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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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雨晨阅读她父亲来厚德写给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胜兰的信件的时候,我并没有闲着,我用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收了一封邮件,接了一个电话。

    邮件是煮酒闻香发来的,而电话是《三峡都市报》社记者老侯打来的。

    邮件内容很短,电话却聊得很长。

    雨晨看完那封长信之时,我刚好把煮酒闻香发来的邮件编辑完发在论坛之上:

    2008年9月10日(农历二??八年八月十一日),17:09

    亚亚,我亲爱的兄弟,我决定去来伯的家拜访来伯。村人彻底挖通去往雨晨家的山路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想利用这个等待的空闲去向来伯求证一些事情――比如那本日记的作者是谁?那稿子最后几页上的斑斑血迹是怎么回事?

    村里大多数人都到塌方的山道上劳动去了,连孩子们也跑去看热闹去了。我走在寂静的青石小径上,两旁的院落鸦雀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刚才路过塌方工地时,认真地在劳动的人群中找了一番,没有看到鹤发童颜的来伯,来伯应该在家。

    来到来伯居住的院落外,我的外衣已经异常湿重。

    我仰头看了看,暮色沉沉的天空中飘着轻柔细密的秋雨。初时走在这样的雨中,凉凉的雨丝黏在脸上额头上,一阵清爽的酥麻,等你慢慢意识到不该轻视这种下法的雨时,已经后悔莫及了,头发湿了,衣服重了。

    这个过程有着不动声色的阴险,就像将一条活鱼放进凉水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煮,鱼开始还浑然不觉、欢快地游动,等到发现危险时已经离皮脱肉烂的结局不远了。

    我叩响了来伯家紧闭的大门。良久,我才听到了门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和咳嗽声,来伯打开了大门。

    “小伙子,你找谁?”

    “来伯,是我啊。您老不认识我了吗?”

    “哦!想起来了。你还没有走?我说过,高峰寨没有你要找的地方。你还是走吧。”

    来伯冷漠的态度让我有些疑惑,我们曾经促膝而坐,秉烛夜谈,那时的他是何等慈祥和蔼呀。

    “来伯,您老真不记得了?我还来您老家做过客呀。”

    “年轻人,说什么疯话?你什么时候来我家做过客?”

    来伯怎么了?老年痴呆了?不像啊!

    我的心忽地被什么悬了起来,紧张地伸出一只手去推开了挡在我眼前的大门,瞬间,我惊呆了――歪桌烂凳,犁耙蓑衣,杂物堆满了狭窄昏暗一眼可以看穿的几个间房,哪里还是那个我曾经造访过的高大宽敞的处所?

    天啊!那个雨夜我造访的是什么地方?那个和我品香茗、秉烛夜谈的老者不是眼前的来伯那又是谁呢?

    我感到一股寒气迅速从脚底升起,深深地渗透进了全身每一寸皮肤。

    我立在门外动弹不得,我感到了恐惧,恐惧先是像一枚尖针循着血液走遍全身,又精灵小动物似地潜入口中膨胀,弄得喉咙痒痒的,我忍不住弯腰咳嗽干呕起来。

    恐惧是什么?恐惧就是你熟悉的世界,你的认知、你的经历在刹那之间被彻底摧毁,而你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无法认知的时间和空间。

    无法认知,才是恐惧的根源。置身于无法认知的时空和事件之中,每个人都会自发地、不由自主地去挖掘自己内心深处深埋的恐惧。

    我不想挖掘这恐惧的潜力,但我无法抗拒,我无能为力,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直觉――恐惧就在我的身边。

    我颤抖着声音问来伯:“那,那个包裹也不是您托人送给我的?”

    “什么包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人怎么莫名其妙的啊?”门咣当一声撞上了,老人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逃回兰的家,慌张地关上院门,背靠在门板上歇息,我感到心跳几乎要撑破自己的胸膛了。

    狂乱的心跳终于平复,我欠起身来,突然意识到我刚才进门时似乎听到楼上有人在厉声呵斥和激烈争吵,院门一响就戛然而止了。

    是兰和她的母亲吗?她们在争吵什么?

    亚亚,我亲爱的兄弟,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是的,我也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恐惧就在我的身边!

    发完煮酒闻香的这个帖子,我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我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到了煮酒闻香的身边。

    离结局越来越近了。

    雨晨仍然沉浸在那封长信带给她的悲伤情绪之中,她走过来看了我发在论坛上的帖子,眼睫毛还亮晶晶地湿着,声音略微有些哽咽,问我:“你刚才和谁在通话?说那么久。你是不是在调查那些自杀的女孩?”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潮湿的空气当中隐隐有着一丝好闻的桂花香味,冰冷地直灌进我的双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对雨晨说:“电话是《三峡都市报》社侯记者打来的。哦,我忘了告诉你,他就是报道‘烂尾楼艳尸’新闻的那个人。我托他调查你名单上剩下的那个叫金元元的女孩。这家伙很有一套,举一反三,不仅查到了近几年来几个自杀女孩的资料,而且还顺藤摸瓜,对她们的父母进行了调查。”

    “你猜,结果怎么样?”这时,我看见老方丈的侍者,身正小和尚抱着光光的脑袋疾步行走在雨中,向西院而来。

    “怎么样?”雨晨问。

    “已经自杀的八个女孩,或是父亲或是母亲都和一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雨晨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了点头说:“果然如此!”

