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班长出来宣布晚饭后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已经整装待发。可是当他宣布指导员将领队,我们有些吃惊。指导员和连长暗中较劲的事已经众人皆知,连长经常会和部队出去执行任务,可指导员总是守在后方,虽然有人私下嘀咕他胆小,可他作为党组织的代表,不参与军事行动还是能说的过去。他突然跑到我们班来带队执行任务,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做?
我抬头看看,杨叶和卫向东和我交换了个眼神,他们有同样的问题。
指导员似乎很满意我们的惊讶,绕圈打量了我们每个人,他的视线略微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钟,我没有躲避,面无表情的回望。
指导员让我们靠前,他先是大大表扬了我们一番,用了很多肉麻的形容词,不愧是宣传工作的喉舌,有需要可以口放莲花。老实说,我们接受他的称赞并不为过,中 文首发问题是当所有人的工作都有危险,需要作出同样牺牲的时候,任何单独的表扬就有夸张的味道。前线从侦察兵到炮兵,到警卫连,到民兵,到食堂伙夫,我们都是做着非常重要的工作,任何一环的缺陷会有严重的后果,单单挑出某人、某团队来说更重要绝对是错误的选择。
指导员看我们懒洋洋的样子,有点失去兴趣。他直接交待了任务,我们将去追捕一名叛徒,此人是XX军的士兵,枪杀了连长,投敌越南。越南人得到送上门的礼物,颇为高兴,让他录制了很多宣传节目,对我军士兵进行欺骗和策反。我军几次派人去擒拿他,都让他躲过。这次我军得到他躲藏地点的情报,我们班将前去确认。如果能够核实情报,我们将通知指挥部,另有部队会前去配合我们捉拿。
我们个个兴奋起来,听说过有抗战投降日本人的汉奸,却没有想到今天还有和越南人合作的叛徒,更可耻的是这个叛徒居然是共和国的军人。去追捕他是每个军人责无旁贷的事情。
指导员等我们静下来,补充说道,“行动的地区你们熟悉,就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区域附近,那一次的向导将再次配合我们行动。”
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区域?我们看看班长,他解释说,“就是我们发现的那条越南人新修建的土路,木天和敌人遭遇,我们击毁一辆汽车。”
他不用说死去的女兵,大家记忆深刻,大家记忆更深刻的是越南人的报复,不知道我们杀了自己的叛徒,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不过,想起那次遭遇的越南小分队,我有些毛骨悚然,毕竟当时我们有运气能伏击对方,如果一对一我们班可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
我忍不住想指导员为什么要来领队,他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要到一线证明自己,如果他是那么冲动,两个月来早就会出去执行任务。看班长和副班长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他们担心指导员立功心切,乱指挥。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总是需要实战经验,指导员会虚心求教?
我瞟了眼王文革,那次战斗他突然坏肚子,这次他还要旧病发作?王文革挤在指导员身边神态恭敬,好像一切正常。
我注意到韩热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他看上去很悠闲,我却有种感觉他在观察我们每个人的表情。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据我所知,他和指导员一样没有出去执行过任务,而且他也没有完成侦察兵的训练。
按照惯例,我们行动前睡了三个小时,老兵和新兵的区别在于身体状态的控制,我们转眼间呼呼大睡。指导员和寒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我们的鼾声,忍无可忍,最后跑到隔壁营房避难,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睡着。
晚饭后,我们再次检查了武器装备,指导员和韩热都换上苏联制造的AK47冲锋枪,我选择了机枪,所有人带够了弹药,虽然说潜伏,我们已经习惯最坏的假设。我们还带了四把砍刀,第一次密林行军的困难还没被我们忘记。
我发现指导员选择韩热的原因,他身背电台,指导员不愿意用连长的话务员。不管指导员给韩热许诺什么好处,我希望韩热能跟上队伍,因为如果他掉队,没人会背他从越南回来。
执行任务次数多了,我们已经喜欢上了黑夜,虽然人对黑暗有本能的恐惧,但当你习惯控制动作的节律,知道观察什么,信任你的嗅觉和直觉,黑夜是最好的掩护。
行军顺序还是老规矩,向导第一,我第二,卫向东第三,然后是班长、马有财、虎子、韩热、指导员、陆一鸣、铁牛、杨叶、张军长、李卫华、王文革,最后是副班长。陆一鸣跟在指导员背后是特意照顾他,因为陆一鸣爬行山路班里第一。王文革没有能和指导员近距离接触,有些失望,可此时没有办法顾虑他的感情。
