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五点了，老王忽然要去公司，他说：“我有点儿事，去单位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快六点了，老王也没回来，他王婶说：“这老王也真是的，有什么要紧事，偏这时候去办？到现在还不回来，难道生孩子还能等吗？”
她看我实在挺不了啦，马上就要生了，急忙对尹婶说：“你先把水烧上，我回家让他王叔去请助产大夫吧。”
助产大夫还没来，孩子就出生了。我不顾产后的虚弱，挣扎着看是男孩还是女孩。看完后，我很失望，又是个女孩。
老王回来，看到又生个姑娘，他到很开朗，开玩笑说：“姑娘多了，有酒喝，她们长大了，不用我自己买酒了。”
按我们的条件，本不该生这个孩子，可是因为当时怀孕的时候，小梅一次又一次生病，我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另外也有我和老王赌气的成份；因为我看不惯他抽烟喝酒的嗜好。我想，多一个孩子多一份花销，看你还有钱喝酒吗？其实，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有抽烟喝酒嗜好的人，谁也挡不住。
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尽量把老王拿回来的50元钱安排好。首先要把一个月口粮买回来，还要给小梅买药，饼干，白糖等。再把买奶粉钱准备好。剩下十几元钱还要买日用品和菜。那时候，什么菜便宜买什么菜。连块豆腐都舍不得买，若是老王不在家吃饭，我是决不做菜的。可是老王却不配合我，他大大咧咧的，习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
我和老王生活习惯的不同，性格的差异，加上经济的窘迫，时常发生磨擦。
1978年的时候，奶粉常常脱销，听说哪个商店进奶粉了，赶紧让老王找熟人走后门去买。有时候拿去两袋的钱，只买回一袋，剩下的钱他也不拿出来。说是再求人到别处去买，眼看奶粉快吃没了，追着他快想办法买奶粉，他又要我从新拿钱，我问他：“上次买奶粉剩的钱呢？”
他就向我撒谎或找借口，不是说钱留在别人那里，等进来奶粉好买，再就说借给某某了。
一次两次，时间长了，我知道他把钱都喝酒了。虽然我很生气，可我又没有办法，谁让我自己买不来呢。为了把日子过下去，我只好忍了。有一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磨叽，和我找茬儿，我知道他喝多了，不愿理他。就安排孩子睡觉。他见我不说话，发了脾气，口齿不清地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和你说话不理我。我知道你嫌我穷，再穷我也能养活你们。不信你试试，离了我，你怎么活？是你没安好心，把我的姑娘伺候得这么瘦，老有病。”我再也忍不住了，想起在医院他说的话，原来他心里早就想歪了。
我也生气地问他：“难道是我故意让孩子有病的吗？是你把买奶粉的钱都喝酒了，才把孩子饿瘦的。孩子是我千辛万苦生的，再多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在医院里，黑天白天都是我一个人护理的，你伺候一天了吗？”
“孩子就应该你们女人伺候！”
“哪个孩子住院不都是爹妈陪着？你还挺大男子主义！我要是有二心，干吗给你生两个孩子。”
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多，越吵越生气。他脑羞成怒，把暖水瓶、茶杯、还有我带来的梳妆匣都摔了。孩子吓得哇哇哭。我怕吓坏孩子，赶紧去哄。他却怒气冲冲地对我吼：“带上小美，给我滚！没有你，我也能把孩子养大！”
我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软弱的性格也变得屈强起来，正在气头上，他撵我走，我也不示弱。“走就走，离了你我活不了了吗？”我让小美起来，穿好衣服，背上书包，走出家门。只听身后大门光当一声，他用木棍从里面把门顶住了。邻居祝婶听见我家发生争吵，刚要过来劝解，发现我和小美走出家门，赶紧走过来问我：“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老王撵我们娘俩走，这日子没法过了。”
“千万别这样想，不看别人，也要看孩子。两个孩子这么小，你走了怎么办？”
“这是他撵我走的，我要是不走，好像我怕他，离了他就活不了。这次我要不治治他，他会得寸进尺，让我向他低三下四，我死也不会。”
她祝婶见劝不了我，把我们送到大道上，就回去了。
初春的夜晚还很冷，空荡荡的马路上，人影稀少。我和小美慢慢地走着。看着路两边房屋里射出的灯光，心里感到一阵凄凉。千万间房屋没有一间是我的安身之处，让女儿跟着我流落街头，离开伊市，明天女儿怎么上学呢？
虽然姐姐家离我不远，可我不想去麻烦她。我怕姐姐知道我们经常吵嘴，忍不住和老王闹翻，后果更难收拾。一想到两个那么小的孩子，他又不会伺候，一想到孩子，我的心就拧成一团。回去还是不回去，我在心里反复地斗争着。一想到他摔东西的情景，我不能助长他这种脾气继续下去。一定要让他尝尝伺候孩子的艰辛。想到这里，我毅然带着小美，拖着沉重的假肢，走了一个多钟头，才走到火车站。十点多钟，最后一趟客车开走了。候车室里冷冷清清，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椅子上。大概也和我一样，不是有家不能归，就是无家可归，没有人问。
