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满门遭戮适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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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铭快马加鞭驰至大阙城,他扶百里弈下马,百里弈道:“沈大哥,我失踪了四个月,我爹他们一定急坏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他们必定把气往你身上撒,我看你还是先在东来客栈住下,等我安抚好他们,再来接你一同回庄好不好?”沈铭点了下头。

    百里弈别了沈铭,急冲冲地赶至百里山庄,一眼便见山庄门口的守卫换了人,那守卫见百里弈往前走,喝道:“哪来的毛丫头,百里山庄也敢闯?”百里弈道:“连我也敢拦,看样子你们是新来的,快让开!”

    守卫将手中长刀一横,不让百里弈进去,百里弈不禁觉得好笑,心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我竟连自己家也进不去了!”百里弈笑道:“我是百里山庄的七小姐百里弈。”那些守卫闻言一怔,相互挤了个眼色,一人领着百里弈进门,另一人进去通报,百里弈不悦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那守卫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紧跟不舍。百里弈心中疑惑:“这守卫莫非是领了爹爹的命令看着我,怕我再跑了?”

    从此处经过的纫兰远远看到百里弈,忙迎上前,叱退那守卫,对百里弈道:“小姐,这几个月,你都去哪儿了?”百里弈边走边道:“这几个月我都和沈大哥在一起,我们从云南幽冥谷回来,还是今天刚回的。”纫兰莫名其妙,问道:“小姐你说什么呢?沈大哥是谁?”百里弈道:“哦,我忘了,你只知秦诤不知沈铭,沈大哥叫沈铭,你见过的,不过你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假冒的秦诤,他是被幽冥谷的人要挟才假扮秦诤的。”纫兰奇道:“他混入百里山庄到底是为了什么?”百里弈道:“为了鬼公子的书。”纫兰惊道:“怎么会这样!那小姐你和他在一起,岂不是很危险!”百里弈笑道:“怎么会危险,沈大哥是好人,他对我可好了!人是被迫掳走我的,不过,他又把我从幽冥谷救了出来,就这么简单!我现在就去向爹解释。”纫兰垂首暗自沉吟。

    百里弈走向正大厅,远见尤诗泓疾步迎前,纫兰忙退下,尤诗泓走到百里弈身前,泪流满面,哽咽半晌才道:“小师妹,你……你总算回来了!”百里弈见他一个大男人竟在自己面前啼哭,心中觉得有趣,轻笑道:“我爹打你了?哭成这样!我爹呢?”尤诗泓掩面泣不成声。

    百里弈踮脚往厅内张望,不见有人出来,惊道:“出什么事了?我爹呢?哥哥们呢?怎么一个都不在?”尤诗泓道:“小师妹,你可一定要坚强!”百里弈急道:“你真?嗦!到底出了什么事!快直说!”尤诗泓一面拭泪一面泣道:“你跟我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百里弈跟着他走向祠堂,心中忐忑不安,她见一路上虽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但大都是她不认识的婢女小厮,心道:“山庄什么时候一下子换了那么多人,原先的那些人呢?”

    尤诗泓推开祠堂大门,咯吱一声门开了,堂内素烛林立,白帏垂地,百里弈乍眼见到祠堂无故多了一排灵位,那些灵牌木色犹新,映着烛火,陡然见到中间一块写着“百里不器之灵”,那灵位竟如闪电一般刺眼夺目,脑中无声的惊雷,令她周身为之一颤,她搓揉双目,定睛细看,那上面的的确确有“百里不器”四字,而在这一灵位旁还有很多牌位,她逐一细看,“百里赢之灵”,“百里亭之灵”,“百里亢之灵”,“百里雍之灵”,“百里亮之灵”,“百里变之灵”……她忙闭了双目,又用力揉,并使劲拍打自己的脸颊,口中道:“我一定在做梦,这个梦太可怕了,我一定要醒过来!我一定要醒过来!”尤诗泓怆然道:“小师妹,你要冷静!你别这样!这是真的,三个月前,赵殷雷勾结朝廷鹰犬杀进百里山庄,把他们全杀死了!”

