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第一次采访，黄鹂觉得既新奇又迷惘。
是余主任带她去参加市政府召集的一个会议。
后来才弄明白，那不是采访，记者只是一个参会者，或是旁听者，甚至连记录者都不是。
会议开始了，各单位参会的人根据座位上贴的单位名字落座。余主任带黄鹂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余主任连采访本都没拿出来，抱着会前领到的资料袋开始打盹。
黄鹂长到22岁，第一次参加这么高规格的会，又是以记者身份参加，便听得格外认真，而且对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一一扫描，记在心里。主席台边上一个人的面孔好眼熟，黄鹂想了半天，终于认出是到“满堂香”贵宾房去过的一个客人，“难道他是市领导？”黄鹂心跳不已，过了一会才平静下来，“领导也是人嘛，我不是也由按摩女摇身一变成了记者么？”
会议开到一半，会场上突然起了躁动，打盹的余主任也醒了，一个个把脖子伸长了向前望去。原来，正在讲话的一个市领导突然停止了讲话，指示工作人员到会场正中第三排去，那里，有一个与会者的呼噜声惊天动地。
工作人员一看那人的单位是市城管局，可一点也不像个干部，穿的很破旧，一顶破帽子遮着脸。工作人员用力推醒了那人。
那人一惊，见无数的眼睛盯着自己，立即慌乱起来，说话也结结巴巴：“不、不是我、我要来、来的。”
主席台上的市领导示意工作人员把那人带到台上去，当着与会者的面说明情况。那人几乎是被工作人员架上台的，腿直哆嗦。
站在麦克风前，那人简直要哭了，他交待道：“今天凌晨3点左右，有个干部模样的人坐我的人力车，他说他刚打完牌，要回家睡觉，上午有个会，请我顶替，给我50元钱，我想，开会只要坐着，比踩人力车舒服多了，就答应了他，他告诉我要坐在城管局的位子上。”
那人一说完，会场里的笑声快把屋顶掀开，市领导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这个会议散后，黄鹂随余主任才走出会场，余主任就接到城管局一位副局长的电话，中午一起聚一聚。
余主任对黄鹂说：“去吃个封口餐吧。”
黄鹂不解地问：“什么叫封口餐？”
余主任解释道：“今天城管局捅了漏子，怕新闻单位披露，接我们吃饭堵我们的嘴呀。”
黄鹂就像小学生一样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城管局订下的酒店包房，电视台的几个记者已先到了，一个又瘦又黑的记者见到黄鹂，三角眼瞪圆了，他好奇地问余主任：“是你们报社的吗？”
余主任就有几分得意：“当然！”
电视台的记者就一个接一个地直夸黄鹂长得漂亮，压倒了电视台所有的女记者。电视台的那个女记者就面露不悦之色。
酒席上有一道菜，圆筒状，刚端上来，男人们就一人夹了一根。黄鹂没见过这种菜，见别人争着吃也就去夹，可怎么也夹不住，筷子老是打滑，那圆筒状的菜被她夹得在钵里滚来滚去。电视台的记者就起哄：“用力夹，用力夹！”黄鹂鼻尖上都渗出汗珠了，那圆筒就是不听话。余主任只好帮忙，将那圆筒夹进黄鹂的碗中。黄鹂将圆筒状的菜伸进嘴里，那又黑又瘦的记者怪笑道：“动作挺标准的嘛。”
余主任就正色道：“说话文明点哟，人家可是未成年人哩。”
谁知黄鹂嗔怪道：“余主任可别小看人哟。”
桌上的男人就笑得更起劲了。
电视台那个女记者上卫生间去了，黄鹂也跟了去，在洗手间，黄鹂问那个女记者，那老是夹不住的菜是什么。
电视台的女记者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哟，那是公牛的生殖器！”
黄鹂一听，立即呕了。
回到酒桌上，城管局的人正在给每人发一包高档烟，给黄鹂发烟时，黄鹂推让道：“谢谢，我不抽烟的。”
城管局的人就说：“拿着，享受待遇嘛。”
余主任就示意黄鹂接下，黄鹂便把烟塞进余主任的采访包了，余主任就想，这女孩挺灵活的。
回到报社，黄鹂问余主任今天的会议消息怎么写，余主任一指资料袋：“全有呀。”
见黄鹂皱着柳眉，余主任心疼了，打开会议资料，用笔将一些重点语句打上线条，对黄鹂说：“按我上次教的招数，把这些内容灌进去就是。”
黄鹂第一次写消息，别看四五百字，她可揣摩了一下午，唉，都可以写篇散文了。黄鹂这才知道，别看余主任说得那么轻松，其实写消息还是有讲究的，不然怎么老是对那几百字不满意呢？
黄鹂拿着初稿恭恭敬敬请余主任修改，余主任看了看，用笔划来划去，再刷刷地写上一会，黄鹂的脸便红到耳根了：这则消息基本上是余主任写的了。
余主任把修改稿递给黄鹂：“没关系，写得几次就熟练了。你知道吗，今天真正的新闻是什么？”
黄鹂摇了摇头。
“是城管局请人力车夫代会呀，真正的新闻哩！”余主任点拨道。
“是不是吃了他们的饭就不报道了呢？”黄鹂问。
“也不是，即使他们不请我们吃饭，这真正的新闻也是不能报的，因为这件事实际上是对文山会海的一种讽刺，我们是宣传工具，懂吗？”余主任盯着黄鹂说。
黄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