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省窟纫兰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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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弈被兵勇押着走了一段路,那些兵勇便各自散去,百里弈心道:“为抓我,_4460.htm如此劳师动众本就可笑之极,想必他们也意识到了,这才只留四人。”她满心以为自己会被押进衙门,然后被判斩首示众,不想路越走越熟,竟是往百里山庄的路,这是她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回的路,回家的路!这种亲切的感觉令百里弈不由得心怦怦直跳,这是每回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等待她的是宠爱她的父亲,心疼她的外婆,慈祥的奶奶,还有她那几个性格迥异的哥哥,她此刻方才觉得原来从前她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温馨,然而她只在这一刻深切地觉察到,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她马上想到如今的百里山庄已是尤诗泓的百里山庄,自己被押回百里山庄,又将会落在尤诗泓的手中,她畏惧了,不禁放慢了脚步。

    兵勇推了她一把,口中喝道:“快走!”接近百里山庄时,那兵勇忽将一个大黑布袋套在百里弈头上,将她拖了进去,百里弈凭着自己对百里山庄的熟悉,觉察到此番进的是百里山庄的小门,心中疑惑:“为何不从大门入,却由小门进?而且不让门人看到我?”

    百里弈被兵勇拖着走了好一阵,忽然轰一声,有石门开了,兵勇一脚将她踢入,那石门随后落下,百里弈忙将黑布袋拿下,眼前是深不见底的石窟,百里弈吃了一惊,寻思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这明明是百里山庄,可眼前却是她十分陌生的,她肯定她从来都没有来过,可她觉得百里山庄没有这样的地方,她起身拍了拍石门,门厚盈丈,既然身后没有退路,她只有尝试着往前走,路是往下倾斜的,越走越深,越走湿气越重,百里弈打个寒战,零星的几个泛着微光的火把隐约照见曲折而潮湿的小径,小径两旁都是笼子般的铁牢房。牢房与牢房之间由数尺厚的石壁隔开。

    百里弈猛然醒得这里是三省窟,早就听父亲说过百里山庄的三省窟里关有不少十恶不赦的武林公敌和江湖败类,但从来没有去过。她不知道原来三省窟里关了这么多人,有不知何时死了的,成了浑身发臭的腐尸;有还没死绝的,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呻吟声;还有半死不活的,蜷缩在泥地里扭动挣扎。

    她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可怕的东西正粘向她似的,突然有只血手从铁栅栏下方挂出来,绊住了她的脚,百里弈“啊――”一声扑倒在地,她又赶忙爬起,飞快地跑起来,直跑到有喧闹声的尽头,这里没有一间间的铁笼子,但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显然是个审讯的地方。

    那有几个人边摆弄刑具边闲话扯淡。一人道:“这家伙有几天没喝血了,找个人给喂喂。”语声平淡,似乎已习之家常,百里弈一惊,心道:“那是什么‘家伙’,竟要喝血?”她壮胆走上前看到说话的是个抖着二郎腿的人,在他身边的桌子上还坐着一人,那人手端铁鞋,说道:“小宝贝儿也快生锈了。”百里弈心中疑惑:“他怎将那铁鞋唤作小宝贝?”

    角落处还坐有一人,那人伸了伸懒腰道:“无聊死了,无聊死了,我这就去带个人过来,咱们听听曲儿。”百里弈心道:“这里关的都是些江洋大盗、武林败类,他们还会唱曲儿?”抖二郎腿的道:“那些个都不死不活的,唱又唱不响,闷死人了!庄主不是传话了嘛,今天会有新鲜的送来,怎么到这回了还不到呢?”百里弈心中一凛,心道:“他们竟将听他人的惨叫声当作是听曲儿!那新鲜的……莫非是说我?”百里弈转身便要往回走,那角落处的人说道:“我都快等得睡着了,不管了,先拉上一个解会儿闷,提提神再说!”他说着站起身,百里弈忙跑,那人看到百里弈,几步追上,揪住了她,奇道:“哪来的小姑娘?怎么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哦!莫非就是你!冒牌的百里弈?”

