笼帽”；帽子中央嵌着一只四方银块，四周镶满五彩缤纷的翡翠，翡翠边用丝线缀着四十二只铜铃，铜铃下圈着二十三个铜钱；帽子后面像一只凤尾扑散着鳞羽，下面吊着一长串铜钱。姑娘身上穿着一件天兰色的挑花裙。挑花裙是瑶家姑娘特有的服装，由两块前襟和一块后襟精工联结而成，前襟由蓝色腰布巧妙连结成裙，上面用丝线绣着双龙戏珠的对称图案；后襟是在藏青色的直纹布底上，以白线挑出盘王过海的神话故事。脚上穿着一双登云鞋，走起路来婷婷袅袅，配着那铜铃钱串的清脆之声，真是人间绝色！这花帽、花裙和花鞋，是瑶家姑娘吉日喜庆，婚姻嫁娶时才同时穿戴的盛装。今天，赵春秀穿戴出来，真好似仙女下凡，柔姿飘然。
“瑶妹真漂亮！”一见面，我不由得赞扬说。“你人长得美，瑶歌唱得更好听，我一定要好好地记下来，这可是国家的财富呀！”
“哪里哪里，我唱得不好，你喜欢听，我多唱几首就是了。”赵春秀嫣然一笑地对我说。
进到屋里后，李强叫我把公文包挂在壁上，他说，瑶家人最好客，可是，客人的袋子不能放在桌椅上，也不能带在身上，否则就是对主人不敬，那么，你连水也喝不着一口，别说吃饭喝酒了。如果你一进去就把袋子随意挂起来，就说明你把这里当成了家，瑶家人顿时就对你亲热起来。接着，李强就跟我说起了瑶歌的来历：
瑶族古籍《盘王大歌》中说，瑶家人世世代代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与山水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的祖先出了个刘三姐，用瑶歌打败了强敌，于是就兴起了瑶歌风。
我说，这怎么又与刘三姐扯起来了。
他说，你不信，我唱段瑶歌给你听：
“ 歌比歌来郎最美，歌好声好最值钱。
白花银子人喜爱，清秀歌娘爱歌郎。
好象三姐手灵巧，抛出绳子套歌郎。”
这是《盘王大歌》里面的原歌词， 这里的“三姐”就是刘三姐。
有根有据，这说法好象是不由我辩驳，信得信，不信也得信。
我们正在饶有兴趣地谈论，酒菜已经上桌了。今天，赵春秀请了村长来陪，可把我们当贵客了，就象歌中唱的一样。
今天的酒席还蛮丰富，杀了只鸡，宰了只鸭，还有那薰得墨黑的特制瑶山腊肉，外加竹笋，山蕨之类。酒是瑶山特酿“瓜箪酒”，就是用小米、玉米混合酿成的酒，在吃酒前，将酒糟兑上水后烧开，再用瓜箪勺出来，倒在碗里喝，所以叫“瓜箪酒”。而瓜箪，就是葫芦瓜老了后，从中剖开，挖掉心，然后用来勺水，就叫瓜箪。
上席了，主人硬是要把我推上主席位，说我是难得的贵客，要以陪我为主。我说我是来偷歌的。他们说瑶家的歌你永远也偷不完，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反正就象刘三姐说的：“那年那月发大水，五湖四海都是歌”。所以，不怕偷，即使你偷，也要坐上席。没法，我只好坐上席了。
人员还素静，除了李强、我和村长三人外，就是赵春秀的爹娘了。
用那小茶碗斟了酒后，我说怎能用这样大的碗来喝酒，李强说这是习俗，我也就不好再说了。
首先是村长敬了我一碗酒，他说是代表主家、代表全村，我不敢喝，李强说这是规矩，不喝就是看不起瑶家人，第二次来就没人接待你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喝起来，不料这酒一入口，却有一股浓烈的芳香，润甜润甜的，十分有韵味，顿感十分舒畅。
一碗酒下肚，赵春秀轻飘飘地走了过来，她伸出一双细腻而又纤纤的小手，双手捧着我的酒碗递到我面前用瑶语唱道：
“山青青来水青青，瓜箪美酒敬亲人。
莫说瓜箪酒不好，这是瑶妹一片心。”
