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呀,”杏礼道:“我听听是什么?”
“大嫂保证不生我气,我就敢说。”
杏礼乐了,学着戏腔道:“恕你无罪。”
“得令,”家俊道:“我刚才在想,可惜上海的名媛淑女不允许选美,要不然大嫂肯定是冠军。”
杏礼听他赞自己漂亮,心中暗喜,脸色却一沉:“你看了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却拿来打趣你大嫂,看我回家不告诉你大哥,让他好好收拾你。”
“哎呀,”家俊见她怒中藏喜,连忙陪笑道:“你说了不生气的,凤仪也在,好作证的。”
凤仪看着杏礼:“她本来就漂亮,哪个角度看都好看。”
“你们呀,”杏礼嘻嘻一笑:“你们别忙着恭维我,怎么不互相恭维恭维。”
“我们?”凤仪与家俊面面相觑,家俊道:“凤仪也很漂亮的,要是去选,也能当个总理小姐。”
“呸!”凤仪着恼了,反唇相击道:“你要去选,也能选个总理先生。”
杏礼将刀叉一放,咯咯笑道:“真是现世报,你们一个总理小姐,一个总理先生,难不成要配夫妻么?”
“杨杏礼,”凤仪飞红了脸,气道:“你再胡说,看回头上了车,我怎么咯吱你。”
“别别,”杏礼十分怕痒,听凤仪一说连忙告饶:“我错了还不成嘛。你也不用生气,我们家俊有什么不好,要是你能嫁过来,我们不是能在一起了嘛。”
“鬼才要和你在一起呢,”凤仪见她还提这个,轻轻跺足道:“你除了知道买漂亮东西,你还知道干什么。”
家俊有点尴尬,也不好插话,恰好有服务员上菜,便糊弄了过去。三个人吃罢饭,又一直逛到夜幕降临,这才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先施百货。“你们不用送我了,”凤仪道:“爸爸这些天一直住在工地,所以我在用车子,我自己回去。”
“邵老板已经住到和兴了?”家俊道:“我听说已经有人在炒它的合约了,你有什么消息,要早点通知我啊。”
“好的,”凤仪笑道:“怎么你对赚钱也有兴趣?”
“我闲着也是闲着,”家俊笑:“做点小生意,赚点零花钱。”
“哎呀你们走不走,”杏礼一听生意就脑袋疼:“我快累死了。凤仪,你过几天有空就来找我,你买的哪些料子不要随便交给裁缝,要研究一下款式才好做的。”
家俊见杏礼叫苦,忙一阵风地哄着她走了。凤仪把大包小包的包裹交给司机,塞进后座,然后上了车。此时南京路依旧热闹非凡,开业一天的先施百货还没有打样。凤仪看着繁华的街景,想着后座里那些华丽的面料,感觉像做梦一般。她忽然想,她也不是不爱这些,只是觉得和元泰的忙碌相比,她还是喜欢更充实的生活。这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街道上:“停车!”凤仪叫了一声,她仔细地打量着那个人,脸上荡出了微笑。
她悄悄下了车,跟着他走了大约一百多步,袁子欣不知在想一什么,默默地走着,居然没有发现。她实在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袁子欣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她,笑了起来:“都说南京路上有女鬼,我还以为有什么艳遇,原来是你。”
“女鬼?”凤仪调皮的四下张望:“我怎么没听说?”
袁子欣哈哈乐了:“逗你玩呢,谁叫你吓我。”
她嘟起嘴:“当老师的,怎么能随便开玩笑。”
“你当学生的,就能随便吓老师了?”
“我是个假学生。”
“怎么说?”他愣了,停住脚问。
“又没有正式拜师,怎么能算嘛。”
“那什么时候拜一下?”
“我才不呢,”凤仪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下午一直逛到现在?”她看着他空空的两只手:“你没买东西吗?”
“买了。”袁子欣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交给凤仪。凤仪打开一看,是一支十分精致的钢笔:“金笔?”
“是啊,你没听说吗?”袁子欣道:“现在的男人,要有西装一套,西帽一顶,手杖一根,夹鼻眼镜一副,洋泾浜[29]外语几句,外出轿车或黄包车一辆。还要有金笔一支!这才能算真正的上海文明男人。”
“哦,那女人呢?”
“女人的我不清楚,”袁子欣笑了:“就刚才这番话,也是我下午刚学来的。”
“哦,和谁学的。”
“一个朋友。”
“朋友?”凤仪猛的想起杏礼说过,一位在先施公司上班的小姐和他的关系非常好,她不禁问:“你朋友是做什么的?”
“她是卖金笔的。”袁子欣漫不经心地道。
“哦,原来是位金笔小姐。”
“是啊,”袁子欣道:“她是考到先施公司当上的售货员,人非常能干,现在在金笔柜台卖金笔,你要去先施,没准还能看见她。”
“你们关系很好?”
“还行,”袁子欣道:“她是个很能干的人。”
“还很漂亮吧!”
“漂亮,”袁子欣看着她,笑了笑道:“不过没有你漂亮!”
“哎呀,袁先生,”凤仪调皮地道:“这个问题你不用恭维我,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哦?”袁子欣乐了:“什么soudu.org自知之明?”