    百里弈怒道:“二师兄,你怎么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可生气了,我要告诉爹爹和哥哥们!”她转身跑出祠堂,往百里不器的书房跑去,百里不器虽是武夫,但平常喜欢呆在书房里看些拳谱剑法之类的书籍。

    百里弈轻叩门扉,叫道:“爹,弈宝贝回来了。”门是虚掩着的,她这么一敲,门便开了,房里空无一人,案上积了好厚的灰尘,百里弈自语道:“访菊真懒,怎么也不打扫爹的书房!爹不在书房,那就一定是在练功厅了。”

    她又急急跑往练功厅,练功厅长宽各近百丈,雨天时,她的几位哥哥会和父亲一起在此处练功喂招,而百里不器的其他徒弟是没有资格进来的,可此时偌大一个练功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她轻唤一声“爹!”声音飘荡在厅中,盘旋许久方歇,她又轻叫道:“哥哥!”“哥哥”二字也飘荡起来,在空旷的大厅里盘旋良久,就是没有人回答一声,而在昔日,此处何等热闹嘈杂,有兵刃撞击的叮叮当当声,有大刀飞舞发出的呼呼风声,有百里不器父子的笑声和吆喝声。

    两旁兵刃排列如林,竟结起蜘蛛网,百里弈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着,突然看到大哥百里赢在舞刀,缠头一挥,看到她,颔首微微一笑。百里赢是长子,平日与百里弈话虽不多,但庄中之事,事无大小,大多是由他处理的,而且处理得井然有序。他不像百里弈的其他哥哥,常常和百里弈嬉闹,但是百里弈每每有求于他,他莫不应允,更有甚者,这个老成稳重的百里赢也会答应扮演猴子,只为博得爱哭的妹妹嫣然一笑。

    百里弈继续走,她看到二哥百里亭手中长剑嗖地冲天一指,剑尖颤巍巍的,发出嗡嗡之声,他对百里弈道:“小妹,过来,给哥哥指点一二啊。”与其他哥哥不同,百里亭十分赞赏妹妹的机智才华,甚至只是百里弈的一点小聪明,哪怕是捉弄他的,他也大肆鼓励,赞不绝口,把妹妹唤作“女诸葛”,百里弈却喜欢和他开玩笑,常瞎指点,百里亭的功夫在百里山庄也算佼佼者,自然心知肚明,但他还是会照百里弈的指点去比划,招式的样子古怪可笑,但他却不以为意,赞叹百里弈想象力奇特,旷古绝伦,于是更加助长了百里弈对各种歪脑筋的兴趣,也造就了她在剑道上颇深的造诣,百里弈嘴上不说,心里却着实感激这位肯认真习练她自创的各种古怪剑法,充当她的试验品,又如此包容她的哥哥。

    三哥百里亢将两只大铁锁往上举起,哈哈大笑道:“弈宝贝,你瞧三哥是不是力大无穷啊!”小时候三哥举的可不是大铁锁,而是她,小时候,三哥很喜欢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但有一次不小心害她摔在了地上,擦伤了手,三哥无比自责,一个人躲在林子里哭了一整天,后来还是百里赢找到了他,那天夜里,他怎么都睡不着,到了三更时分,还在担心百里弈手上伤势情形,又担心会不会落下疤痕,于是他身穿夜行衣,偷偷溜进百里弈的房间,趴在她的床头,他想看百里弈的手,但又不敢惊醒她,于是傻傻地等着她在睡梦中把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让他得见一眼,不想百里弈睡得安稳,始终没把手臂伸出来,他就在她床头趴了一夜,第二天还被寻梅当成是贼,痛打一顿。百里弈知道她的三哥实则是个憨厚而善良的傻哥哥。