    “你知道是什么地方?”我的眼睛望着外面,身正小和尚已经进了客堂的门,我看见他脸上有着惶急的颜色。

    “还能有什么地方?来家村!我曾经说过,这些自杀的女孩不是被随机挑上的。”我回头看了一眼雨晨,她的脸上挂着深深的忧虑,她在担忧什么?

    我对雨晨说:“来了。走吧,雨晨。”

    “什么?谁来了?去哪里?”

    房间门被推开,身正小和尚对我们说:“两位施主,方丈有请。”

    一推开方丈室的门,一股冰冷中夹杂着些许异样气息的风迎面扑来,我打了个寒战,房间里光线昏暗,老方丈五心朝天地盘坐榻上,立于丈余之外,都能听到老方丈粗重的喘息之声,如拉破风箱。

    “大师病了?”

    “皮囊至污,有什么可担心的?”老方丈弱弱地抬手示意我们就近坐下。

    “老衲自知,一时三刻佛祖还不会让老衲往生西天极乐。老衲本意欲和两位一起前往来家村的,但是这个样子如何成行?看来老衲要有负故人之托了。两位临行之时可否听老衲唠叨几句?”

    “请大师明示。”

    “数年之前你携贵友光临鄙寺,也是在这禅房之内,老衲曾说过‘无心’之劫、‘迷失’之苦的话,如今看来当为不虚。两位此番前往,老衲有几句话相赠。当切记: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我明白老方丈的意思,回想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说道:“大师,容我换个方式说吧。这些事件当中,更多的是无辜的人和受害的人,也许人都是没有罪的。真正有罪的,是人的欲望,是欲望导致了痛苦,是痛苦导致了罪恶。但是斩断肢体容易,根除欲望何其难啊!”

    “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慎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谢大师指点。然而我仍然担心的是,此事难以善终。”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但愿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而不再去伤害别人。”雨晨在一旁接口轻声说道。

    我想了想,问老方丈:“大师,当年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你也见过。当然,她当时叫‘雨晨’,我想问的是,如wWw.果眼前的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雨晨,那么,当年那人到底是谁呢?我的朋友爱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老方丈喘息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个人是谁,以施主的思辨能力,老衲相信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老衲只能说,那个人也是一个苦命人!贵友和她,老衲当日就说过,‘今生的错过,必然是前世的怨憎之苦’。”

    “前次,你问,和尚可知世间情为何物?今天,老衲就将这句话回赠于你。世间寻常之情、我佛无上###,在某种意义上并不冲突和矛盾。虽说是佛光普照,普度众生,三千大千世界中但若有那佛法不足以度灭的,率性而为依情而处或可圆满……”老方丈说话越来越艰难,我虽然还有许多疑惑,但也不忍再问,就和雨晨躬身退出了方丈室。

    告别老方丈,我和雨晨沉默地跨出了双桂堂的山门。

    出了双桂堂,站在318国道边上的中巴车站等车,我心情沉重地回身望着那雨雾弥漫中的寺院。

    苍松翠柏、亭台楼阁、禅院佛殿在苍茫茫的雨雾之中显得有些模糊,呈现出一股青黑色,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丹青,近乎纯粹的写意。

    雨晨也静静地看着那寺院,笼罩着寺院的那股青黑色隐隐地露出了一些晦暗阴霾的气氛。

    突然我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一阵夹雨的冷风吹来,掀动着雨晨淡薄的衣衫,雨晨搂着肩膀,身体向我这边靠了靠,轻声叹道:“老方丈已经是油尽灯枯,只怕这一别就是永远。”

    一阵风后,轻柔细密的雨丝变成了硕大的雨点,颗颗砸得脸上的皮肤生痛。

    “但愿他能看到这个事情的结局。”我想起了老方丈昨晚对我那一深深的弯腰,我挺起了胸膛,脱下外衣撑在雨晨的头上。

    班车久久不来。

    我和雨晨站在风雨之中索索发抖,手脚冰冷。

    雨越下越大。

    这场雨下得太久了,久得我都几乎忘记了有太阳的日子是什么景象。

    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太阳所赐予的,如果没有太阳,这个世界将是多么寒冷而阴暗啊。

    我的内心需要太阳,我渴望追逐太阳温暖而明亮的光芒,而不是在寒冷、潮湿、阴暗的泥沼里一味地沉沦。

    我相信这场雨不会永无休止地下下去,终究会有雨停雾散,红日高升的那一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