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口没有人看守,任何人都能来这里,听活人临死前的声音,各式各样的折磨,只要是想得出的,便可以恣意用在犯人的身上。她曾来过这里,还活着时候,只一次,就足够几夜不敢入眠,但是现在,她和这里的人一样,可以麻木地出现在犯人面前,观赏着他痛苦的表情。
昏死过去的剑轩锁在木架上,垂下的头遮着被铁链磨出血的脖子,踮起有脚有些无力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身上破碎的白色长袍已经破烂得失去本来的颜色。安安伸出手,拨开他绫乱的发,那张俊逸的脸布着丑陋的伤口,她看着鲜血顺着手指染上她的眼,这血本就是因为她呀。她垂下手,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到底她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安安……”看到眼前站着人,他缓缓抬起头,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放心,等回到天山,我们就能成亲了。”
她的瞳孔紧缩,不禁后退一步,像是听到什么吓人的话。她要听的不是这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柔声安慰她。她过得很糟,比他看到的还糟,他以为她只是受到了凌辱和折磨,但是,如果只是这些,她不会成为帮凶,当初那个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的女子,怎么会轻易地想到伤害别人。
“你不明白,”她蹲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地说:“不会过去的,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能让覆水收回,让白衣上的污迹完全消失吗,不可能的。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也做不了以前的安安了。”
“不是的。”他坚难地扬着嘴角,漆黑的眼中闪着晶亮的光,“在我眼中,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的心没有改变,只是被这里的黑暗蒙上一层灰色,伸手就能抹去的灰。”
“那层灰,抹不干净。”她黯然说,站起身绝望地看着他,“如果灰没有了,心也没有了。这里,是空的。”她指着自己的胸口,自嘲地勾起嘴角,“我把心丢了。”
“我帮你找回来,装回去,抹去那层灰……”他温柔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你还会是那个晶莹剔透的你。”
她摇着头,慌忙逃走了,不能动摇,不能再有希望,明知不能逃走,为什么还要向往那阳光,她的生命困于黑暗,她的未来在阴影中腐烂……她已经不配再拥有光明了。
“你去了哪里?”阴沉的声音在她眼前响起。夜墨坐在她的房间里,冷眼盯着她,“你去地牢了?”
“是。”她点头,漠然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并没有可畏惧的。她不怕他,在听到自己心跳的同时,无惧地看着他。他就像一个陌生人,和她没有任何关联。
他微皱着眉,不悦地收回目光,“选一下布料……”
桌上,红色的布料刺痛了她的眼,她微微握紧拳,“这是做什么?”
“成亲。”他垂下头,掩着眸中的紧张,“我说过,如果你完成了任伤,就让你当宫主夫人。我,言出必行。”
成亲……她好像听到世上最可笑的字眼,和一个魔鬼成亲,让自己一辈子生活在绝望和痛苦之中吗?这个,是她杀人的惩罚吗,她暗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即使沉入泥沼,她也不要和他绑在一起。
“你不愿意。”他冷冷地问,压抑着声音里的怒意。
她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
她分明是不愿意!夜墨沉下脸,一掌震碎桌上的布匹,“三天之后,我们成亲!”
