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水西流天碧静,西河东进浪涟漪。
平沙落雁惊丝鹭,波镜横舟唱晓鸡。
且看一滩烟雨过,双龙合处抢珠玑。
全连升。
城北一家最大的客栈。坐南向北,北面临街。大厅里摆着八张桌子,楼上摆了两张桌子,算是雅座了,后面有四套客房,两个厢房。
大厅里,宾客爆满。
今天还算稀松。前两张桌子仍然是空着,第二排靠右边的桌子旁边坐着四个人,正在天南地北的聊着。里面的桌前坐着稀稀松松的几个人。
“小二,再来一壶酒。”
“来咧!”小二扯着嗓音答道。
“我说,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有什么热闹可看?”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分你个头,你何不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别打岔,别打岔,让唐君说下去。”
这四个人是新田有名的才子,坐在左席首位的叫唐伯仝,读了几个方块字,背了几本圣贤书,扯文掉武,还来得几句;坐在对席的叫谢晋,人家都叫他解晋,说是有当朝解宰相之才;坐在两边的是黄象生和刘春联。今天他们聚会在一起饮酒赋诗,不觉谈起了时政。
“话说蓝山祠堂圩大捷后,瑶王赵金龙率领五百精兵,浩浩荡荡开回瑶寨休整,下午时分,刚过麻子塘,突然杀出一彪人马……”
“你们在说什么?喝酒也不叫我一声?”这时又来了三个人,阳剑、阳通和吴三赖,吴三赖和唐解四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多有来往,自从吴三赖当上总兵后,就越来越疏远了。他看见老朋友在喝酒,就带着阳剑和阳通插了进来。
“唐兄正在说……”
“我们还是接着行酒令吧!”黄象生正要说破,解晋急忙打岔说。
“这两位是阳……”
“不用说,不用说,这个是阳剑,县太爷的公子,这位是阳通,县太爷的侄子,大名鼎鼎,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吴三赖正要介绍,解晋嘴快,马上接口说。
“管他公子婆子,要行令就坐下,一视同仁。”唐伯仝说。
吴三赖叫阳剑坐在唐伯仝身边,阳通坐在解晋边上,自己与黄象生坐在一起。
“行什么令?”吴三赖问。
“我看《红楼梦》里贾宝玉行的那个《女儿悲》令还有点意思,我们不妨依样画葫芦说几个玩玩。”
正月里来正月花,正月宾客到我家。
我家没有好茶果,十盘瓜子九盘花。
他们正在讲行令,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打着渔鼓走了进来,边进边唱道:
二月里来二月花,二月阳雀叫喳喳。
叫得人勤春来早,叫得百草发了芽。
三月里来三月花,三月笋子把节拔。
十八满姑扯春笋,梳起盘头插野花。
四月里来四月花,四月农夫忙犁耙。
犁来犁去千条路,耙来耙去万缕纱。
……
“走走走,谁叫你唱的,打挠我们的雅兴!”吴三赖大吼着说。
“三赖,给他们几文钱,叫他们走!”
吴三赖掏出钱来给他们说:“快走快走。”
“我们说到哪里了?这酒令如何行法?”吴三赖想wWw.喝酒了,立即催促说。
“他们是‘悲愁喜乐’四字,乐字是仄声,不好听,我们就改为喜乐悲愁,同样每人说四句,先喝一杯令酒,少说一句,或是说错、不押韵,都要罚酒,如果说了《红楼梦》里的句子,就罚双杯。说得好,大家共同喝一杯。”
“那是女孩子游戏,我们搞不来。”
“贾宝玉不是男的吗?搞不来就没有酒喝!”
“好好好,听令官的。”
“好,我开始行令了。”唐伯仝喝了一杯令酒说:
“女儿喜,才子佳人聚一起;女儿乐,香衾软被倚绫罗;女儿悲,良辰美景成了灰;女儿愁,抱得轻衾下玉楼。”
“好好好,说得好,大家共同喝一杯!”吴三赖想喝酒喝得紧,赶紧拍手说。
于是,大家共同干了一杯。
下一个轮到黄象生,只见他喝了一杯令酒说道:
“女儿喜,楼上花烛笑不已;女儿乐,芙蓉帐暖春纱薄;女儿悲,蝴蝶飞走无人追;女儿愁,悔叫丈夫觅封侯。”
“悔叫丈夫觅封侯!说得好!大家该喝。”令官说。
下一个轮到阳剑,他是一个花花公子,送他读书,总是逃学,这下就现原形了,只听他说道:
“女儿喜,一胎三个乖儿子;女儿乐,逼得丈夫吃春药;……”
“罚酒罚酒,太粗了。”吴三赖说。
“你嫌粗你还讲不出!”