行军路线没有采用第一次的,因为担心受到越南人的伏击。我们绕了个圈子从南部密林地带进入越南境内,也正是这个原因特意找来了那个熟悉地形的向导。
向导自从第一次给我们带路后,成了职业人士,据他说带路超过三十次,还没有出现问题。看他自信满满的神色,我希望他不要在我们这次行动开创失败纪录。
我们走了三个小时,翻越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向导告诉我刚刚过了边界。他的行动开始谨慎起来,我们之间距离开始拉长,我回头看去,后面队伍也距离散开。我有些不妥的感觉,十四个人的队伍并不合适夜间的行动,容易被人发现,也不容易快速的作出反应。如果一定要走,我们应该分成两组,一前一后,互相支援。
我让向导附近找个合适地方休息,我作为尖兵,控制队伍的节奏和休息时间,弟兄们也相信我的判断。但指导员不知道我们的规矩,他看班长没有叫停而队伍停下来,有些恼怒的上来询问。等班长解释完,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出声。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的神态,但感觉他并不喜欢我有控制队伍的权利。
我和班长、副班长谈了分组的想法,他们都同意我的理由,说服指导员却费了一番口舌。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队伍分开,似乎人数给他一种安全感。大概最后想清楚,第二组的成员比第一组有更好的逃生机会,他才点头同意。
两组行军速度要减慢一些,基本上第一组先走一百米,然后停下等候第二组,第二组来到,第一组继续前进。我个人感觉好了很多,在我看来,小组的机动性和灵活性远远要比人数更有价值。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有机会来验证我的设想,我们没有遇到越南人的伏击。
我们找到了那条简易土路,据指导员的情报说道路尽头就是一处越军雷达基地,越军新建的雷达基地是为了监控我方通讯,我方的叛徒最近被转移到这里。越南人认为此地隐蔽,防护力量强,是藏人的好地方。越军有一个加强排的兵力驻守基地,他们认为我军不可能派大部队公然侵入越南境内,小股部队无法对付他们的守军。
向导检查了路面,发现了汽车行驶痕迹,但没有发现脚印,联想最近几天没有下雨,我们判定越军基地还是通过汽车来运送补给,并没有步行巡逻队。
我们两组分开道路两侧,顺着丛林边缘,朝越军基地方向走去。途中看到上次被我们炸毁的汽车残骸,越南人没有试图回收,只是简单的把残骸推到路外。
当我们来到越军基地边缘,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越南人如此的自信,因为他们基地的确是易守难攻,位置在山头,三面悬崖,一面是一百米斜坡式的开阔地,只需要一挺机枪就能完全封锁这面。如果强攻,我们需要炮火支援。
指导员看了,一时间沉默不语,事情要比他原来设想的困难很多,即便我们发现了叛徒,也将很难攻进去。越军明显的火力点就有两处,都是高射机枪阵地。高射机枪平射是越南人和美国人打仗时候发明的新战术,用在这里一举两得,即防备空中可能的威胁,又能提供强大的地面火力。没有炮火,我们看不出任何办法能解决这两处火力点。凭借这种地势,越军不需要一个排,一个加强班就能抵挡我们。即使我们一个连来攻打,也没有什么胜算。明显指导员的情报有误,他根本不知道越军的详细安排。我有些疑问他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情报。
我们藏在距离敌人基地二百米远的丛林观察了一天,越军守卫兵力是一个加强排,还有大约十个名女兵。越南人用木头、竹子为材料修建了三排简易房屋作为营房,女兵营房位置分开,在营地北角靠近悬崖处。我们还可以看到几个山洞,应该是被用作雷达站和发电机房,营地左侧有三个巨大的雷达天线面对中国的方向。越南人很放松,警戒谈不上严密,没有游动哨,白天只有一个高射机枪阵地有人值班,哨兵仅仅一人,晚上则是三人。有趣的是,越南人和我们一样重视荣誉,他们营地边缘还矗立一根旗杆,早晚全体列队升旗降旗。
我们没有看到要找的叛徒,情报说他身材高大魁梧,很容易辨认。越南人中倒是有几个个子高的人,却谈不上什么魁梧。不过我们观察的位置并不好,视线中有几处死角,无法看到营地全貌,而且叛徒完全可以躲在房间里。
这个营地的唯一弱点是水源,早晚越南人会派人到五百米外的小溪打水。但这个弱点还是很难利用,因为如果越南人有水缸,守个几天不成问题。越南男兵、女兵还会下午去洗衣服,每次人数不多,不超过五人,而且都是带着武器,干掉他们也没法凑近营地。路一鸣藏在附近的丛林里偷听他们溪边的谈话,回来说没有听到有用的消息。
黄昏时候指导员和班长、副班长、杨叶开会,杨叶虽然理论上是实习的侦察兵,人人都知道上面有意培养他,所以默认他的军官身份。他们位置稍微远些,偶尔可以听到片言断语。弟兄们在闲聊,铁牛在放哨,我和卫向东位置最近。一天我们没有机会说话,上午我在观察他在睡觉,下午我们轮换。
卫向东瞥了一眼军官们,他们的会议似乎比较压抑,“木天,你怎么看?”
“你说打还是不打?”我摇摇头。
“不,我是问你看中了哪个越南女人!”
“哈哈,你不说清楚,我没有脑筋去猜。我看不出来他们想怎么打,强攻不容易,不解决那两个机枪阵地,我们要有很大的伤亡。希望他们不要想强攻。”
“你知道军官和士兵的区别?”