他冷冷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想看到她不愿的表情,也不想听到她拒绝的话语,虽然她不会。她的脸上早就没有任何表情,笑容不见了,连隐忍也不见了,剩下的漠然带着让他不安的心酸。到底要怎么做,她才会和以前一样。
望着陷入阴暗的门口,她的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绝对不能和他成亲。结婚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妥协,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有罪的自己。如果抱着合不来就离婚的念头,这个婚就不要结,这是妈妈教给她的话。她们是独立的女子,并不是非结婚不可,让她们想嫁的男人,不但能让她们付出身心,更是空出一半的未来由对方掌握。她的未来,绝不能落在他的手里,哪怕是堕落,她也不要和他扯上关系。她恨他,恨到不能在他身边多呆一秒,这样的人,她怎么能嫁给他。
坐了一整夜,想了一整夜,她的抗拒毫不动摇。以前她爱着他,尚未想过要嫁他,何况现在,所有的爱都磨尽,她失了心,剩下麻木还是藏不住的恨意。她也有恨,染上的血无法抹去,就是因为她心里的阴暗作祟。若不乖乖地服从他人,她会走上另外的极端,妈妈说她的乖巧辜负了她勾人的眼。辜负?她坐到镜前,看着里面苍白脆弱的女子,她怎么能让自己变成这样。她辜负了母亲的爱,也辜负了自己的心。
天还未亮,安安冲出房间,剑轩被关在这里,他是天山派的人,一定会有人来找他,一定会有办法离开。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这么早就来找他!”阴沉的话止住她伸手牢门的手。
她戒备地盯着从暗处走出的夜墨,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练功。
“进去吧。”他打开门,眼中尽是阴霾。她果然来了,马上要和他成亲的女人,竟然来看另一个男人,他好像看到自己的将来,如同父亲一般,忽然一天,被枕边人抛下,还丢了性命。可是放不了手,他深深皱起眉,他不能忍受没有她在的世界,哪怕这个世界会让她觉得不幸。
她跟在他身后,不知他在想什么。剑轩还被绑在木架上,像是受难的圣徒。是她害了他吗,明明他们的武功都在他之上,是夜墨想要让她痛苦,他的快乐一直都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身子一晃,鼻间尽是他的气息,他抱着她,将她压在牢中的小木桌上。她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安。
“不要在这里……”她沉声说,声音是掩着浅淡的伤,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痛苦,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不堪的样子。到底,他要逼她到什么地步。
“是你自己来看他。不管有没有成亲,安安,你都是我的女人。你听清楚了吗,”他顿了一下,重重地重复“你是我的女人!”
她不是,她摇着头,恨不得现在就死掉。她不要成为他的女人。
“你放开她……”
沙哑的声音带着愤怒,铁链晃动的声响,刺痛她的耳朵,身体一转,她趴在桌上,正对着被锁着的剑轩。不要看,她在心里呐喊着,巨大的羞耻掩着她的眼,她挣扎了一下,无力地垂下头,还逃得脱吗。
“放开……”他愤力挣扎,脖子上的伤口重新磨出血。阴暗的牢房,充斥着血腥和压抑的痛苦。
“闭嘴!”安安大声吼道,抬头瞪着他,回荡在牢房的声音像是野兽的悲鸣。她勾起嘴角,妩媚浅笑,“我,就是这样下贱的女人。”
牢中一下子安静了,她的笑刺痛了他的眼,也让身后的人心口一疼。剑轩静静地看着她,垂下眼掩住心里的痛,温柔的笑慢慢浮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微有些红了,“安安。你不是喜欢白色的婚纱,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就穿最美的白纱,这是只有你才配得起的颜色。”
她咬着唇,冷冷地盯着他,到了现在,他还在说成亲。她从来不曾答应过什么,不是吗,她也没有想过……可以穿白纱的将来。
“好不好?”他微笑着问,泛着眼光的双眼晃动着爱与心伤。
“嗯。”她艰难地点头,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明明是不会有这一天的,她还在期待什么,所谓幸福,她真的可以得到吗。但是呀,不管是怎么地卑微低下,她还要想要有个人安慰关心,有个人呵护守候,有个人相伴一生……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也好想要呀,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幸福,还有她的笑她的心。
“陆剑轩,你不要痴人说梦了。区区一个阶下囚,还敢谈什么成亲。安安后天便要嫁给我,她就是为了和我成亲,才把你抓回来。”夜墨冷笑着,微微颤动的目光,闪着一丝不安。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会在这里。我不管你们后天怎么样,能给她幸福的不会是你。”他昂起头,不屑地看着他,“你所谓的爱,只会让她痛苦。”
“你……”他目光一冷,勾起的嘴角带着暴戾,“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和她成亲。”他拉着安安的手,快步离开阴暗的牢房,不能让两个人相见,他会失去她的。
安安默然跟在他身后,许久,她忽然淡淡地问:“夜墨,你爱过我吗?”
他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她明亮的眸子藏让他慌乱的东西。他偏过头,假作轻松地笑了笑,“你乱说什么,我……”
“我不爱你。”她坚定地打断他的话,郑重地看着他,“爱一个人,就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现在,这权利我收回了。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
“你……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他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她想说什么,是爱过他,还是不爱他,是爱上了别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讽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他的不知所措让她觉得可笑,“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一个不懂爱的人。”
他想拦住她,却跨不出脚步,爱她吗……他没有,他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她,凭什么就这样轻松地说不爱了,她何曾爱过,她怎么能在他还没有发现她的爱就这样放弃了。他还没有发觉她的爱,就这样,完全失去了吗。难道,他们,注定只能如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