“第一句是彷照《红楼梦》‘头胎生了双生子’,改一改也还过得;第二句粗了点,总算他想得出,就不罚了。”
“你看,令官都说不罚。”
“下两句呢?”
“女儿悲,不吃辣椒太吃亏;女儿愁,马桶里有只大马猴。”
“不吃辣椒太吃亏,亏你想得出。算过关。”令官说。
“现在干脆叫三赖先说,看他有多少墨水。”阳剑戳祸说。
“说就说,哪个怕哪个。
“女儿喜,看见男人往里挤;女儿乐,一根鸡巴往里戳;……”
“罚酒罚酒,不但粗,而且用了原话。”
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来?,楼上请!”
这时,两个风尘仆仆的青年走进店来,一看就知道是来住店的,于是小二叫道。
两人上得楼来,只见一个女孩子坐在桌旁,双眼正向外面看得出神。二人匆匆坐下叫道:“来一壶酒,一个红烧肉,一个烧鸡。”
“小和尚!”听到叫声,小女孩转身叫道。
“是你,媛媛公主!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就要下跪。
媛媛立即制止说:“一切礼节都免了,不然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好。”
“看你们这一身褴褛像,怎么把和尚头都藏了起来?莫非……”公主惊奇地问。
“咳,一言难尽。”小和尚叹了口气说。
“这是谁?”
“你暂时不要问。” 小和尚看着公主的桌上,说着直吞口水。
“我知道你们是饿了,过来,我这里还有酒有菜,你们先吃了再说。”公主对他们两人说。
两人也不讲客气,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
原来他们是老朋友。来的两人一个是小和尚慧圆,一个是唐世裕。那女孩子名叫朱媛媛,今年一十七岁,藩南渭王的女儿,因为她爹信佛好道,经常去阳明山礼佛,她也多次跟随,因而认识小和尚。
“你一个人下山的吗?鬼生来了没有?你来这里干什么?”小和尚饭未吃完,媛媛就连珠炮似地提问。
“咳!说来话长……”
小和尚边喝酒边将他和鬼生如何遵师命下山、如何救赵金凤、如何被关进石牢、如何被救、如何与鬼生失散等情况一一说与媛媛,只是将唐世裕要他隐瞒身份一节略去,因为唐世裕的印信还在书童那里,而书童现在又不知在何处,所以,生怕再出乱子。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城西,可是城西一片汪洋,城门紧闭。我们转向城南,没想到,城南也是一片汪洋,紧闭城门。我们只好绕道从北门进城,惊惶之余,已是饥肠咕咕。”
“我看,新田会出大事了。”媛媛说着往窗外一指道:“你们看那些灾民。”
小和尚与唐世裕往窗外一看,只见对面空地上睡满了人。
“这是怎么回事?”小和尚问。
“这两天发大水,城西南决堤……”
媛媛就把她的所见所闻说与他们听。
新田城是一个横直不到四平方公里的小城,然而,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全城有四条门,东门叫隅阳门,西门叫宣德门,南门叫文明门,北门叫迎恩门。门上均用横条石刻着斗大的字嵌于城门之上。四门城上均建有谯楼。东西门只一层城门,而南北门却有两层城门,这是按五行方位之说而设计的。因东方甲乙属木、西方庚辛属金,而南方丙丁属火,北方壬癸属水,砌两层城门盖寓有制水防火之意。没想到,北门属水却安全无恙,南门属火却浸在一片汪洋之中。连日来的几天暴雨,西门河水猛涨,将刚砌的一断河堤冲毁,洪水冲垮城墙下的民房,穿过城垣,直溃城南民房,逼得城南数千灾民无家可归。全靠是白天决的堤,如果是晚上决堤,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对面是城隍庙。大门面对北正街,门楼高大并用精致木雕装饰,上面悬挂着一块用金字嵌着的龙牌,上面书写着 “敕封显佑伯”字样,左右门框上刻着一幅对联:
任尔弄心机,幻生万状;
此间密法网,不漏一丝。
进门后是一个戏台,看戏的坪子全用卵石铺就。入大庙处,左右为一对千年古柏,柏树下立着两座青石大狮,被摩挲得闪闪发光。大庙内厅有一幅对联:
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进入庭院有一对侧柏挺立,株下用四条千斤石条围框护蔸。院内大树下到处都是灾民,不但这里,北门的武庙、观音阁,西门的娘娘庙,东门的火神庙等地都被灾民挤占。
尽管这样,县令阳槐寅却仍然是夜夜笙歌。
又是怡红快绿。
“灾民安置得怎能么样了?”