    百里亮手中红缨枪飞旋如风,忽地向空中一掷,就地一个滚翻,接住红缨枪,回身一转,亮了个式,笑道:“七妹,五哥的这枪耍得如何?唉!你倒是夸上一句呀!”他旋转着红缨枪走上前,四哥百里雍抬手一推,道:“你把枪拿远点,小心伤着七妹!”百里亮最是调皮淘气,他特别喜欢百里弈的夸奖,说什么别人夸张百句,还不如她一句,只因百里弈是百里不器亲封的“不会武功的武林泰斗”,百里亮还很爱捉弄人,尤其喜欢捉弄百里弈,但当别人欺负百里弈时,而事实上都是百里弈欺负他人,只是唯一有一次,冷刀门门主的独生子与百里弈发生争执时,推倒了百里弈,百里亮为给妹妹报仇,恶整了冷刀门少门主一顿,其后自是被百里不器严厉地惩罚了,但百里弈也因此晓得淘气的五哥是个既喜欢捉弄她又能为她出头的又好又坏的哥哥。四哥百里雍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胆小怕事,甚至懦弱蠢笨的人,百里弈喜吃覆盆子,这东西偏偏是大街上买不到的,而山上却多的是,百里雍失踪三日,等他回来的时候,衣服全被荆棘草刺割破了,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浑如小叫花似的出现在百里弈面前,肩上却扛着两大袋的覆盆子,百里弈嘲笑他笨,搞得这么狼狈,反问他怎么不叫小厮们去摘,那百里雍道:“覆盆子和蛇苗长得像,小厮们急于完成任务,万一摘错了怎么办?”其实覆盆子和蛇苗的差别还是很大的,百里弈原本觉得他的样子可笑,还取笑他愚笨,听他如此解释,又见他这般狼狈,竟不笑反哭了。

    百里变忽然走到百里弈身前,做了个鬼脸,笑道:“妹妹,别理那群武夫,哥哥带你出去逛街看杂耍好不好?”百里变与百里弈年略相仿,两人呆在一起玩耍的时间最多,也最亲密无间,岂料话音刚落,百里变便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百里弈忽地扑通跪倒在地,伏地大哭,嘶声喊道:“哥哥!哥哥!你们不要走,不要走!”

    她哭着哭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弈宝贝,不许哭,百里家没有软弱的人!”她抬头看到百里不器威风凛凛地站在她身边,她忙扑过去,却扑空了,她又看到她的外婆含嗔对百里不器道:“弈宝贝还是个孩子,你可不能凶她!来,弈宝贝,到外婆这儿来!”百里弈破涕为笑,朝她外婆奔过去,但她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上,她回头看到她慈爱的奶奶展开双臂柔声道:“乖宝贝,到奶奶这儿来,奶奶最疼你!”百里弈又奔过去,她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摔得鼻青脸肿。

    百里弈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她忽然听到有个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似乎听到有个柔美的女声说道:“孩子,娘好想你。”百里弈喜道:“对了,我还有娘!”她挣扎着爬起来,抱住来人,喊道:“娘!娘!”那人道:“小师妹。”百里弈惊觉,来者是尤诗泓,忙推开他,急道:“我这就去见我娘!”尤诗泓道:“小师妹,你娘……你娘也不在了。”百里弈急道:“你胡说八道!我娘都出家了,朝廷的人怎么会对付一个出家人!”

    尤诗泓愤然道:“是赵殷雷,他带人去了你娘的庵堂,杀了你娘!”百里弈不说话了,她颓然坐倒在地,泪如雨下,尤诗泓道:“我为了报仇,这才苟且偷生!赵殷雷他丧心病狂,带领朝廷鹰犬逼师父交出鬼公子的书,师父当然不肯,带领百里山庄上下与朝廷鹰犬恶战十天十夜,最后师父和师弟们全被杀了,师娘们也都自尽了,七坛和五行的人死伤无数,所剩无几,大家推举我暂为庄主,筹划找赵殷雷报仇,挖出他的心来祭奠师父和所有死去的人的亡魂!”

