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辽宁盘锦,有一种季节性的劳动,非常的苦非常的累.出苦力的男人们,一提起这种营生,都会眉头紧皱显现出一脸的无奈.有歌谣曰:人下苇塘,驴下磨房.说的就是这项临时工作之苦,驴在磨坊里过的是啥日子呀。
极度荒凉,没有人烟的沼泽地里,是一望无际的大苇塘.到处都是没人高的茂密芦苇,寒冬腊月,刮骨冻鼻子的西北风刮起来,夹带着冰冷的雪粒,击打在人的脸上,刀割般的疼痛.寒冬腊月时光,才是收割芦苇的季节,才是人下苇塘的辰光.
零下三十来度的寒风,伴随着呼啸肆虐的冰雪粒子,刮到冰雪覆盖,几十里方圆没有人烟的大苇塘里,气温更加寒冷了许多.收割芦苇的人,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去收割已经枯黄的芦苇.其苦其累其无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体会到,那首歌谣中形容的无奈.
七六年的腊月,母亲带上弟妹,看望生病的外祖父,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那年的秋天,雨水大,庄稼地的低洼处,到处都积满了水.那一年的冬天,也来的特别的早。收割高粱的时候,河里就开始结了冰茬.到了腊月,村南村北,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冰河的天下。从家门口,就能滑着冰车,到邻居家的院子.
某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苇场的干部,开着吉普车,带着旱烟酒和白面,来到了当生产队长老爷爷家(老爷爷是爷爷的小弟弟)。说是今年的苇场里,抓革命促生产,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芦苇长势特别的好。眼看春节将至,为了向首都献上一份厚礼,恳求苇场附近的贫下中农,支援苇场,收割芦苇。为了保卫苇场来之不易的革命胜利果实,特别强调,不准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参加.
那年,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小年过后,商店还没有一点年货供应.苇场送来的白面,补了乡亲的燃眉之急.苇场说,每个去苇塘收割芦苇的农工,每天给二元钱的补助.二元钱,在当时可是一笔高价钱呀.躲在老爷爷家被窝里的我,没有惦记爷爷割苇挣来钱,是否给我买过年鸣放的小鞭炮。农场那位姓顾的军代表说,收获好的芦苇,都装到小火车上,运往金城造纸场。小火车,和《林海雪原》里描述的剿匪的小火车,是一样的吗?小火车引起了我的强烈好奇.
大苇塘里,竟然还有火车,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呀?有火车的地方,肯定都是繁华的地方.你们去割芦苇,咱去坐坐小火车.明天我就混进割苇的队伍,乘上苇场的解放牌汽车,坐完火车,自己再走回家.就在老爷爷集合青壮年劳动力,根本没有考虑什么阶级成分的时候,我也把要好的三五个伙伴,联系好了.
准备工作,是连夜进行的。去的农工,都备好了行李大皮袄。镰刀扇刀,也是磨得飞快.烟袋旱烟火柴,各自包裹好,再统一装到民兵连长的行囊中.咸菜疙瘩臭大酱,装满了瓦罐和罐头瓶,又买来许多的咸盐.大白菜土豆子,也装了不老少.棉手巴掌(手套),狗皮帽子,也是每人的必要装备.
细心的大队会计,还往汽车上,装了许多陈年的高粱杆,那是用来解大手用的(那年代,男人解手还没有用上手纸),生产队的保管员,悄悄借来老郑家的石磨,连同生产队仅有的两袋黄豆,一并装到了汽车上.还眼泪汪汪地说,牲口拉秋粮,还需喂点好料,这下苇塘,可不是人能承受的重体力活呀!做点小豆腐,调剂一下生活吧。
三胖子和大柱子,躲避不及时,被民兵连长发现,呵斥下了汽车。我与同龄的二叔,躲在富农子弟大秃子乘坐的那台卡车上,没有被大人们发现.六辆卡车,在苇塘中蜿蜒行走了五个小时,才到了一个地名叫南八千的土岗子上.