    百里弈叫道:“睁大你的狗眼!我是如假包换的百里弈!”翘二郎腿的人一拍桌子喝彩道:“好!这丫头的声音好听!”揪着百里弈的人怒道:“你敢说我的眼是狗眼?”一个拳头猛地抡向百里弈的眼睛,饶是她避得快,也给砸中,左眼眼圈登时乌青,眼睛已是睁不开,百里弈怒道:“你们都我爹的手下,怎么连我也敢打!”

    翘二郎腿的笑道:“诸葛扇,她说我们是百里不器的手下,还真提举我们了,我们其实是他养的狗!可那又怎样!谁给饭吃,我们就做谁的狗,百里不器已经不能给我们饭吃,自然不再是我们的主子!你嘛,我们可不管你是谁,以后就长住这儿了!”

    端铁鞋的人将手中铁鞋抛入火炉,烧个通红,然后夹出红鞋子走向百里弈,百里弈惊道:“你要干什么?”诸葛扇道:“送你鞋穿啊!”那人将红鞋放在百里弈脚前道:“穿吧。”百里弈大惊失色,诸葛扇又拿来一根盘旋的铁管道:“你要是不穿他的红鞋,我就给你穿上这件百转罗衣。”百里弈愕然,诸葛扇得意地说道:“你穿上它后,我会将滚烫的油从最上面的口子里倒进去,然后这油就会沿着管子盘旋着流下去。说吧,你要穿哪样?”百里弈毛骨悚然,急道:“我两件都不要!”诸葛扇道:“你可真挑剔!不过我这儿有的是好东西,我给你看看别的,总会有你满意的一件!”

    诸葛扇拉着百里弈去看刑具,逐一介绍,只听得百里弈心惊肉跳,她紧闭双目,捂上耳朵,口中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诸葛扇摇头叹道:“我就说说嘛,就吓成这样?这要是用刑,你会咋样?”一听要对她用刑,百里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百里弈哭着哭着,却听到有格格娇笑声传来,抬头见诸葛扇等人早已退到一旁,有个头戴宽沿遮沙帽的女子款款走来,那白纱奇长,从头顶直垂至腰间,百里弈尚自啜泣,问道:“你……是谁?”那女子道:“我是百里弈。”百里弈寻思道:“百里弈……好熟悉的名字……”她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你是谁?”

    那女子格格笑道:“我是百里山庄的女主人百里弈!”她说话的声音莞尔动听,百里弈惊道:“你是纫兰!”那女子示意诸葛扇等人退下,将帽子取下,这女子正是纫兰,百里弈怒道:“纫兰,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帮着尤诗泓来对付我?”

    纫兰冷冷一笑,一步步走向百里弈道:“你对我不薄?你对我不薄?你平常是怎么吆喝我的?怎么对我颐指气使的?怎么摆你的大小姐架势?啊!”百里弈打从出生起便是高贵的小姐,她早已习惯按自己的喜怒随意使唤下人,心情好的时候对下人还客气,赏赐也多,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冲他们发脾气,甚至惩罚下人,对于贴身丫鬟寻梅和纫兰,更是纵容有加,赏赐无数,惩罚甚少,自以为对她们很好,不想纫兰如此怨恨于她。

    纫兰虽自小被卖入百里山庄为婢,但却是个自尊心极强、好胜心极强的人,她平素安分守己,待人接物更是小心谨慎。她不像寻梅,出身武馆,自小就会拳脚功夫,又兼性情豪爽,入庄时虽只八岁,但武艺却是不弱,百里弈一见当即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是以一入庄即跃二级,升到头等丫鬟,纫兰比寻梅入庄早,但当寻梅是头等丫鬟时,她还只是个三等的小丫鬟,她的工作是擦洗庄中的兵器,兵器沉重,而且容易割伤自己,这样的活对于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孩而言是苦不堪言的,她知道百里不器在为女儿挑选陪读,而做陪读不但是个难得的增长学识的机会,更是她得以摆脱擦洗兵刃工作的唯一良机。

