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夜起,枫惊云掩了病叟尸体,携了那柄细剑,从栖霞山上下行。他心中虽是疑惑,不知那吕仙门是何地方,为何爹爹也罢,爷爷也罢,皆要自己去那地方?
行了几日,过得那芳草林,随那听溪走廊往前走去。不消一日,便过了这处走廊。这一路不知缘何,倒也安康,偶有妖兽出现,但那细剑着实厉害,切金断石,只若是砍豆腐一般,遑论那些普通妖兽。
至那碑前,便是缘溪走廊的入口了。向两边望去,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延绵向前,夹着这缘溪走廊南行而去。那山上发源的泉水向下聚成溪流源头,向前流去。一路繁花似锦,鸟鸣声声,好不让人心怡。心头估计一翻,大约再走上三两天,便可直达龙城北郊。
趁着天色未黑,枫惊云又复顺着溪流向前行了五里路程,前方两三里处那溪水分流成两路,较小的那一路流出不到一里便打了个旋,成为了一口清潭。枫惊云顺路在水中捉鱼扑虾,晚餐甚是丰盛。半路上又拾了许多干柴,最后方才决定了离那潭水不远处的一地干净的草地作为今晚的宿处,天为被地为床,便这样躺在地上昏昏欲睡。
这本该是普通至极的一天,正是思量着以后的日子,突然眼前一红,一时之间一片赤色,什么都看不见了。脸上像是被什么薄物贴了上去,极为细滑,鼻中还隐有异香侵入,竟是件女子衣服。
这般突如其来的事物,令他不由一阵。那走廊上有风吹起,竟是南来。复又想起,往南过得里许便是那亩清潭,此时便觉得自己隐隐似乎猜到了什么,复又生出荒谬之感,但想不会是有这般巧合的事物发生罢?
果不其然,不消一会,便听到那南方传来一阵令人恐慌的尖叫,
“啊——”
一直到尖叫声叫完,枫惊云心中一苦,只听得一个女声传来荡去,“哪个淫贼偷了本姑娘的衣服!”那声音虽是满含怒气,却也甚是好听,如银瓶乍裂,细水溅流。
“淫贼!我瞧到你了!拿着本姑娘的衣服做什么!”自那潭边的一块大岩石后面传来女子声音,枫惊云不由得心下抱怨,思忖道:“你一个女孩家,这般露骨的话说得竟似平常。”
思忖再三,终于咬下牙来,拿着那件红衫,朝着那南方走去。此时天色尚有徽亮,才走了不多步,枫惊云只得手捧衣服向前走去,三丈,二丈,一丈……蓦得那少女娇喝一声:“停!”
枫惊云一顿,又听那少女道:“你,你个淫贼,你要再敢向前走一步,我,我就跳水潭里,死给你看!”
枫惊云暗骂自己湖涂,这样冒冒失失地走过去,岂不是真的成了淫贼?思忖片刻,道:“姑娘,我把衣服放在这里,待我走远了,你再出来拿,可好?”
“笨贼,这般低级又下贱的招式竟也想得出来……”那女子言中已而尽是嘲讽之意。
枫惊云心下为难,道:“这般吧,姑娘,我把你的衣服包住一块石头,然后扔到你那边,如何?”
那少女沉吟片刻,道:“却是好……但在本姑娘换衣服的期间,你要是敢跑到这后面来,可是莫要怪我!”
主意已定,枫惊云便四下里找了一块适重石头,把衣服裹在其上,叫道:“姑娘,小心了!”说着,把那块被衣服包住的石头扔过岩石去。那片红色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直往那岩石后面去了,不见了踪影。然后,便是一声沉闷的“扑通”,像是……什么东西丢到了水里……
良久。
只听得一声细音尖叫,山林里,鸟雀皆惊。
“淫贼!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竟是来欺负我!”言语中已而带了一丝哭腔。枫惊云心中暗叫不好,隐隐猜得是何事。却听得那少女又复道:“你……你……你无耻!”声音颤怒,似要欲食其筋肉一般。
“姑娘,我确实无意,要不这样,我帮你找一些干燥的柴火,然后你把那衣服捞上来烘干如何?”
那少女又骂了半响,但止离不开“无耻,下流,淫贼”这几个词,许是骂累了,又或许是晓得骂人也不是办法,抽泣了一阵,道:“好,扔过来,你不要过来!还有,等着,等本姑娘出来以后,一定要杀了你!淫贼我杀了你!”
枫惊云心她这般一说,也不当真,道:“好,你接好了!”便去把不远处自己砍来打算今晚上用的木柴全都拿了过来,一根一根地往那岩石后面扔。
“唉哟,砸中我了!”“淫贼,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还扔我!”“啊!痛!”“淫贼,我要杀了你!你居然砸我的脸!”