“我呢漂亮是算不上,不过,可能会画个两笔,说个两句,仅此而止啦。”
袁子欣哈哈大笑:“你真这么想?”
“真的。”
“那以后你怎么找男朋友?”
“我有才嘛,”凤仪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个人德才兼备,还愁找不到男朋友吗?”
袁子欣不等她说完便大笑起来:“原来我这个学生是个吹牛大王,哎呀呀,乐死我也。”
“袁先生,”凤仪一本正经地道:“您要注意形象,您都有金笔了。”
“行行,”袁子欣忍住笑道:“我们说_4460.htm点正经的。”
“好啊,”凤仪道:“说说您下面的计划,比如,要在哪儿上班?想做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
“那什么时候才不是秘密?”
“等我做成了就不是秘密了。”
“那不是等于没有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做成?”
“很快,一年吧。”
“真的?”
“真的。”袁子欣道:“别老说我了,上个星期我有事没上课,你还好吧。”
“好啊。”
“元泰好吗?”
“好啊,”凤仪道:“怎么了?”
“我听说金元的价格已经涨到一百四十两一担了,而且有市无货。不过,利来丝行却从元泰收购了大量的金元丝,其他想买的人,都得到利来去买。”
凤仪皱起了眉:“这……利来是我们的老主顾,会不会有些照顾呢?”
“你觉得呢?”
凤仪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样就不对了,”袁子欣道:“遇到问题要先自己去想,不懂了再来问老师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凤仪道:“我自己想就自己想。”
“这就对了,”袁子欣嘻嘻笑道:“不然,你怎么能知道另一个世界呢?”
凤仪心中一动,看着他笑了。第二天一早,她到了元泰,本想问刘庆生利来的事情,但刘庆生不在厂里,她便来到财务室,仔细地看了一下利来的往来帐目。果然,在整个金元市场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利来丝行的供货价没有上升,但供货量却大为上涨了。难道?凤仪心想,刘庆生和利来有什么勾结,从这里面拿了什么好处?
凤仪觉得事情蹊跷。一来从帐面上看帐都是对的;二来毕竟金元银元的成功,刘庆生功不可没;三来他就算拿了好处,她又如何处理?开除他,那谁来管理元泰?告诉爸爸,不!她想起上次美莲的事件,担心以邵元任的手段会害了刘庆生的性命。
她本想去问袁子欣,但又忍耐住了。如果他真的像杏礼说的,教自己的目的是元泰,自己贸然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可能不太好……可是如果这个事情如何处理?邵焕英一直在财务部,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为什么这一次,他一直没有说话呢?
凤仪越想越不安,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见邵元任。如果爸爸真的要惩罚刘经理,自己再好好地向他求情,长这么大,爸爸还没有什么事情不答应她,救下刘庆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她想定之后,也不等下班,直接叫上司机,送她去和兴的工地。和兴的厂址设在上海浦东的周家渡西村,占地大约二十亩。汽车出了上海城区,在郊外行驶良久,她才远远地看见一座巨大的炼铁炉。
车穿过尘土飞扬的工地,停在一座简易的小楼前。凤仪在司机的带领下来到邵元任的办公室,这里的陈设更是简单:一个穿衣柜将房间隔成两半,一半放一张写字台和一张书桌,一半放着一张床和一只床头柜。满屋上下,除了一张雅贞的照片,几乎没有多余的物品。
这几年父女二人从不谈论雅贞,每逢忌日,邵元任会独自去龙华寺,凤仪则独自去扫墓。两个人都小心地不触动对方的伤心事。凤仪呆呆地看着雅贞的照片。这是刘雅贞在上海光复后,鼓动起勇气,穿着文明新装后拍的照片,也是她唯一的一张相片。这真是一种嘲讽,这位让爸爸不能下定决定娶她的传统的小脚姑姑,留给爸爸唯一的容貌纪念,却是一副与时代共同进步的气质。难道,这就是雅贞姑姑对爸爸的惩罚,或者,这就是一种命运。
门开了,邵元任走了进来。凤仪道:“爸爸,你怎么住在这里,也不另置一间卧室。”
“这儿很好,”邵元任命司机去烧水。一会儿开水到了,他亲自给凤仪泡了一杯茶:“这是龙华寺的师父送我的,你尝一尝。”
凤仪轻轻抿了一口,看了一眼邵元任,他瘦了,也稍稍有些见老,但看起来还是那么镇静。邵元任问:“你来看我,有什么事情吗?”
“嗯,没什么事。”
“那喝完茶就回去吧,路很远,我还有很多事情。”
“爸爸,”凤仪见他如此,只得道:“你觉得我能管好元泰吗?”
“能,”邵元任望了她一眼:“但你还需要时间。”
“那,那在这段时间之前呢?”
邵元任放下杯子,笑了:“你说话学会绕圈子了。”
“没有,”凤仪道:“我没有绕圈子,我是想问问,您的看法。”
“这个世界你可以信任很多人,”邵元任避而不谈:“有方先生、杨练,我,还有,”他扫了雅贞的照片一眼,淡然道:“而我在元泰,只信任你,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那您答应我不要怪刘经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