    百里弈一语不发,呆坐在地,尤诗泓扶起她道:“小师妹,地上太凉,我让人扶你回房。”尤诗泓喊了两个小厮,百里弈任由他们扶着走,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两个小厮将百里弈扶到卧房,百里弈呆坐床头,那小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百里弈却毫无反应,木雕似的一动不动,小厮摇着头走出房,又将门带上。

    百里弈呆坐许久,房门突开,纫兰端着饭菜走进,她将饭菜搁置桌上,坐到百里弈身边,说道:“小姐,我是纫兰,你节哀吧。”百里弈依然呆如木鸡。纫兰叹了口气,说道:“小姐,你不要太伤心了,虽然老庄主和少爷他们都不在了,可你还有庄主……哦,你还有你的二师兄,你还有我,丫鬟堆里,除了寻梅早在你失踪时就不知去向,我、问莲、访菊还有培杏都在,小厮堆里,植槐、礼松、探柏、扣竹他们也一个不少,七坛五行虽大不如前,但还有不少人啊,百里山庄还是昔日的百里山庄,报仇之事,有新庄主和五行七坛的残部在,指日可待!小姐,你先吃点东西吧。”纫兰摇晃着百里弈,叫唤半天,可百里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纫兰扶她躺下,替她盖上被子,而后离去。

    百里弈的眉头微微一皱,她觉着背部有些疼痛,似乎有一根坚硬无比的东西在她的脊背之下,她伸手将它抽了出来,竟是一柄白玉笛子,她怔怔地看着玉笛,忽然心念一动,道:“这不是沈大哥的‘暗飞声’吗?怎会在这里?我又在哪儿?”她拥被而坐,把玉笛抱在怀中,突然间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原来百里弈适才突受巨大打击,悲伤过度,已致迷失心智,此刻清醒过来,心道:“我失去了所有的至亲之人!我还有沈大哥,我只有沈大哥了!我得去找他,把我所有的不幸都告诉他!”

    她起身走到房门口,看到门外人影晃动,一人道:“她都成这样了,哪还需要人看守,真不知庄主是怎么想的!”另一人道:“嘘,别乱说话!再忍忍,一会儿换班的就来了。”百里弈一惊,心中奇道:“怎地他们把我监禁起来了?先装傻充愣,看他们想干什么。”她听到有很多脚步声往这儿走来,纫兰道:“把门打开。”百里弈忙将玉笛塞到枕下,躺回床上。

    门开了,跟着纫兰进来好几个小丫鬟,每人手里端着一只红漆托盘,她们将百里弈扶到梳妆台前,百里弈从镜中看到那些红漆托盘上有大红喜服,胭脂水粉,还有很多耀眼的金玉首饰。她忽然对着镜子傻笑起来,纫兰道:“小姐,你怎么了?”百里弈只是笑,突然起身夺过托盘上的步摇、金钗和各色纱花胡乱插在发间,又一把抓起五色花钿,贴得满额满脸尽是,然后对镜纵声大笑。

    丫鬟们见状无不吓得惊慌失措,叫道:“纫兰姐,小姐她疯了!”纫兰喝道:“胡说八道!”她俯身对百里弈道:“小姐,你怎么了?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庄主夫人了!”她说完盯着百里弈的脸看。

    百里弈突然抓起一把花钿往纫兰脸上贴去,口中道:“新娘子好漂亮!好漂亮!”纫兰怒道:“百里弈,你清醒点,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只有嫁给尤庄主,得他的庇护才能躲过朝廷的通缉!”百里弈忽道:“我好饿!”说着便将满手的花钿往嘴里塞,纫兰忙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把花钿抢下来!”小丫鬟们忙往百里弈手中抢那花钿,谁知百里弈张口便咬人,纫兰大喊:“快来人!小姐疯了!”小厮们冲进来,将百里弈按住,尤诗泓也疾步走进,他托起百里弈的下巴,柔声道:“小师妹,你想不想做新娘子啊?”百里弈笑眯眯地看着他,嚷道:“新娘子好!新娘子俏!我最喜欢做新娘子了!”尤诗泓道:“那你就要乖乖听话!不许闹!”