“请县爷放心,我们都已安排妥当,包你不出问题。”
“阳通,你是怎么搞的,才砌的新河堤为什么就跨了,人家都说是豆腐渣工程,谁来负这责任?”
“叔叔,这也不能怪我,我这工程是经过质检部门鉴定的,是一级工程,是样榜工程,还是永州府表彰的工程,。”
今天的怡红快绿与往时没什么不同,不过,今天一律不准外人进来,县太爷阳槐寅在这里现场办公。
在一个大包厢里,阳槐寅坐在首席上,左首席坐着师爷陆碧轩,右首席坐着总兵吴三赖、捕头黄光金,对席坐着阳剑和阳通,这些人可算是wWw.整个新田的头面人物了。桌上摆满了酒和菜,有红烧脚鱼、炸闷田鸡、清炖斑鸠、爆炒獐子、黄豆炖蛇等等新田名菜。本来莺莺、燕燕、梅梅、香香都要来陪,可是,县太爷说有要事相商,叫她们等一下再来,所以,只叫了一个翠翠斟酒。
一开场,县太爷就把侄儿阳通来训。是的,在他的工程上出了这样大的问题,他这当县太爷的肯定脱不了干系,你说他怎能不着急?不过,侄儿也说得有理,这一工程确是受过永州府表彰的德政工程。西河工程,既是阳槐寅的敛财工程,更是他的政绩工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句古训他还是记得。所以,在修建这一工程时,他就千叮咛,万嘱咐,要侄儿一定把这一工程当作第一件大事来抓,当作德政工程来抓,他要在新田这个地方打造出一个新的形象出来。同时,他加大宣传力度,时时向永州府汇报,争取重视。两年来,他的心血没有白费,工程进展顺利,西河两边的河堤就像两排精勇的卫士,雄赳赳,气昂昂地日夜守卫着河水,不让他们泛滥成灾,两边的配套工程,亭台楼阁,小园花径,更成了人们休憩的绝佳去处。
这一工程与阳县令的一生荣辱升迁有着莫大的关系,确确实实为阳县令增色不少,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一大政绩,谁也否认不了,大家都说他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他也乐得消受,这一生到底还有他荣耀的时候。永州府也把它列为“为民办实事”的德政工程之一。
现在却经不起洪水的检验,跨了,你说他急不急。于是,就把气出在侄儿阳通身上,因为是他包的工程。
“县太爷不要急,骂人是没有用的,堤跨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我们运用得法,坏事也可变为好事。”师爷陆碧轩说。
“这话怎讲?”县太爷问。
“今年是百年难遇的大洪水,冲毁堤垣是正常的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师爷拈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
“不要卖关子,有话就快讲。”县太爷不耐烦地说。
“辛酉时分,百年未遇的大洪水像猛兽一样袭击新田县城,从山上奔泻而下,冲毁庄稼,冲毁粮田,直向西河堤坝冲来……”
“你这是在做诗还是说书?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县太爷打断师爷的话说。
“爹,让他说下去,好话还在后头呢!”阳剑听出了弦外之音。
“眼见得洪水就要冲跨河堤,冲向民房。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县令阳槐寅率领数百名官兵和群众,冒着倾盆大雨,奋勇向前,冲上堤垣,用沙包,棉被、石块固堤堵水。他们一身泥,一身水,一个一个的沙包组成了一条长龙,勇敢地横卧在西河堤上,组成了一幅英雄战洪魔的壮丽图画,谱写出了一曲军民协手战洪魔的英雄赞歌。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努力奋战,终因洪水太大太猛烈,冲破了坚固扎实的堤垣,冲向民房。这时,阳县令又一马当先,冒着被洪水冲走的危险,毫不犹豫地带领官兵去疏散灾民,把受灾面积减少到最低程度。”
“说得好,说得好。马上写成折子,向永州府汇报。”阳槐寅高兴地说.“不要把我写得太高了,要突出全县人民团结一致,共同抗灾度难关的场面。要突出洪水的凶猛程度,受灾的情况也要加大,数字要翻上三四倍,不,最少翻十倍。写好后,叫唐伯仝和谢晋润润色,然后给我看一看再送。”
这样一来,不但保住了样榜工程的声誉,还树立了一心为民的县太爷形象,更重要的是,可以向上面要来一大笔赈灾款,真是一举三得的大好事,你说他高兴不高兴?!