    百里弈的陪读不是人人做得的,百里山庄大小丫鬟成百上千,识字的不计其数,人人都想做陪读这样轻松的美差,纫兰初入庄时识字不多,陪读本与她无缘,那些识字教多的丫鬟根本不将她视为对手,在众丫鬟面前,她不但从不提读书识字之事,而且沉默寡言,轻易不肯多说一句,每日专心擦洗兵器,丝毫不敢懈怠,但她暗中一面积累月钱尽数送与连婆,与她交好,只为寻找接近翥凤阁的机会,看到百里弈,她总是驻足细看,每回百里弈身边总围着大堆丫鬟小厮,她要走过去根本不可能,经过多次观察,终于让她得知百里弈独处的时间,那就是她下棋的时候,百里弈酷爱下棋,棋艺奇高,她下棋时有个怪癖,就是不准任何人走近,更不许旁人打扰,她思维敏捷,落子极快,而旁人下棋每每思忖良久,迟迟不落,她因此只愿和两个人下,一个是欧阳觉,另一个便是她自己,通常情况下,她会在松林里自己和自己下棋,而那时是没人敢去打搅的。

    在别的丫鬟努力识字以争做百里弈陪读时,纫兰却研究起如何下围棋,她甚至去求欧阳觉教她下棋,欧阳觉高傲孤僻,如何肯轻易授人棋艺,对她自是毫不理睬,那纫兰不肯罢休,每日上门求教,可那欧阳觉却道他只愿亲授百里弈一人,无论她用什么方法他都闭门不出,那纫兰忿恨无比,只道皆因自己是个低贱的丫鬟,那欧阳觉因此不肯传授。也是机缘巧合,一日,她经过心远居时,见欧阳觉在心远居外徘徊,她又去讨好心远居的下人,得以出入心远居,时时留心百里弈生母的起居小事,知道她于佛经多有不明,于是将她不明之处用心记下,又去惜韶院问欧阳觉,那欧阳觉自是不理会,纫兰便说出是自己碰巧经过心远居,无意中得知四夫人的困惑,那欧阳觉闻言不但不再赶她,还耐心地告诉她,纫兰聪慧无比,一点即通,欧阳觉就连棋艺也一并传授她了,前提是要她学佛理,能替四夫人解惑答疑,纫兰自然欣然应允。

    那一日,百里弈独自一人在林中下棋,纫兰径直上前,百里弈果然大怒,纫兰壮胆说道:“棋艺高者虽处闹市,犹然自若,小姐如此怕人打扰,显是棋艺还大有待提高。”百里弈平素让人捧惯了,人人赞她棋艺了得,不想今日却被一个小婢女说成是棋艺还大有待提高,那时百里弈只有七岁,而纫兰只有九岁,百里弈觉得新鲜,邀她与自己下棋,纫兰当下答应,她知道百里弈最恨别人落子迟缓,因此她落子奇快,几近不假思索,虽在最后输给了百里弈,但百里弈却欢喜无比,道:“百里山庄下棋第一的是欧阳老师,我是第二,你是第三!明日你再来,我让你一子,你我明日接着下如何?”此后百里弈常与纫兰相约下棋,纫兰进步神速,刚开始输得快,后来,百里弈要赢她费事多起来,两人下一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百里弈也越来越有兴趣。待到丫鬟识字比试之日到来时,前三名站在百里弈任由她挑选时,百里弈只说了句:“我要纫兰做我的陪读。”大伙忙了数月得出的比试结果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能做百里弈的陪读,对于纫兰而言是个大转折,她得到了极难得的跟随欧阳觉读书的机会,悬梁刺股,焚膏继晷,她勤奋刻苦的程度是百里弈远远不及的,百里弈读书不求甚解,从不刻意去记诵什么,钻研什么,完全凭一时喜好,随遇随翻,也不管是经书还是闲书,抓到了便翻翻,觉得有趣,就乐乐,觉得无聊,便丢在一旁,而她之所以会去读一些枯燥的四书,完全是为了和那些老夫子辩驳,读书对于她而言,和其他游戏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所有好玩有趣的事中的一件。她对欧阳觉十分崇拜,如果是欧阳觉要她记诵的,她一定会用心去背,可欧阳觉也是个玩心极大的人,对百里弈的要求是了解即可,顺其自然,不必死记,如此百里弈对于读书总是充满兴趣,但她读书多出于消遣玩心,对于书中内容大多记不准确,是以讲给旁人听时每每添油加醋,而纫兰不同,对于读过的书,无一不是字字成诵,倒背如流,连欧阳觉也十分佩服,而且她还有很大的克制力,只读她认为该读的书,绝不读不该读的书,而且强迫自己每日记诵一定量的文字,如果记不下来,她便通宵达旦也绝不罢休。