    尤诗泓朗声对小厮们道:“虽然小师妹疯了,但我还是愿意娶她为妻,而且小师妹也愿意嫁我,你们速去通知七坛五行的人,说我今夜即与小师妹拜堂成亲!告诉所有人此事万万不可传出百里山庄,庄中所有人都要守口如瓶,这样才能保护小师妹不被朝廷的人发现!”又对小丫鬟们道:“你们好生替小师妹打扮!”尤诗泓嘴角泛出一丝微笑,心道:“原以为让小师妹答应嫁我是件千难万难的事,不想她如今疯了,一口应承,真乃天助我也!有百里不器的掌上明珠做我的挂名夫人,想不得人心,不服众都不成!”原来百里不器虽死,但部下对他的爱戴不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剧增,百里弈如今是百里家唯一的血脉,庄中旧部无不关注百里弈,谁是百里弈的夫婿,谁自然也就是他们誓死效忠的对象。

    百里弈疯疯癫癫,忽笑忽跳,忽闹忽叫,众丫鬟们七手八脚,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百里弈梳洗打扮妥当,又替她穿上新娘服,留一个丫鬟在房中看着她,余人都各自回去。

    天色暗下来,有尖声尖气的声音在翥凤阁门外说道:“我来看看小姐都打扮妥当了没,妥当了,等会儿就过去拜堂。”一小厮道:“媒婆我见的多了,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那尖声尖气的声音道:“您说的这什么话,谁说媒婆非得要老的?”另一小厮道:“进去吧!”

    那媒婆进了百里弈的房间,一掌打晕了守着百里弈的小丫鬟,走到痴痴呆呆的百里弈身边小声道:“小姐,我是扣竹,我来救你了。”百里弈只是傻笑,并不睬他。

    扣竹急道:“小姐,难道你是真疯了吗?这可如何是好!”他忽觉有尖锐之物抵在他的檀中穴上,低头一看,但见百里弈正将一柄笛剑指着他,扣竹喜道:“小姐,你果然没疯,我就知道,我家小姐没这么脆弱!”

    百里弈冷道:“你说,尤诗泓怎会变成新庄主?”扣竹道:“小姐,拜堂在急,眼下逃命要紧!”百里弈冷冷一笑道:“你也成了二师兄的人,现下假意试探我是否真疯对不对?”扣竹急道:“小姐,都这当口子了,你怎么还不信我呢?我假扮媒婆来见你,是要带你离开百里山庄!小姐,这可是你唯一可以逃走的机会,你就不想赌一次吗?”

    百里弈移开笛剑,换上小丫鬟的外衫,梳个丫鬟丫髻,二人走出房门,扣竹对小厮尖声道:“你俩好生看着,我们这就去告诉庄主,小姐已经打扮妥当。”二小厮称是。

    百里弈领扣竹走进百里不器的书房,钻到桌子下,扭动桌脚的,桌下的石板移开,百里弈对扣竹道:“扣竹,你得留下,我会再回来的,那时可能需要你帮我。”扣竹道:“我明白,你快走吧!”百里弈跳下后,扣竹启动机关,令石板移回原位。

    媒婆领着众丫鬟走进百里弈房中,却不见百里弈,纫兰惊道:“不好,小姐她跑了!”她对媒婆等人道:“你们留在这儿,不许声张!”她自己急急忙忙跑到喜堂,附耳对尤诗泓说了一通,那尤诗泓跟着急忙赶至百里弈房中,果然不见了百里弈,此时宾客满座,都知道他尤诗泓今日要与百里不器的女儿成亲,此时不见了新娘,叫他如何面见天下人,他忽然瞥见站在身侧的纫兰,烛光之下,楚楚动人,心念一动,说道:“素闻纫兰你擅长口技,而新娘子又是盖着红盖头的。”纫兰一怔,心道:“他竟想要我去假冒百里弈,如此,我岂不是一辈子躲在房中,永远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他如今是庄主,想怎样便能怎样,我虽不愿,又能如何?百里弈逃走的事不能传出去,我不答允就会和那些媒婆丫鬟一样必会被灭口,与其不情不愿,倒不如高高兴兴地答应了。”纫兰笑道:“庄主妙计!纫兰一切听庄主的!”

