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大好景物早被汹涌的人流破坏个干干净净，天地自然的妙处在人海之中反而显得庸俗无比，哪里还谈得上水青山绿花柳之美？
不过巳时光景，园子里已是游人如蚁把一处处楼台堵的似墙似壁，更有许多世子王孙富贵之人鲜衣怒马大声吆喝，真是俗不可耐。
偏偏就有无数的读书人做出风雅之态，在人声鼎沸的春光中吟哦自己的“绝妙文章”，好像真的是文采风流才堪绝世一般。
这些所谓的才子们大多携带美妓，把自己即兴做出的诗词交给歌妓弹唱，然后做出一副陶醉模样实在是恶心人。更有那些喝的半醉者，搂抱了歌姬一唱一和的丑态百出，引的旁人纷纷侧目。
唐时风气开方，当众搂抱歌姬也算不上多么惊世骇俗，只是那破锣一般的嗓音和自命风流的样子实在叫人看不惯。
甘霖最烦的就是这些附庸风雅之辈，若是他们只是作几首歪诗顺带嚎几嗓子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把果壳残酒丢的到处都是，害的甘霖这个清洁工大费周章。
最叫甘霖不能忍耐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些家伙在园子的墙壁上胡乱涂鸦。那些酒后的文人们往往诗兴勃发，纷纷把自己的大作提在雪白的墙壁之上，从“某某到此一游”到“平生余唯恨天低”，什么样古怪的题词都有。
偏偏也不好制止人家的“风流之举”，甘霖就只好辛苦些个。
为了让园子的墙壁保持清洁，开始的时候，甘霖还拿了小铲子在墨迹淋漓的墙壁上铲，希望把这些涂鸦铲下去，后来实在顾不过来，索性拎上一桶白灰水，看到有人在墙壁上题诗之后，立刻就在那些“大作”之上再涂一层白灰水。
在雪白的墙壁上题诗是文人的一大嗜好，而且乐此不疲。可苦了甘霖，往往是一转身，刚刚刷上一层白灰水的墙壁上就又提满了“锦绣文章”，不得不再刷一遍。
兔园规模煞是宏大，仅拎着小桶转一圈就要顿饭的光景，尤其是园子西北角更是重灾区。
西北角有一人工堆砌的土山，乃是园中至高，登高远眺，可见近处的汴城如阁，远处黄河如带，正是绝好景致，所以这一带聚集最多文人，这里的墙壁也被涂抹的最是不堪入目。
吁吁做喘的爬上土山，还不到顶就见一微胖文士在墙壁上乱写着什么。
那胖子衣衫也算华贵，却敞开了前襟露出油光发亮的大肚皮，十分的不伦不类，刚刚粉刷干净的墙壁已被他涂鸦的不成样子。
这胖子在“糟蹋”一大片雪白的墙壁之后似乎还不尽兴，尤在墙上书写。
“咄，你那胖子，勿在墙上乱涂乱画，”甘霖实在被这些诗性极高的文人折磨的筋疲力尽，大声呼喊了奔了过来。
那胖子左右观看，想是喝的十分醉饱，举手投足间摇摇晃晃，醉态可掬的甚了。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咣当”一声，甘霖把小桶放下，桶中白灰水溅出少许，落在那黑胖子华衫之上：“你们吟唱诗词也就罢了，偏偏要在墙壁处涂画，怎知我的辛苦……”
微胖文士醉眼惺忪，上下打量甘霖。
甘家贫寒，经年也不曾置办过新裳，葛布衣裤早就洗的发白，再加上人长布缩，愈发显出甘霖是寒苦之人。
园中人多是长衫锦衣，唯甘霖一人是短_4460.htm小打扮，再看看脚下的小桶和甘霖手中的笤帚，胖子很快明了甘霖的身份。
“小兄弟辛苦，我亦辛苦，你是辛苦奔波我是辛苦恣睢，偶将心中所感胡乱写就，望莫要抹杀。”微胖文士已经喝了许多，摇晃着身子对甘霖就是一揖。
“你这人衣衫华贵还说甚的辛苦？只不过是喝的多了就多愁起来，你这么在墙壁上胡乱涂画可以宣泄心中情感，若是我比把你的涂鸦抹去就是失了责任，这园子主人是要扣我工钱的。”甘霖的责任就是在这几天里保持园子的清洁，自然不能让人们胡乱涂画。
看这微胖文士言语谦和，甘霖苦笑道：“我也为了衣食这才要抹去你的文字，实不相瞒，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尤不辍机杼，我若是因为你的这篇甚么文字被扣了银钱，需是对不住老母亲的，担待责个……”
那文士闻得此言，微微叹息一声：“你有下里巴之难，抹去了吧，抹去了吧……”
这样的文人甘霖见的多了，也不客气，擎起饱蘸了石灰水的笤帚就要把soudu.org壁上文字抹去。
“不可，万万抹不得……”人群中闪出一女子。
这女子不过二九年岁，高髻如云蛾眉似月，似玉朱颜分明就是吹的动弹的破，生的十分标致百分风流模样。着水绿的八断凌波百褶裙，笼件子收胸的桃红比甲，薄薄罗衣落出颈项下一方白腻如雪的肌肤，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女子身旁还有个丫鬟，梳两个对称的小抓髻，脑后笼一方粉帕子，亦是朱唇皓齿鬓发齐眉，果然是一副机巧伶俐架势。
滚滚人流中忽的现出这美艳的一主一仆，登时便让旁边的桃花也黯了三分，早有些个轻浮之人高声怪叫：“春光喜人，红颜亦是喜人的甚了，美人好样貌……”
那女子却无暇理会这些登徒子，只是盯紧了甘霖手中饱蘸白灰水的笤帚：“万万抹不得，如此锦绣文字若是抹去，岂不叫人为之扼腕叹息？”
“每日里经我之手抹去的所谓锦绣文章，就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处，哪个不说是绝妙诗句？然真正能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只怕是篇也没有吧。”这样说的人多了，甘霖已经麻木不堪。
“这诗和旁人的却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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