这歌声，犹如山中的画眉鸟叫，婉啭悠扬。李强一边翻译一边说，用瑶歌敬酒，是瑶家人待客的最高礼遇，除非你不端杯，你端了杯，沾了唇就非喝不可，可见，赵春秀真正把我们当作了贵客。我说刚才那碗大不该喝了，现在骑虎难下了。
“你放心喝，这是纯天然的小米酿成的酒，喝了无副作用，也不上头。”李强宽慰我说。即使不宽慰我，就是看到赵春秀那华丽的服饰，窈窕的身段，醉人wWw.的笑容，在这样貌若天仙的美女面前，也不由我不喝。
于是，我接过酒碗来一饮而尽。按瑶家规矩，陪酒的女孩子不喝酒，只用歌敬客。我的酒碗刚一放下，春秀就又跟我斟满了酒。接着唱道：
“一杯淡酒水清清，穷人将水当酒饮。
远来客人莫见笑，笑了主家难为情。”
这样美妙的歌声，这样盛情的款待，这样甜蜜的美酒，这样纯真的少女，真叫人没有理由推脱，不得不喝。不过，我说：“还是让我先记下这歌词再喝吧。”李强也附和着说：“也让他吃点菜。”接着告诉我，实际上这样陪酒也很难醉，因为她唱了《陪酒歌》后，客人就要唱《谢酒歌》，这样一唱一和要很长一段时间，一是喝进去的酒已消化，二是歌声将酒气带出去了。我不会唱瑶歌，就只有凭实力了。
于是，我趁机问：“那麽，如何答呢？”李强又扯开那粗犷的嗓音用瑶语唱道：
“主是富贵主， 好酒好菜待客人。
今日饮了富贵酒，万事如意年年红。”
我还没记完，村长又催我喝酒了，我只得又把酒喝完。
赵春秀斟上第二杯酒唱道：
“二杯水酒敬亲人，亲人莫嫌我家贫。
井水河水都算酒，喝了这杯领个情。”
我有点脸泛红晕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确实难喝了。可是赵春秀就是不放过，将酒端起递到我的嘴边。那美妙的娇容，迷人的眼神，你见了不喝才怪呢！于是，我接过酒来又是一口喝干。
赵春秀斟满第三杯唱道：
“三杯水酒敬亲人，亲人莫嫌妹无心，
妹心化为这碗酒，恳请亲人领个情。”
你说喝不喝，这样恳切的言词，这样倾心的话语。没办法，我只得又喝。
“四杯美酒敬亲人，亲人要知妹的心。
妹心好似山泉水，喝在口里甜在心。”
我实在不能喝了，就说：“总不能这样没完没了呀！”
“那要看什么客和酒量了，是贵客，酒量又好，一二十碗是常事。”李强好象是吓我地说。
“那我可受不了了。”我赶紧紧说。
“不管怎样，这一碗你一定得喝起，我们大家都不陪你的酒了。”李强解围说。
也是，“妹心好似山泉水，喝在口里甜在心。”这碗酒可是妹心呀！怎能不喝？我憋着气，屏住呼吸，又把酒喝了下去。
刚放下酒碗，春秀又来斟酒，我马上把酒碗拿开说：“讲好了，不喝了，怎么还来斟酒？”
“‘酒不空杯’，你们汉人也是这个规矩，我跟你斟一杯，你就慢慢喝吧。”
又被她弄住了，只得放下碗让她斟酒。
一顿饭吃来，不觉太阳偏西老远了，我就要离开瑶家，赵春秀和村长再三挽留说：“晚上我们准备了篝火晚会，虽没有节日喜庆那样热闹，但歌还是你要多少有多少”。我多想在这里呆上一夜，在这迷人的夜晚，在这美妙歌声的陪伴下，度过一个不平凡的夜。领略领略这别具一格的瑶家风情。可惜，另有公务，于是深表遗憾地说：“下次节庆，我一再来参加你们的节日篝火晚会。”
告别瑶寨前，赵春秀唱起了情深意切的留客歌：
“留郎不住妹心急，跑到前头扯郎衣，
扯下郎衣金钩挂，想见郎时看郎衣。”
听了一天，虽然我不懂瑶语，但顺着那音调也能随意哼上几句了，于是我现学现卖，用汉语瑶曲回了一首：
“亲亲瑶妹你莫留，青山长在水长流。
郎心拴在瑶歌上，郎身留在吊脚楼。”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瑶寨，可是，我的心依然留在了那倩丽瑶妹的身旁，依然留在了那攸扬神韵的瑶歌中，一路上，我的耳边始终萦绕着那钻入心灵深处的瑶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