    尤诗泓便让丫鬟们给纫兰速速穿戴起来,纫兰坐在梳妆镜前,忽见镜中反射出屋顶上有块瓦片被人轻轻掀开,有人在往下瞧,那人竟是沈铭,原来那沈铭在客栈中久等百里弈不至,又听客栈里的食客议论百里山庄今日有大喜之事,新郎是尤诗泓,但没人知道新娘是谁,沈铭于是趁着百里山庄来客纷繁之际混入百里山庄,他熟知百里山庄的地形,径直奔至百里弈的住处,但他不知道百里弈是不是在房中,不想冒然冲进,以致打草惊蛇,于是伏在屋顶想先行查看一番,那纫兰将头一低,忙盖上红盖头,附耳对尤诗泓说了几句,尤诗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小师妹,你说那沈铭_4460.htm今夜也许会来捣乱?你别怕他,有我呢!”

    纫兰装作百里弈的声音说道:“二师兄,其实早在离开百里山庄之前,我就知道那秦诤是沈铭那奸贼冒充的,可他武功高强,只怕百里山庄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我这才委曲求全,想着先稳住他,然后寻机除掉他,不想这奸贼竟将我掳到幽冥谷,在那种鬼地方,我叫不应,叫地地不灵,为求活命,只好继续亲近他,假意与他海誓山盟,实则是利用他逃出幽冥谷,若非如此,我百里弈焉能活至今日!二师兄,你不会因此恼我吧?”

    屋顶上沈铭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似有一个大锤猛砸他胸口,心道:“不!弈儿!这不是真的!”

    沈铭看到尤诗泓将他心爱的“弈儿”搂在怀中,说道:“小师妹,我心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恼你,如今你回了家,再也不用惧怕他了!”“百里弈”道:“那沈铭也当真是傻,竟被我骗得团团转!也不想想,我百里弈堂堂武林盟主之女,岂会看上他!”尤诗泓笑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沈铭的心此时竟如被撕裂般疼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起身便欲离去,他已然魂不守舍,竟忘了运劲提气,脚下咯咚一声踩裂了一片瓦片,尤诗泓大喊“什么人!”扬手掷出毒镖,沈铭也忘了躲闪,那毒镖射中他背心,剧痛惊醒了他,他这才忙运内劲,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尤诗泓道:“他已经走远了,为什么要我说那些话?”纫兰道:“百里弈对你起了疑心才会逃走,她逃跑之后一定会去找沈铭,此人武功奇高,百里弈有他的庇护,她一定会回来找你麻烦,现下离间了他二人,那百里弈就孤立无援了。”尤诗泓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聪慧!”纫兰道:“我自七岁起就做百里弈的陪读,百里山庄的书我早已遍读,这还只是雕虫小技,你是我的夫君,我自然全心全意帮你!”尤诗泓将纫兰搂得更紧,喜道:“看来你丝毫不比百里弈差啊!”纫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道:“若论相貌、才华、谋略,我自然丝毫不比她差,可上天对我不公,竟让我出身卑微,做了这许多年的下人!真是风水轮流转,百里弈啊百里弈,你一定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虽然你跑了,但是我一定会抓住你!一定要让你尝尝被人使唤的滋味!”

    沈铭一路跌跌撞撞,忽有一只纤纤玉手伸出,将他拉住,他喜道:“弈儿!”回头一看,竟是含辞,沈铭颇为失望地说道:“你怎会在这儿?”含辞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原来那日含辞偷听了百里弈和沈铭的对话,知道了出入山谷的奥妙所在,于是用心记下,伺机偷溜出谷,她到得洞庭山时,却打听到百里弈和沈铭已离开洞庭山,她便往百里山庄赶来,纫兰装着百里弈的声音与尤诗泓的对话,她全听到了,自是喜不自胜,于是一路跟踪沈铭,以沈铭的功夫本可以觉察到,但此时他痛彻心扉,伤心欲绝,又兼身受剧毒,迷迷糊糊,耳边“百里弈”的话不断,对于外界已是全然不知。

    含辞见沈铭中了剧毒,便不再暗中跟踪,直接走了出来,她略一查看沈铭的伤势,便知中的是宫廷赐死时惯用的剧毒,沈铭自小被他母亲用药草浸泡,抗毒能力极强,又加上他内功深厚,那剧毒虽毒,但一时竟也毒不死他。