    可她读的书越多,越觉得上天待她不公,她不该只是个卑贱的婢女,每日眼见百里弈锦衣玉食,人人对她敬若神明,而她却总被人呼来唤去,她心有不甘,但只是强忍着,她希望有一天有人可以带她离开百里山庄,让她过上不必卑躬屈膝地被人使唤的生活,虽然在百里山庄有很多小厮在追求她,她自认为貌比西子,才比蔡琰,如何能看得上小厮,百里雍虽对她颇为有意,但她觉得百里雍是个没担当的胆小鬼,百里亢是个粗鲁的武夫,她甚至不愿多瞧他一眼,soudu.org百里赢和百里亭虽不错,但与她年纪相差太大,况且他们早已妻妾成群。

    在她颇为失望的时候,沈铭出现了,她第一眼看到沈铭,认定沈铭正是她苦苦等待的人,是能救她离开百里山庄,让她从此过上不一样的生活的救星,就在她欣喜若狂的时候,百里不器发话了,那沈铭竟是百里弈的未婚夫,她刚刚有了希望,不想这希望来得快去得更快,留下的是无尽的绝望和愤怒,相比之下,论才貌,她不输百里弈,可百里弈什么都有,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她如何能不忿恨?

    百里弈从小就是个爱哭的,她一哭,就会有很多人围着她,哄着她,她的眼泪和她本人一般金贵,纫兰从来没哭过,不是因为她没有伤心事,相反,她的伤心事远比百里弈要多许多,但是她知道她的眼泪不值钱,哭对于百里弈是撒娇的好法子,是取宠的好手段,而对于她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她从不哭,而每当她看到百里弈哭时,她不但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让人伤心的,相反让她觉得厌恶。

    但此刻在三省窟,百里弈的哭竟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和满足,从前百里弈就算是哭,在她看来也是哭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令人羡慕,而此刻,百里弈真的哭了,不为撒娇,不为取宠,而是因为恐惧和无奈,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纫兰觉得快活了。

    百里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纫兰,觉得她与往日竟判若两人,她无法想象眼前的纫兰就是平日里那个温柔如水的纫兰,纫兰走到百里弈身前,得意地看着她说道:“你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她又抬头环视四周,叹道:“你这辈子都将在这儿渡过了,我会常来看你的。”

    百里弈不解道:“纫兰,你为什么也会变?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在百里弈心中除了她的至亲,寻梅和纫兰是她最信得过的,而纫兰冰雪聪明,一直是百里弈的心腹,百里弈始终觉得其他人会变,她们是不会变的。

    纫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我没有变,我始终都是我,只不过如今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又多羡慕你,甚至嫉妒你!我家虽说算不上富庶,但也却是户殷实的人家,吃穿不愁,是我爹爹不好,迷上赌博,输了个倾家荡产,我娘被逼死,我被他买了抵债,那一日正是二月初二的花朝节,经过花园,我看到你们一家人在百花丛中赏花饮酒,席上摆满瓜果糕点,欢声笑语,持续不断,你身穿百花编缀的彩衣,抚琴吟唱,满座皆为你喝彩,老爷高兴地将你高举过头,说‘便是百花仙子现身,也没有我的弈宝贝这般好看!’,你笑得那么开心,你的一家人都对着你笑,你被他们所有人簇拥着,你是那么的幸福,那一刻,我多么羡慕你,多想变成你,哪怕只有片刻,可我的爹呢?我的家人?他们又在哪里?”