枫惊云越扔越心惊,只听得那叫声越来越大,听起来竟不似作假……心中苦笑不已,但想自己今日怎么这般有准头。待得那一众干柴全都掷过那面岩石之后,却听到那少女一声轻喝,“火弹术,破!”一缕轻烟便升了起来。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那岩石边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远而看去,一身火红的长裙,身段曼妙,如弱柳扶风,似要倾倒。
那少女朝着枫惊云走来,一双樱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念叨着什么。那少女离得枫惊云,约有五丈远,所行极慢,但是那口中念叨得却越来越快。只听她娇喝一声,“火球术,破!”
玉手上扬,手上竟是现出一柄木杖来。看那杖上,忽而出现了一个火弹。枫惊云心下吃惊,这不便是病叟与自己提及过的那果老门中的玄妙术法么?这般娇美少女,竟是自那仙山上下来的?
只觉得周边越发灼热起来,这热度在几息之间趋张,要将枫惊云皮肤灼掉。自那身体深处,混沌之中,一股清泉又复涌生。背上那柄细剑,竟也生出了阵阵寒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杖上那颗火弹愈加得大,初如拳头,然后似是头颅,然后如木盆,最后宛如太阳一般……周围的草木尽皆枯尽,连那溪流也似乎变得温热了起来。枫惊云心下吃惊,难道这寒无名对自己真下了杀心?
这火球术乃是果老门传下,三阶的术法,凭这少女二阶初期的这点实力,硬要用起来,自是吃力。这火球也确实是厉害,这般驾式,当真骇人。只是,现下那少女却是觉得无法驭住它,她本不欲当真杀死枫惊云,只道要吓他一吓,当下不由得大惊,疾叫道:“淫贼!你快跑!”
枫惊云一怔,不明所以,却见那少女急急唤道:“你便快跑啊!淫贼!……你会死的……呜,我本来只是想吓吓你的……快跑开啊!我要驭它不住了!……你……”言及此处,那话中竟带哭腔。
枫惊云蓦得晓得,竟不知缘何陡觉心中一宽,但那火球术三阶术法,气机早已牢牢被它锁住。只听得那少女尖叫一声,直向后退了两步,方才止住。那颗巨大无比的火球,带着灼热的气息,携破风之势,冲着枫惊云呼啸而来,那少女看着那火光映照下的那张英俊的面庞,不由得闭上了眼,心中只存在最后一个念头,“他要死了么?”
良久。
传来了意想中的爆炸声。那少女心中一突,拿双手捂住了脸,只从那指隙中看去。却哪里有枫惊云的影子,当下面如土色,只嚷嚷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叫唤两声,便哭了出来。这回却是真的哭了,泪如雨下,只若梨花带雨,海棠沾露。
正自泣泪,忽而有人拍她肩头。那少女偏过头去,但见一张英俊笑脸,乌黑长发,心下害怕,涩声道:“你是鬼魂么?你变成了死灵?唔,我却是对你不起……你竟是变成死灵了?呜……你现下是不是恨我至极罢……”
枫惊云心下好笑,此时离她近了,细看之下,但见她双玉手掩住脸面。发似黑绸,指隙之间所露肌肤宛若婴儿一般,但因离得近了,那一阵处子幽香竟是扑面而来,宛似空谷幽兰。一时怔怔,待醒转来,道:“我不是死灵,我还活着。”
“你当真无事?”声如天籁,若银铃流水。此时那双手已经从面上拿了下来,果然,笑靥桃花,眉目含春。柳眉横斜,琼鼻巧翘,两目灵动秀美,清澈得如流水一般,望着似乎要滴出些什么。那张樱桃小口,带着浅浅的酒窝,醇美得像深藏已久的玉液琼浆。望向枫惊云,只觉真似活人,一时欢喜,道:“你没死?你还没死!”竟是破涕为笑,若云雾暖阳,“你怎么还没死?”
望她这般模样,_4460.htm枫惊云直看得痴了,竟是不闻。这世上男子,但若教他突然遇见一个生平所未见的美丽女子,如何能不似他这般。
那女子也被枫惊云看得一窘,怒道:“喂!你看什么!”杏眼圆瞪,柳眉上挑。枫惊云平日里言语也非驽钝,现下竟是支吾不出,待想出声,却觉喉头似有东西噎住一般。
“哼!淫贼!”那女子忽而转面道,“你看着本姑娘,可是因为本姑娘长得漂亮?”