    含辞扶他坐下,从他背上擦取下些许毒血,便研究起来,她深受蛊毒圣姑真传,于制毒验毒颇为精通,但此时却皱起了眉头,沈铭淡淡说道:“我死不足惜。”

    含辞忙道:“铭哥哥,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我有办法救你,只是还需要一味叫烂木虫的药。”沈铭道:“含辞,你无须为我费心,生死有命。”含辞道:“铭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生死有命’的话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百里弈!你害我铭哥哥这样不振,我饶不了你!”

    含辞起身道:“铭哥哥,你放心,你先我一会儿,我一定能救你!”她说完便走。

    只是片刻光景,含辞便捧着一片大芋叶走来,等她走进,沈铭看到那片芋叶上有一条比蚕还大上三倍的黑虫,那黑虫微微蠕动,其状丑恶,更兼味臭,沈铭皱起了眉头,含辞道:“只要我将它生嚼了,令虫浆和在其他几味药中,给你敷在伤口处,你就没事了。”

    沈铭正欲出言阻止,可含辞已迅速地将那烂木虫抛入口中细嚼,虫浆泛溢唇齿,满嘴乌黑,沈铭只看了一眼便别过脸,不由得蹙额欲呕,那含辞将虫浆吐出,搅拌在其他药中,敷在沈铭伤处,沈铭运功调息,只觉背心不但不痛还凉丝丝的,那剧毒竟然被解,可含辞却不知去向。

    天蒙蒙亮,沈铭遍寻含辞不见,心中无比焦急,隐闻远处干呕之声。原来含辞此时正俯身在一灌木丛下呕吐,她弯着腰,捂着肚子,脸逼得通红,泪眼朦胧,显是痛苦之极,沈铭缓步走到她身边,歉然道:“含辞……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含辞挣扎着站起,沈铭忙上前扶住她,含辞强笑道:“我没事……”一句未完,又弯下腰干呕起来。过了许久,她终于能站直身子,凝望沈铭说道:“铭哥哥,如果百里弈在这儿,她会不会像我这样为你生嚼烂木虫?”一句话问住了沈铭,沈铭怔怔地望着含辞,说道:“弈儿……百里弈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她对我一直是逢场作戏,她怎比得你,况且此时她已是尤诗泓的妻子了。”他说到这儿,不禁怆然泪下,含辞急道:“铭哥哥,从小到大,我从不曾见你哭过,可如今你竟为了她这般伤心,她才不值得你这样呢!”

    沈铭抬起头,凄然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放心,我不会再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更不会再去想她,希望你也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我们现在就去东来客栈收拾行礼,然后一起回幽冥谷复命。”含辞笑道:“嗯,这才是我的铭哥哥嘛!”

    清晨,沈铭和含辞来到东来客栈,他推开房门,惊见房里站着一个人,那人闻声急转过身,竟是百里弈,但见她双目红肿,苍白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形容十分憔悴。

    含辞举手便要打百里弈,却被沈铭拦住,她后退一步,怒气冲冲地瞪着百里弈,那含辞在幽冥谷时处处看百里弈不顺眼,此时百里弈竟也不以为意,她看到沈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快步走上前,叫道:“沈大哥,我终于等到你了!”沈铭冷道:“你还来做什么!”

    百里弈一怔,奇道:“沈大哥,你怎么这么说?”沈铭道:“你以为我还蒙在鼓里?我什么都知道了!”百里弈惨然道:“你也知道百里山庄发生的事了。”她看着沈铭冷漠的神情,心下奇道:“为何沈大哥知道我家破人亡的消息,不但不安慰我,反而对我如此冷淡?这是为什么?”

    沈铭冷冷一笑,道:“我如今想起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只觉得恶心!我从此都不想再看到你!你也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好自为之吧!”百里弈心头猛然一震,有如晴天霹雳一般,半晌回神泣道:“沈大哥,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沈铭抓起行礼,回首对含辞道:“含辞,我们走吧。”含辞喜道:“好!”百里弈心道:“沈大哥喜欢的只是我的背景,我的身份,如今,我一无所有,他要弃我如敝屣了吗?”

