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头等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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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山海是在一艘小客轮上当船工,这是那种排水量只有几吨的老式小火轮,来往于乌江之上。刚开始,李山海站在客轮上,欣赏两岸无限风光,倒也惬意。山里没有什么公路,交通主要靠水路,沿岸的山民都是坐小客轮走亲访友赶场做些小买卖。所以客轮上鸡鸭猪牛什么都有,气味刺鼻,尤其到了夏天,牲畜的气味和人的汗臭,夹杂着机油味,扑鼻而来。时间久了,李山海每天在这气味中穿梭,再也没了那些风情雅意,剩下的,只是为了生存而拼命干活的条件反射。渐渐地,李山海溶进了那些肮脏纯朴、甚至有些无赖的山民,和他们一起奔波,一起喝酒,一起争吵打架,一起贪小便宜,一起坑蒙拐骗。

    小客轮的终点站是萍水,但李山海却从不进城。他对县城不敢兴趣,宁可呆在船上,萍水县城说大大不过一个外面普通县城的一个镇,说小也小不过山寨。这样的地方不伦不类,说它是乡镇,他冠着县城的名义,说他是县城,却只有一个镇的面积。

    一个夏天,从龚滩码头上上来几个年轻人,用一根扁担,抬着一头猪,猪被四脚朝天地捆在扁担中央,哼哼地叫着,溜溜打着空手,走在前头,几个小子抬着猪跟在后面。那时的李山海还不认识溜溜。溜溜父母死的早,是他二叔带大的,家里穷,二叔也顾不了他。溜溜小学毕业就跟着一帮杂皮在外面混,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混了几年,不到二十岁的溜溜,在萍水还真混出了名,只不过是那种大家都躲着走的名声。这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知哪家倒了霉,被他们牵了猪。

    溜溜上船的时候,正当二十出头,和李山海年纪相仿,所不同的是,李山海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船工,溜溜却是个鼎鼎大名目空一切的老大。几个人抬着猪,进了“头等舱”。

    船上其实只有一个敞开的大舱,在船中央,所谓“头等舱”,就是大舱前部摆放着两排长条凳,能坐。其他的地方,就是人畜混杂站立。溜溜是个名人,已经坐在条凳上的人,看见了溜溜,赶紧站了起来,让出了座位,溜溜觉得很风光,招呼几个兄弟大刺刺坐了。

    溜溜一行有四个人,那长条凳能坐十几个人,可溜溜他们一头二百斤的猪也摆在了“头等舱”,别人就没法坐了。按不成文的规矩,牲畜都是放在大舱的后部,溜溜这一来,算是破了规矩。

    船主赶忙过去搭话,要溜溜把猪牵到后面去。几个兄弟连忙站起来,要抬猪。溜溜也知道自己坏了规矩,可那猪来路不正,放在后舱,溜溜心里不踏实。就耍起横来,冲着船主说:“老子的货今天就坐头等舱!”

    几个弟兄把扁担一放,那头猪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哼哼乱叫,大小便齐流,臭气熏天,周围的人捏着鼻子纷纷后退。船主下不了台了,盯着溜溜吼:“朋友,不要坏了规矩撒。”

    溜溜坐在板凳上,斜眼看着船主,说:“规矩?哪个定的规矩?我啷个不晓得,哪条上写的?”

    船主被呛住了,的确哪条也没写。

    正在这个时候,岸上哭天喊地地跑来两个人,一个不到二十七八的婆娘,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娃儿。那婆娘披头散发,一路哭喊着跑上了船。那娃儿年纪虽不大,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跟着婆娘上了船,穿着一条粗布短裤,上身光着膀子,直接冲到溜溜这帮人面前,两手一叉腰,稚嫩的嗓子发出与年纪完全不同的呵斥:“妈卖×,你娃敢牵老子家的猪!”

    大家一看,是龚滩镇上的五妹子和她的孩子。这五妹子是个寡妇,十八岁出嫁,二十五岁守寡,男人死了好几年。那娃儿才十岁,长得黑瘦,镇上的人都叫他五娃子。

    溜溜被五娃子一声呵斥,搞得脸上青红交加。这溜溜本也是个天不怕的不怕的主,谁要是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敢玩命。可在他面前叫板的,却是一个娃儿。这让溜溜乱了阵脚。怒也不是,退也不是。

    “说起惊绊绊的,一个娃儿都把溜溜吓倒了!”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这下溜溜下不了台了。

    本来,山里人朴实,就是溜溜这些偷鸡摸狗的棒老二,要是苦主找上门,东西还在,就原物奉还。苦主象征性叫骂几句,溜溜象征性地发发狠,骂几句“下回老子遇到你……”之类的话,事情就了了。这些棒老二脸皮厚,不管再多人看着,就像没事似的。

    溜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底是道上混的,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对五娃子说:“娃儿,哪个告诉你,猪是你家的?”

    “妈卖×,老子家的猪,嘴边有黑毛,你娃看到没有!”五娃子挺着小肚皮,仰着脸怒视着溜溜。五妹子在旁边抹着眼泪。

    溜溜冷笑一声:“娃儿,那是老子在田坎上捡到的,你说是你家的,就算是,只要你娃能抬走!”说完,两手一摊,那几个杂皮哂笑着让开路。

    “妈,抬猪!”五娃子说着,走过去,拿起扁担一头。五妹子也停止了哭泣,拿起扁担另一头,母子半蹲下去,两个把扁担往肩上一扛,身体却怎么也打不撑。

    扁担一头翘起来,另一头又沉下去,母子两个满头大汗,就是抬不起来,五妹子急得眼泪汪汪,五娃子却是咬着牙关,狠命地往上撑。那头猪一会儿头落地,一会儿屁股落地,哼哼个不停,屎尿流了一地。溜溜和几个棒老二哈哈大笑。周围船上的人有笑的,有怒的,有呆的,就是没有一人过来帮忙。

    李山海站在船头,手里掌着蒿杆,看了一阵子。把蒿杆一扔,走了过去,把五娃子肩头的扁担接了过来,担在自己肩头,叫了一声:“呵――嗨哟!”这是起头号子,山里人家都会。五妹子接口道:“嘿左!”

    猪和扁担一起悬了起来。李山海接着几个“嗨哟”,五妹子几个“嘿左”,两个人抬着猪,走到了船头,眼看就要上踏板。溜溜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招wWw.手,带着几个弟兄,拦在了李山海面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