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曲词悠婉悲怆,沈铭听着颇不受用,只觉得苦闷心酸,但见百里弈唱得很是自然,毫无悲意,显然是随口哼出,心道:“此乃哀伤朝不保夕,无所归处之曲,弈儿随口哼出,只怕有不祥之兆。”
百里弈似乎忘了自己身中蛊毒,她一边唱歌一边沿途采花、扑蝶,还折下柳条,编织成一个小花环戴在头上,忽见沈铭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于是多做了个花环,硬要给沈铭也戴上,沈铭哭笑不得,他是男子,头戴花环,自是不愿,百里弈无计可施,只得作罢,于是又把哄叶里卡的法子拿来用在沈铭身上,又是讲笑话,又是说趣闻,可沈铭心有所虑,总也笑不出来,有感于百里弈如此费心为他,这才偶尔勉强一笑,百里弈长叹一口气,道:“没想到,你比你母亲还难伺候!”
沈铭道:“弈儿,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如果……如果我们找不到鬼公子的书,那你怎么办?”百里弈笑道:“担心又没用,还不如不担心,随遇而安不好吗?”沈铭仍然不放心,道:“可是……”百里弈忙道:“别可是了,如果要我像你母亲那样的痛不欲生,却活了二十多年,我情愿立刻就死!一年是个很长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况且……”百里弈止步,凝视沈铭道:“况且有你陪在我身边,别说是一年,就是只有一个月,甚至一天,我也甘之如饴!”沈铭为之心神一荡,感然道:“我沈铭何幸,能得痴爱相依如斯!此生夫复何求!”
二人沿着山间小路行了半天路程,一路有说有笑,竟也不觉得累,百里弈问:“洞庭山在东北方向,怎么我们在往南走?”沈铭道:“这条路我走过多次,比较熟悉。”百里弈笑道:“这条路你走了多次,还从这儿走,好没意思的,不如我们抄近路,另外择路走,又新鲜又刺激!”
沈铭道:“这里山连山的,如果遇上悬崖峭壁走不通呢?我们岂不是要折回来?”百里弈敛了笑,沈铭道:“好吧,按你的意思,我们往东北面走。”百里弈笑道:“沈大哥真好!”此时抵暮,夕阳的余晖浓而不烈,映红了山林,也映红了他二人的面颊,令人似有微醺之意,沈铭痴痴地看着百里弈的笑容,喃喃道:“如沐春风。”百里弈笑道:“什么如沐春风,现在是春天,咱们本来就在沐春风!”沈铭笑道:“弈儿,我从前觉得只有酒能醉人,现在才知道有件东西比酒还令人心醉!”百里弈睁大了眼睛,奇道:“哦?那是什么?”
沈铭微笑道:“是你的笑!”百里弈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含笑将头一低,便快步往前走去。
二人行至山巅,见山下花繁竹茂,庐舍错落,阡陌交通,百里弈喜道:“我们有借宿的地方了。”
他二人一进村,即被衣着古怪的村人围观,百里弈心道:“莫非我这衣服上的补丁打得可笑。”她低头看自己,补丁其实并不明显,沈铭忙对村人说明来意,那些村人笑着簇拥着他二人进村。
村里布置得很是喜庆,每个人看上去都_4460.htm显得特别兴奋,他二人一问方知这一天是他们一年一度的大节,叫大摆节,村人邀请他二人参加,沈铭素知云南地带各种部落繁多,习俗各不相同,而且往往十分古怪,他并不想参加,可百里弈对闻所未闻的大摆节充满了好奇,很想参加,沈铭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当下点头。
是夜,篝火四起,男女老少跪围篝火呐喊,忽而双臂上举,仰望上苍,忽而双臂下垂,五体投地,他二人听不懂村人在喊什么,但见他们个个脖筋突起,声嘶力竭,似乎是牵动了整个肺腑在喊,听着他们沙哑粗糙的声音,百里弈竟觉得有些揪心。
他们呐喊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接着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起身围着篝火起舞,有个男子跳得特别热烈,忽跳忽跃,提跨摆臂,时而像一只蛰伏的雄鹰,倏忽展翅,直冲长空,时而像个落拓的侠士,长剑在手,寒光霍霍,野逸潇洒而又激荡壮烈,百里弈拍手叫好,那男子看到百里弈,微微一怔,跳得更起劲了,而且不时回头看百里弈。
百里弈和沈铭也被推至人群之中,只是他二人不会跳舞,只是干站着,百里弈看了片刻,便学会了,也和他们一同跳起来,沈铭则悄悄退到一边,远远地看着百里弈,心道:“弈儿真聪明,不管什么总是一学即会!”他见百里弈边跳边笑,笑得特别开心,微微一笑,可随即想到百里弈身中“思君如流水”之毒,烦恼顿生,但他不得不佩服百里弈在这种情况下竟也能如此开心,她似乎只记得跳舞和欢笑,她越跳越熟练,把中原里的一些舞技也融合进去,她竟成了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那个擅舞的男子跳跃到百里弈身边,围着百里弈起舞,百里弈止步想离开人群,但那男子却始终挡在她身前,她往左,那男子也往左,她往右,那男子亦往右,百里弈侧身作朝左状,那男子果然也向左走,哪知百里弈突然向右跑,那男子虽让百里弈钻了空子,但他几步便将她追上,又拦在了她身前,百里弈正要发怒,那男子忽将一枚形如月牙,长约五寸的白石恭恭敬敬地递向百里弈,周围的村人也跑过来,围着他二人起舞,把他二人围在圈内,人人目视大石,男子崇拜,女子羡慕,似乎这块大白石来头不小。