“来来来,我敬你一杯。”阳槐寅端起酒杯来对师爷陆碧轩说。
“老闾娘,叫莺莺燕燕她们都上来。”见县太爷高兴了,吴三赖马上叫道。
“来咧!”她们本来就在门外伺候,听见一叫,立即就来了。
“太爷,我想死你了。”一进来,莺莺就勾着阳槐寅的脖子说。
阳槐寅抱起她,在她屁股上一捏,顺便在香唇上一吻说:“来,干一杯。”
“我不喝蛮,你真坏。”莺莺撒娇地边在阳县令身上乱摸边说。
阳剑在旁看着很不是滋味,本来莺莺是他的,现在父亲来了,他只好靠边站。于是说:
“三赖,我们另外去开间房。”说着跟吴三赖、阳通三人走了出去。
“县太爷,我马上回去写折子,我就失陪了。”说着师爷陆碧轩也退出了房间。
其余的人也知趣,都说有事,大家都回避了,里面就剩下阳县令和莺莺两个,这可是他们的天下了。
“刚才过去那个小和尚好像是小水漕打我们的那个!”正在行令,吴三赖突然想起刚才从身边过去的人。于是他对阳剑说。
“阳通,你马上去叫我爹派兵来。”转身对吴三赖说:“我们上去看看。”
两人站起身就往楼上走,上得楼来一看,果然不错,是小和尚。
“小和尚,今天我看你往哪里跑?”吴三赖说。
“怎么?想打架?”小和尚吃饱了,中气也足了,大声地说。“手下败将也敢言勇?要不要我缴了你的剑?”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那是你们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难道我还怕你?”吴三赖也神气地说。
“谁敢动手?”公主朱媛媛厉声说。
“你这个黄毛丫头答什么嘴?连你一并收拾了。”吴三赖说。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好大的口气!你们是什么人?”
“说出来要吓破你的胆,这位是县太爷的公子,我乃城防总兵。”
“你们就是这样仗势欺人吗?”
“什么仗势欺人,他救走了朝庭的钦犯,他就是反贼,就该抓。你这姑娘最好是不要多管闲事,否则……”
“否则怎样,难道你们敢吃人?”
“人是不敢吃,不过,否则将你一并收拾掉。”
“好呀,你们就是这样无法无天,乱扣帽子乱抓人吗?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手!”
“你是谁?好大的口气!三赖,先把这娘们收拾掉。”阳剑一上来,就把双眼盯在了公主身上,他认为他这一世生成就是走桃花运的,那天在山上碰见一个貌若天仙的赵金凤。今天,怎么又出了一个秀色可餐的美人儿?但是,他听见这可人儿的口气蛮大,所以一直未做声,现在看见她处处以他们为敌,于是对吴三赖说。
吴三赖听说,立即挽起衣袖,向少女扑去。还没到边,只见一根筷子像箭一样射向吴三赖,他躲闪不及,正中左腿,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怎么这么讲客气,还要向人下跪!?”看见吴三赖扑向少女,小和尚顺手拿起一根筷子向他弹去,现在却讲人家的风凉话。
突然,楼下一片喧哗,来了大队官兵。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