“军官可以娶老婆,士兵只能看。”
卫向东忍不住笑了几声,“军官总是想如何找到解决的办法,士兵总是发现不能做的理由,你要是能有思维的改变就可以当军官了。”
“我忘了你一定是军委的指定接班人,从今天起我们都跟着你了。”
“你不要忘了,我爹可是正儿八经的军人,他身经百战打出来的。我做儿子的,这么多年怎么都学到点东西。”卫向东并不理会我的嘲讽。
“好,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这么大动旗鼓的行动?看指导员的架势,我们还要有部队过来。我们和越南没有正式开战,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有些不合理吧?”这个问题缠绕了我一天,不论我们做的多隐蔽,越南人都会知道是我们干的,肯定会报复,到时候会不会又有人追究责任?上次事件让我知道风势是多么容易转变。
“你不懂,当涉及到叛徒,我们总是手段雷厉风行,当年周恩来处决顾顺章的家人,四野追杀叛变的参谋,都是现成的例子。你要是担心越南人的反应,你太过虑了。记住,我们可能宽恕敌人,但对付自己人总是最狠的。这个问题上各个国家也都大同小异,越南人很清楚,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费心来转移那小子。真不知道那小子琢磨些什么,干什么不好要投奔越南人,他是死定了!”卫向东有些惋惜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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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也小心点,让人听到报你个没有立场。”
班长过来召集大家开全体会议,不出我们的猜测,他们是对下一步的行动有分歧。指导员主张我们冒险靠近查清楚叛徒是否在里面,然后决定下一步行动。杨叶和副班长都认为敌人营地防范严密,即便找到叛徒,也没有办法强攻。我们一个班不行,来一个连没有炮火支援还是不行,不如取消行动。班长态度暧昧,模棱两可。
指导员介绍了更多的背景资料,自从我们发现了敌人修建的道路后,一个月前我军曾派人来侦查过这个营地。当时得出来的结论是无法偷袭,三十多米高的悬崖角度几乎垂直上下,无法攀爬。因为这里属于没有争议的越南领土,我军大规模行动还有些顾虑。现在指挥部已经不在意这些小节,同意强攻的手段,所以指导员才亲自领人过来。他以为只要我们有决心,就能拿下越南人的营地。真的来到,他才发现情报上没有提到的两处高射机枪阵地。
通常遇到意见分歧军官要上级,但电台开通才发现越南人实施电子战措施,干扰所有频率的通信,尝试几次,电台无法联系总部。指导员有些不甘心就此撤退,他召开全体会议想要找出提供解决的办法。我们都注意到他举动的意义,他本可以不费这番周折,直接下命令要求班长执行,他不这样做表示他心里没有把握,想冒险却害怕责任,他想有人支持他的意见,事后可以变成集体决策,没有个人责任。
不为人知的是,我们这里逃过一劫,越南人已经全面的监听我军前线地区的通信。因为我们携带的是短波电台,确定位置并不困难,如果我们真的和指挥部联系上,越南人会容易的锁定我们的方位,也会很容易猜测出我们的目的,到时候谁来猎杀谁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会议上发言人不多,连爱凑热闹的王文革都不出声。不是大伙儿没有意见,而是聪明的知道不能乱表态,其他人习惯接受命令,有些不在意军官们要决定什么。指导员看看情形不对,直接点名说道,“木天,你也认为我们应该回去?不要保留,谈谈你的看法。”
我有点受宠若惊,指导员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和颜悦色,我看看班长、杨叶,“我感觉不应该没有机会,越南人认为营地很安全,他们对道路这面看的很紧,其他三面是防守漏洞,如果我们能上去,他们不会有防备。”指导员看对人了,我不是愿意白走一趟的人。
“悬崖上不去,兄弟部队的侦察兵已经去看过。”指导员对我的办法很失望,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他寄希望与我倒是有趣的事情。
“我要自己去看看,才能知道有没有机会。”
指导员看了我一眼,随意的说,“明天早上你可以和班长去看看。”
杨叶突然发问,“假设你能上去,你要做什么?敌人有一个加强排的兵力,你想自己把他们都干掉?”
“我们不是要找叛徒吗?我上去可以近距离察看。”
“然后呢?”杨叶不依不饶的追问。
“他在,我们就请他回国。”
“你准备请所有越南人一起回去?”
“这好像是你们干部的事吧?”我看着杨叶微笑,他脸上可一点笑容没有。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和木天明天看过悬崖后,大家再商量。”班长制止我们进一步的争吵。
晚上卫向东抽空问我什么打算,为什么要帮指导员说话,指导员明显是想冒险来立功,杨叶的慎重有道理,我发现了又怎么样?
我告诉他自己没有任何的打算。我的意见和指导员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的态度并不影响我的决定。我不认为越军的营地没有弱点,而且不论有没有这个叛徒,我们都会干掉越军的营地,不如一起端了,省得麻烦。
沉默半晌,卫向东终于说道,“你太天真了。”
“我只是个当兵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