    百里弈怔怔地望着纫兰,纫兰的话让她想起小时候过花朝节的事,其实原本在百里山庄是不过这种节日的,只因她从书上看到有这样一个节日,执意要过,百里不器这才托人从各地买了各种奇花异草,特意凑足百种,当真百花盛开,繁花似锦,得知她要表演琴艺,那时她初学,弹得不甚精湛,但她的兄长们也都特意来捧她的场,手头的事全给推了,专程来看她的表演。在花园中设筵,一家人围坐在百花丛中,其乐融融,可如今,他们全不在了,那些事成了永远的过去,回忆往事,百里弈心中恻然,她忽然发觉其实她的爹爹很疼爱她,并不是像她对她爹爹说的那样,他的心里只有武林,只有百里山庄。

    纫兰继续说道:“你有堆积如山的首饰,但你通常都将它们丢在一旁,我知道人对于自己拥有的东西总是不珍惜的,对于首饰你是不喜欢的,丫鬟们向你要,你也是从来不吝啬的,我看中了你的一根缀有夜明珠的金钗,你看都没看,就说拿去吧,别人觉得你慷慨,可我不这么想,因为这些东西你实在太多了,你一点都不稀罕,它们在你眼中,甚至就跟粪土没什么两样,你将粪土赏赐给我,我怎会开心?但这根金钗,我实在太喜欢了,尽管在你眼里是粪土,可我还是不顾尊严地向你要了,虽是嗟来之食,我也受了。”

    百里弈不解,奇道:“既是你想要的,我给了你,你又怎说是嗟来之食?”纫兰怒道:“就是嗟来之食!我戴着那根金钗,被你三娘看到了,她二话不说就打了我,我问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猜她怎么说?她不过是卑贱的侍妾,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百里弈吃了一惊,百里弈也是侍妾所生,纫兰的话让她听着颇为不悦,她生怕纫兰继续说些对三娘不敬的话,忙道:“三娘脾气是不大好,但心眼不坏,有开罪你的地方,请你多担待,何况如今人都不在了。”纫兰咬牙道:“你那三娘说:‘这是太子赏赐的东西,是你这样一个下贱的奴婢配戴的吗!’她还硬将金钗从我头上扯走了!”

    百里弈微微叹息道:“只是一根钗子而已,你何须如此记恨?”纫兰道:“你不是我,你感觉不到我的痛苦!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样?”百里弈无语,她不是纫兰,也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过什么,但凡她想要的,只要开开口,甚至无须开口,稍微示意下,即有人恭恭敬敬送来,还生怕动作慢了,让她久等了。她无法理解纫兰为了一根钗竟如此忿恨,也无法理解纫兰只是因为妒忌竟这般仇视自己,更无法理解貌似温和的纫兰心中竟藏了那么多仇恨和愤怒,而且藏得那么深。

    纫兰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壁上的火把看,百里弈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甚至觉得纫兰的目光更像烈焰,完全可以将火把吞噬。纫兰冷道:“我第二天便看到你三娘头上戴了这根金钗,我很生气,我连夜缝制了无数香囊,交给摊贩作为添头全送了前来买胭脂的三娘的贴身丫鬟小刍,小刍果然为了讨好主子,全转送了你三娘,你三娘为了讨好你,又转送了你,你一时觉得新鲜就将它们带上,你还记得吧?”

    百里弈大惊失色,她自小身上佩带的平安符、吉祥物就多,但她唯独不带香囊,皆因曾被大群蜜蜂追着跑,除在幽冥谷时佩带香囊出于无奈,她还真从此没带过,不想原来是纫兰捣鬼,她除在香囊内放藿香、艾草外,还放了吸引蜂类的药草,百里弈被蜂群蛰了,大病一场,三娘因此被大家埋怨,小刍则被三娘活活打死。

    百里弈蹙然道:“小刍死得也太冤了!”纫兰道:“她活该,谁让她一心想巴结主子呢!这事还没完!”百里弈惊道:“你都报仇了,怎么还没完?”纫兰道:“金钗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它!”百里弈心中一凛,只听纫兰继续说道:“我趁着陪你去给老夫人问安的机会,唆使你替老夫人捏肩,你还算孝顺,我一说,你就做,可你很快就乏了,果然便要我换你,我趁机偷了老夫人的一根簪子,将根簪子是老太爷送老夫人的定情信物,老夫人簪了一辈子,没有一日就不簪的,丢失了,她果然急得不得了,结果却在你三娘头上看到了,老夫人火冒三丈,将你三娘骂个狗血淋头,你三娘那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样子可笑极了。从此,连老爷也冷落她了。”