过了一会儿，小美困了，我让她躺在椅子上，我紧紧地依偎着她，想给她增加点儿温暖。由于走得匆忙，忘了带几件衣服，我真怕这孩子冻感冒了。看着小美熟睡的小脸，蜷曲在冰凉的椅子上，我心里一阵发酸，止不住泪如雨下。
想起我这十几年的不幸遭遇，心中充满悲伤。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真是柔肠寸断，不知今后的日子怎样过下去。
想起从前和连生一起生活的几年里，虽然很平淡，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争吵过。和老王相处这几年里所发生的矛盾，大部分都因为钱，总而言之，还是贫穷闹的，在生活上，他对我和小美还是不错的。
去年秋天，公司派老王去哈尔滨车站联系车皮。他说：“去哈尔滨三天就能回来，趁小美没上学，我带她去哈尔滨玩玩，以后怕没有机会去了。”
结果七天才办完事，在哈尔滨，老王给小美买了一双灯芯绒棉鞋，这也是小美第一次穿这样的棉鞋，同时，还买了一块大镜子。在哈尔滨公园，爷俩还照了张照片。
小美也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在这个家里，她没让我有一点儿为难，老王对小美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候车室里的表十二点了。我忽然想起女儿该吃奶了，不知他爸爸会不会喂她，喂多少，他也不知道。还有，他从来也没给孩子换过尿布，也不知能不能想起来给孩子换尿布。笨手笨脚的能包上孩子吗？我忧心冲冲地熬到天亮，五点多坐着火车来到乌马河弟弟家。
弟弟听了我的诉说，马上要到伊市找老王，被我拦住了：“你们俩人脾气都不好，万一打起来，打坏了谁都不好，况且，我只想给他个教训，再说，两个孩子也够他受的。”
我不能因为家里闹矛盾，耽误小美上学。每天，小美跟她舅妈坐通勤车去伊市上学，晚上再带回来。
第四天早晨，老王终于妥协了，带着小梅来找我。
他一进大门，弟弟故意问他：“干什么来了？”
他只好陪着笑脸说：“我来找你二姐。”
弟弟不客气地说：“你看我二姐有残疾，就欺负她，当初你也不是不知道？要是我二姐没有残疾也不能嫁给你呀！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老王赶紧说：“那天我喝多了点儿，都是我不对，看在孩子份儿上，让你二姐跟我回去吧。”
弟弟看他那么大岁数，已经认错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让他进屋了。
“有话跟我二姐说吧，她要同意，你就把她带回去。不过，以后再不许欺负她。”说完，弟弟上班去了。
他们进屋后，我第一眼看见女儿，她扑进我的怀里说：“妈，回家吧，我想你。”我流着眼泪问她：“你妹妹呢？谁照顾她？”老王接过去说：“小玉让她王婶抱去了，我哪会伺候那么小孩子！”
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了好长时间。
最后他一再向我保证：以后不再多喝酒，不乱花钱，不乱说话等。承认是自己不对。
我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诚实，我从来不会撒谎，你为什么老是对我撒谎呢？”
“我是怕你不高兴，才撒谎的。”
“难道你撒谎我就会高兴吗？”
“以后再也不撒谎了。”
我故意说给他听：“你不是没有我，也照样过吗？”
“那都是气话，没有你，哪像个家呀！好了，别生气了，跟我回去吧。”
我能怎么样，日子还得过下去，孩子需要我，既然他认了错，我只好跟他回家了。
女儿在三个多月的时候，奶粉脱销了。家里一袋也没有了，只好煮点大米粥来喂她。可是，孩子太小了，吃一口，哭一声，后来她一口也不肯吃。我急得心如刀搅。俗话说：金水银水，不如奶水。我恨自己没有奶，让孩子跟着我挨饿。急得我也跟着哭起来。老王下班回来，我愁眉不展地对老王说：“这孩子要饿死了，她不会吃粥，怎么办？”
“我去想想办法吧。”说完他走了出去。
下午，他回来对我说：“有个朋友，家里养了只奶羊，每天可以匀给我们一瓶羊奶，就是路远了点儿，在河西边，取奶就得过河。”
“还不知这孩子吃不吃羊奶，先要一瓶来试试吧。”
果然，一开始，羊奶那股膻味，孩子闻不惯，一边吃一边哭，后来，饿急了，也就吃了。
为了取这瓶奶，老王可从来不敢拖拉，无论是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每次下着瓢泼大雨，他穿着雨衣、皮靴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心里都感到内疚，如果自己奶水够吃，大人孩子就不会遭个罪了。
给我们羊奶的朋友是回民，给钱人家不要，我们总不能白吃人家的羊奶。
老王说：“咱们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回报人家的，他家是回民，我们攒点豆油送给他们吧。”
后来，每顿做菜尽量少放油，或者不做菜，硬是省出四斤油来送给人家，总算还了个人情。
女儿自从喝羊奶后，越来越瘦，不知是一瓶奶不够吃，还是不吸收。反正现在瘦得皮包骨。谁看了，都说这孩子瘦得真可怜。比旧社会要饭人家的孩子还可怜。有人说：“这孩子要是能长到十八岁，那真是奇迹。”
也许是孩子多恋群，也许是孩子的生命力强，从不生病。八个多月，能吃饭了，居然一天比一天强壮起来，这条顽强的小生命，终于站了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