枫惊云心下思道:“这女子当真奇怪,全不若其他人那般矜持。”只得道:“我从小到大看过无数人,这无数人便都是漂亮?”
那女子一怔,“咯咯”笑道:“你见每个人都是这般目不转睛,瞪视良久么?”枫惊云面上一红,言不出话来。那女子娇哼一声,骂道:“淫贼!”枫惊云微觉恼怒,但不理她。
安静良久,那女子忽而瞧向枫惊云,言语里带上了三分愠怒,道:“嗯,淫贼,怎么都不说话?”
枫惊云苦笑道,“你我本是陌路,哪来那么多话可以讲。”
“我不管,那,你唤什么名字?”
“枫惊云。”
“当真难听得紧。我便叫作寒无名。”
枫惊云笑道:“你叫什么却又关我甚事?”
他这话说完,见那寒无名时,双目中竟是起了一阵雾气。当下急急道:“你却哭什么?”那少女也不理她,眉目浅锁,朱唇轻扣,竟似欲要泣下泪来,令人心生迁就之意。
枫惊云但不知这女子泪水乃是天下至为管用的事物,一时无措。那寒无名见他这般模样,止了哭声,最后竟是“咯咯”笑起,当真喜怒无常,不可度以常理。忽而问道:“淫贼,你却还未跟我说,方才你是如何逃得性命的?”
枫惊云指那肩上细剑道:“却是用它破开的。”
寒无名心下将信将疑,不觉多看那柄细剑两眼,却觉怎看都只是一般的铁器。又听得枫惊云道:“你下次便不要这般吓人,这大火球可当真是厉害。”
寒无名心有余悸,却强道:“我自不管,谁叫你冒犯本姑娘?”
“我便哪里冒犯了……”
“你哪里没冒犯!”寒无名切声恨道。
枫惊云想来起这方才之事,不由得“扑哧”一笑,却听得寒无名道:“好罢,我见你这个淫贼,也是个老实的淫贼。”眼珠一转道,“但你这般欺侮我,却着实该死,唔,是了,你这柄剑倒是好剑……”
枫惊云怎不知她所图,道,“不行,这可不行!”
寒无名小嘴一撅,道:“小气什么,反正这柄剑你又用不上。”
枫惊云道:“谁说用不上了?我正要去吕仙门拜师呢。”
“啊!”寒无名一惊,笑道:“淫贼啊淫贼,你今儿当真是撞在本姑娘的手里了!哼,我爹爹跟吕仙门掌门许伯伯乃是八拜之交,我要去告诉许伯伯,让你怎么也过不了那吕仙门……”
枫惊云但听此言,心下惊骇无以复加,听她这般语气,竟不似假。那寒无名却是笑道:“好了,淫贼,我们今日就此别过,待日后吕仙门见!”
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古朴卷轴,缓缓展开,只见那卷轴之后赫然书着“龙城”两个大字。但见她瞑上美眸,轻声念道:“缩地成寸,瞬行千里,变!”咒语刚毕,脚下一股清烟升腾而起,一时之间便把寒无名给包裹住了。良久,那清烟才散去,令人迷糊的是,寒无名还好好地站在那里……
“淫贼!”寒无名复又骂道,“方才你将这回城卷轴丢到了水里,现下再也不能用了!”
枫惊云想起方才之事,面上自是过意不过。寒无名见他那般模样,竟是又复笑出,道:“我却是骗你的,你但是个淫贼,却也是个笨贼。”
枫惊云心下一宽,道:“我早便道你所说是假。”
寒无名笑得愈欢,道:“不然不然,我爹爹与许伯伯有八拜之交倒不是假,只是方才这回城卷轴却是骗你的事物,我自是不想回得龙城那般地方。”
枫惊云疑道:“这却是为何?”
寒无名忽而面现凄楚之色,恨声道:“我爹爹竟是要迫我嫁于他人,我自是不甘,这才离家而去。”话语言毕,默而不语,心中似是极为悲戚。枫惊云见她双目微湿,只怕一不小心又招她泪水出来,是故当下也不说话。
不久,那草地上升起了一片篝火,枫惊云已去那小溪中捕了数只小鱼,在那草地上,用树枝串着烧烤,但闻芳香阵阵,枫惊云咬了一口,自觉鲜嫩。此时,星辰满天,那两边的高山,向着远处棉延,巍巍乎志在高山,在那夜色之中,和天空似是融为一体。周围鸟声阵阵,依稀有所蝉鸣,使人惊觉,夏日将至。山谷中,溪流边上,一男一女,如此,构成了一副美妙的画卷。
不知道为何,二人心中忽生这么一个感觉,此夜漫漫,似是终生难以忘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