    百里弈问道:“你是如何将簪子插到三娘头上的?”纫兰道:“这个容易,你三娘贪财,那日,我故意将一些碎银放在墙角的桌底,又在桌下一寸处悬挂那根簪子,你三娘看到碎银,忙钻进去取,她体胖髻高,挤在桌子底下,脑袋顶到桌子底面,那簪子就插在了她的发髻之上了。”

    百里弈叹了口气,心道:“三娘至死也一定想不到她后来受冷落只因这样一根金钗。”纫兰道:“老夫人认为三娘是家贼,就派人搜了她的房间,想看看她还偷了其他什么东西,便搜出了那根金钗,老夫人隐约记得那是你的,就拿着它来问你,可你竟然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根金钗,可见你根本没将那根金钗放心上!”百里弈看着纫兰愤怒的样子,奇道:“这也值得你生气?”

    纫兰咆哮道:“当然!我为了这样一件东西如此处心积虑,可你竟然不记得,根本不将它放在眼里,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很可笑,你根本就是在耻笑我!耻笑我下贱,恰恰衬托了你的贵气!”“不是这样的!”百里弈急道,“我没想到你如此多疑,但是我真的从来都没笑过你!这事儿我压根不记得!”纫兰沮丧道:“我事事都想超过你,可事事却都不如你!那时我正给老夫人捏肩头,她一时高兴,便将那簪子赏了我,我回去以后,便拿石头将它砸了个粉碎!”

    百里弈心中又是一凛,问道:“那金钗不是你的心爱之物吗?你既已得到,如何又将它毁了?”纫兰冷道:“只要是我想得到的,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哪怕不择手段!如果我得不到,而别人得去了,那么我会叫得到它的人倒霉!再如果我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是别人不稀罕的,甚至是唾弃的,那么不管我曾经有多么喜欢,它多不容易得到,我都会毁了它!”

    百里弈心道:“既然她说羡慕我所拥有的一切,那么她势必要得到我的一切,我现下已然一无所有,而她什么都有了,应该不会为难我吧?”纫兰道:“当你使唤我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会轮到由我来使唤你!”

    百里弈吃了一惊,暗叫不好,那纫兰在椅子里坐下道:“三省窟路可真不好走,把我的鞋子都给弄脏了,你!”她指着百里弈昂首叫道,“过来给我擦鞋!”百里弈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换成是在从前,她必定勃然大怒,只怕要跳将起来,但只在短短的几日她经历太多,受到的打击太多,先是所有至亲被杀,接着是沈铭当街嘲笑她为求活命才苦苦求他,再接着在李府被李香玉嘲弄,被李夫人骂做“丧家犬”,此时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忽然微微一笑走向纫兰,她慢慢蹲下身子,纫兰咧嘴轻笑,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这种情景在她看来既熟悉,又陌生,她在梦里不知道梦过多少回了,所以她觉得熟悉,但梦到底是梦,可眼下是真真切切,她如何不欣喜若狂,得意忘形。

    百里弈蹲下身,捋了捋鬓边的乱发,右手突然伸向纫兰的咽喉,不知何时她手中竟多了枚簪子,那簪子正指纫兰咽喉,纫兰大惊失色,急叫:“小姐不要杀我!我是跟你闹着玩儿的,都是尤诗泓不好,是他要把你关在这儿,还让我冒充你!”

    百里弈缓缓站起身,手中簪子始终指着纫兰的咽喉,甚至已经触碰到她的肌肤,纫兰惊恐万分,百里弈道:“带我出去。”纫兰忙道:“好好好,我带你出去,看在我服侍你多年的份上,不要杀我!”