    沈铭和含辞走出客栈,百里弈也慌忙追了出来,她拉住沈铭的衣袂,凄然道:“沈大哥,你也要离我而去么?”沈铭抬手一甩,百里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额头“砰”一声撞向柱子,她扑在地上,抬起头,伸手抓住沈铭白袍的下摆,泣道:“沈大哥,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沈铭低头见百里弈额上血流如注,泪眼中满是求恳之色,不禁心中酸楚,弯身伸手想去扶她,耳边忽然响起“百里弈”说过的话,“为求活命,我只好继续亲近他,假意与他海誓山盟,实则是利用他逃出幽冥谷。”他将心一横,忙缩了手,冷道:“你如此低声下气地求我,是为了‘思君如流水’的解药吧!”

    百里弈闻言吃了一惊,登时如坠冰窖,心身俱冷,她细细咀嚼沈铭的话,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如霜刃般刀刀直刺她的心口,她摇摇晃晃勉力站起,侧目凝视沈铭半晌,心道:“原来他一般也是势利之人!我却枉自多情,错付真心!说什么两心相知,至死不渝,却原来是在有利可图,有势可依的前提之下;说什么两情相悦,情比金坚,却原来不在贫穷潦倒、大难临头的窘境之前!如今我家破人亡,又且失势,恰如凤凰折翅陷淖泥,蛟龙失目困阴沟!鸡犬不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家中婢女尚且不将我放在眼里,又如何能希翼他堂堂幽冥谷少谷主能像从前那般待我?难怪他转瞬间便翻脸无情将我抛弃,弃也罢,如何还落井下石将我欺?可笑我却自视独具慧眼,不想却是个睁眼的瞎子!将鱼目作珍珠,把泥沙视黄金!活该今日被他这般羞辱!”

    沈铭见百里弈一语不发,久久斜视自己,像在自嘲,又像讽他,似哭似笑,似悲似喜,说不清楚是伤心到了极点,还是悲愤到了极点,抑或是绝望到了极点,心下不忍,不禁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他觉得此事再明白不过,无意中听到的话才是真话,自己决计没有冤枉她,但不明白自己何故多此一问,似乎还很期待百里弈向他解释些什么,她甚至什么都可以不解释,只要她再多求一句,被她利用也罢,被她欺骗也罢,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即刻带她远走高飞。不想百里弈不但不乞怜,反而仰天大笑一声,颤声道:“要怪只怪我百里弈有眼无珠!我无话可说!我只告诉你一句,百里家没有贪生怕死的鼠辈!”说完颤巍巍地转过身,口中喃喃道:“爹!娘!外婆!奶奶!哥哥们!还有欧阳老师,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们是真心待我好,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等我!”她说着,发足急奔而去。

    沈铭心下奇道:“她怎说自己有眼无珠呢?这是什么意思?”含辞轻轻一笑道:“铭哥哥,她是不是戏子出身的,演的跟真的似的,要不是昨晚上我们亲耳听到了她和她那个师兄的对话,还真信她了呢!”沈铭颓然不语。含辞道:“有件事我想向你求证,但是又不知当说不当说。”沈铭道:“你怎地和我客气起来?”含辞一笑,低声道:“我见那百里弈脸上有伤,莫不是被她丈夫打的?她丈夫不要她了,所以她来这儿找你?可她昨晚才成的亲啊,而且昨晚上我听过她们的对话,她丈夫明明对她还是挺好的,怎么这么快就不要她了?”

    沈铭微愠道:“含辞,你到底想说什么?”含辞小声道:“铭哥哥,百里弈在对你用美人计之时,是不是……她丈夫这才嫌弃soudu.org她,不要她了?”沈铭微愠道:“我与弈儿始终以礼相待,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不准说你这种话毁她名节!”含辞笑容顿敛,怒斥道:“你!这时候了,你居然还帮着她!”沈铭叹道:“好了,不要再说她了,我们回谷复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