土岗子上,有人已经挖好了几间地窝棚,全是南北大炕铺。窝棚的高度,矮个子都能顶到顶棚.做饭的窝棚旁边,堆积着许多的雪。民兵连长宣布,收工的时候,想抽烟的,可以在这间窝棚里过瘾,其他窝棚里,不准有火柴打火机.否则,一律送公社的民兵小分队改造.
那时候的农民,真听话呀,烟瘾再大的人,也不敢私下抽烟了.发现了我们的到来,民兵连长煽了押车的基干民兵二楞子一个大嘴巴,厉声吼着,让我们回家去.做饭的大队通信员老李说,汽车都走了五六个小时的路,孩子们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家,万一路上掉进冰窟窿,或者遇到苇塘狼,没法和家长交代呀。这冰天雪地的,小风越刮越冷,还是等到明天早上,派人送他们回去吧.
我和二叔俩,被怒气冲冲的民兵连长,罚做烧炕。其他人等,立即投入到紧张的收割芦苇劳动中.我头一次看收割芦苇的场面.与收割庄稼完全不同.每个人,分配五丈宽的一条苇带,顺着朝南的方向,一直向前割。自己收割,自己捆.要是收割庄稼,这样的分配方法,相互间的工作量,也没有什么差别.收割芦苇,就完全不同了。那大苇塘里的芦苇,毕竟不是人工种植的,疏密不同,地理环境也不同,芦苇的长法也不同.除了生长着芦苇,还伴生着另一种也具经济价值的草,叫做纲草,是用来编织上等草绳用的.这苇塘里,有的地片全生长着芦苇,有的地片是纲草芦苇混着生长,有的地片全生长着纲草,有的芦苇又高又壮,全被冻在冰面上.有的地方,全是白茫茫的盐碱.收割芦苇时,没有人给你记录,收割多少捆,以捆论价,多劳多得,属于你的前方所有的纲草和芦苇,都属于你的劳作任务,还得捆成芦苇是芦苇,纲草是纲草.芦苇每捆要求,不少于一百公斤,纲草每捆,不少于六十公斤,估计收购送到造纸厂的时候,也是数捆数,大致估个斤数.
分得前方有水塘盐碱滩的人,都捂着嘴偷偷地笑,分得纲草芦苇混生,茂密芦苇的人,则愁眉苦脸,堆满无奈.二叔小的时候,就知道,做长辈的应该照顾我,他烧火暖炕的时候,我悄悄来到不断被割倒的芦苇旁,盼着小火车或其轨道的显现.
空旷的大苇塘中,邻近的十里八村人,排成一列,无边无际的芦苇,也成列地倒下。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割苇人的后面,看西洋景.割苇人厚重的大头鞋,踩芦苇茬上,卡卡的踩踏声,和着镰刀刷刷的割苇声,单调又枯燥。
不大一会儿,有人开始脱下皮坎肩,卷起狗皮帽子,棉袄也开始湿润了.大家顾不上休息,你追我赶,谁也不敢被临近人拉下。沾亲带故的,偶而会帮助身边的亲戚,多割几镰刀.被汗浸透的棉袄,经小北风一吹,很快变成一个冻壳.我摸着大秃子的小棉袄问:大爷爷(村子里的辈份称呼,没有亲属关系),你说,那王八的壳,有你这棉袄硬吗soudu.org?气得他,差点被镰刀割了自己的手.
晚饭,是在天已经黑得见不到手指头的时候吃的.大白菜炖上带来的干豆腐,许多人都吃了四大碗高粱米饭,吃过晚饭,他们没有立刻睡觉,一个个用带来的磨石,开始就着唾液,磨镰刀,做着明天收割的准备工作.
小吉福在磨镰刀的时候,都累得睡着了.那两条胳膊粗的小铁道,简陋得很.二老狠那主儿(东北话那个人_4460.htm的意思),站在冰滑的雪地上,吃力地扛着大苇捆,往小火车上装。一不小心脚打滑,实实在在地坐在芦苇茬子上了,屁股被扎得鲜血直流,被民兵连长确定为明早送我们回家的人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