    百里弈将宽沿挡沙帽给纫兰扣上,挟持着纫兰一步步走出三省窟,诸葛扇等人欲冲将上去抓住百里弈,百里弈以簪抵纫兰咽喉冷道:“你们要是胆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百里弈,看你们如何和尤诗泓交待,向百里山庄交待!”百里弈将纫兰说成是百里弈,又暗示这“百里弈”对尤诗泓和百里山庄重要非常,竟将诸葛扇等人唬住了,诸葛扇等人不敢妄动,只得听百里弈的吩咐,留在三省窟内。

    百里弈走出三省窟,惊见窟外早已围了一圈人,带头是尤诗泓,百里弈马上想到是诸葛扇他们通风报信了,百里山庄机关甚多,建筑构思巧妙,皆出自百里不器的手笔,三省窟中必有与外界联络的方式,是以尤诗泓才能迅速召集众人围捕自己。

    尤诗泓朗声道:“九煞魔女!速速放了我的小师妹,我可以饶你不死,倘若不然,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百里弈噗哧一笑,心道:“二师兄竟给自己取了这么个绰号,九煞魔女这名字倒也真有些唬人!”

    百里弈凄然往四围望去,全是新面孔,无一人是其父旧部,心道:“就是爹爹的旧部在,也未必敢与尤诗泓作对,在这种情况下认我吧,何况这些人全是尤诗泓的心腹,只怕会杀我灭口,我必须离开大阙城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喊道:“把火焰儿牵过来!”那火焰儿是百里不器的坐骑,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马,百里弈指名要它,尤诗泓一怔,心道:“她又不会骑马,别说是千里马,便有万里马又待如何,说不定还没跑远,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命呜呼了!”微微笑道:“为了小师妹的安全,来人,去牵火焰儿来!”心道:“我看你怎么跑!”

    火焰儿行至,一见百里弈便奔至百里弈身侧,高声嘶鸣,百里不器曾扶百里弈坐过那匹马,是以那马竟识得她,百里弈见那马见到自己犹然如此亲热,心中酸楚,想道:“世态炎凉,人情纸薄,竟不如马!”她定神道:“你们都给我后退五十步!”众人莫敢不从。

    百里弈挟持着纫兰走到庄门口,那马紧跟百里弈,百里弈走出百里山庄,高声喝道:“把大门关上!”庄门轰然紧闭,百里弈对纫兰道:“纫兰,我没想到你竟一直视为我敌,可我却从来都没将你视作对手,从前没有,此刻没有,将来也不会!”纫兰怒不可遏,叱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百里弈微微一笑上了马,道:“这次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沉不住气,急着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也逃不出来啊!多谢!”说着扬鞭而去。

    尤诗泓听到马蹄声响,忙令人打开庄门,眼看着百里弈伏在马背上的背影越来越小,脸上表情惊愕无比,奇道:“她怎么会骑马,她不是连驾车都不会嘛,怎会骑马!”他问纫兰,纫兰此时惊魂不定,满脸疑惑,无从回答,尤诗泓怒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没事你去惹她干什么!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煮熟的鸭子竟让它飞了!你!”扬手给纫兰一个巴掌,纫兰捂着火烧般热辣的脸颊,咬紧牙关,并不说话。

    百里弈此时伏在马背上,知道自己已经跑远,他们追不上了,但前程未卜,吉凶难料,况且眼下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可以去哪儿。她想到了沈铭,她这次能逃走,竟是沈铭的功劳,从洞庭山到大阙城路途遥远,百里弈急于回家,却又不会骑马,马一旦快跑,她便颤颤巍巍,惊惧无比,沈铭便手把手教她如何控制辔头,如何保持平衡,百里弈边学边用,学得更快,而从前她之所以没有学会皆因有马车的缘故,从来无须她骑马,况且骑马出门难免抛头露面,百里不器不悦,她自然也不学。她心中怨恨沈铭,但此时却又不得不感激他,心潮起伏,思虑万千。

    马儿越跑越慢,最后慢慢地走着,不是因为马儿倦了,而是百里弈不知该去哪儿,她不鞭不策,任凭马儿缓步行走,她反复地问自己:“我该去哪儿?沈铭、李谷珍、李香玉、尤诗泓、纫兰全都不可靠,那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依靠的?”身外之物诸如权势地位,金银财宝,从小到大都不是她所珍视的,她真正重视的是亲情、爱情和友情,然而此时此刻,亲情失去,爱情背叛,友情丢失,她恍然大悟:原来权势地位那么重要!她猛然发觉自己不仅四肢冰凉,连心也变得冰冷,她自语道:“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依靠的,除了我自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