百里弈对那男子道:“你这是做什么?”那男子双目炯炯地看着百里弈,说道:“送给你!”众村民起哄要百里弈接受,百里弈也不推迟,笑着双手接过,众人欢呼雀跃,但也有很多女子朝百里弈横眉瞪眼,把百里弈弄得莫名其妙,百里弈仔细端详那块石头,发现这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枚奇大的野猪牙,不禁骇然。众人簇拥着百里弈和那名男子往村庄深处走,沈铭远远地看到众人此举,心觉有异,飞身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众村民乍见沈铭从空而落,大吃一惊,都怔怔地看着他。
那男子惊道:“你会妖术?”沈铭道:“这不是妖术,是武术,你要将她带到哪里去?”那男子听成了舞术,只道沈铭十分擅舞,不禁惊叹道:“你的舞术太棒了,我很佩服!我叫买买阿哲,你叫什么,我想和你做朋友!”沈铭拱手道:“在下沈铭,我也乐意和你做朋友,不过,你拉着弈儿要去哪?”买买阿哲道:“她答应了我的求婚,就是我的新娘子了,我要带她去我家,你也来我家做客吧。”
百里弈闻言面色大变,惊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求婚了?”买买阿哲道:“你接受了我的野猪牙。”沈铭恍然大悟,百里弈却仍莫名其妙,沈铭对百里弈低声道:“你接受他的野猪牙,就等于是接受了他的求婚。”百里弈急道:“这算哪门子规矩嘛!”沈铭虽然没去过这部落,但素知群山之中,部落甚多,以野猪牙为求婚信物不足为奇,在有的部落敬茶、送荷包就是求婚的意思,但百里弈哪里知道这些,她读书虽多,所知亦不少,但这蛮荒之地的习俗却无从得知,当下急着分辨道:“我不知道接受野猪牙就是接受求婚的意思,不知者无罪。”她说着忙把野猪牙递向买买阿哲,道:“我将它还你便是!”买买阿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有村人怒道:“买买阿哲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小伙子,不但舞跳得最好,力气也大,他杀了猪王才得的这野猪牙,有多少姑娘梦想得到他的野猪牙,你为什么不接受!”原来在当地,能打野猪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野猪牙被用来作为信物,而打的野猪越大,牙越大,越是代表了一种无上的荣耀。百里弈见买买阿哲始终不接,说道:“对不起,我因为不知道的缘故,才接受了它,这是不能算数的,请你收回!”
众人惊呼,有的愤怒,有的惋惜,有的却带着嘲讽,那买买阿哲显得羞愧难当,他的眼睛红了,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真要把它还给我?”沈铭隐隐觉得把野猪牙还给买买阿哲是件对买买阿哲而言十分严重的事,何况买买阿哲看上去十分绝望、痛苦,但他无论如何不会叫百里弈接受,他只是希望事件可以平息。
百里弈看着买买阿哲点了下头,买买阿哲用颤抖的声音问:“就算你原先不知情,可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还是不接受?”百里弈低声道:“对不起。”买买阿哲突然将匕首架在百里弈的颈侧,但那些村民竟没有丝毫的惊异,沈铭大惊,急道:“不要伤害她!”
百里弈怒道:“你这人太不讲理了,我不答应,你就要杀我,你这是逼婚,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站在旁边的村人道:“姑娘,你莫怪他,他若不杀你,他就得死!”又有人道:“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的习俗,按照我们的习俗,如果一个女子不接受野猪牙则罢,接受了又退还,那么送她野猪牙的男子要么杀了她,从此绝了对她的念想,要么自杀,都算洗刷了自己的耻辱。”百里弈愕然,买买阿哲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的刀紧挨着百里弈的脖子,只要他的手微动,便伤及百里弈,沈铭不敢妄动,众人只道买买阿哲马上要杀百里弈了,不料他颤声又问了一句:“现在你还想把它还给我吗?”百里弈饱含深情地看了眼沈铭,沈铭摇了摇头,百里弈朗声道:“是!”
买买阿哲怔住了,半晌才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我能杀你,只怕无法将你忘记!”沈铭急道:“听我说!她只能把野猪牙还你,因为……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通常青年男子赠送野猪牙,对象必是未婚女子,女子受而又退,二人必有一死,算是绝此孽情,把野猪牙送已婚女子,在他们部落里是百年来不曾一遇的。
买买阿哲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百里弈看看沈铭,此时沈铭正柔情无限地看着她,百里弈顿时晕生双颊,在这种情形下,她只能点头,当她再抬头时却见沈铭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买买阿哲叹了口气,微笑着突然将搁在百里弈颈侧的匕首倒转,回刺自己,沈铭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伤及百里弈,不想他竟有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当下斜掌穿出,置在他的胸前,反手一扣,夺下他的匕首,并把百里弈拉到自己身侧,劝慰买买阿哲道:“弈儿如果不是已经嫁我,她一定会接受你的野猪牙,所以这对你来说,不是件羞耻的事,你无须如此!”百里弈闻言瞪了沈铭一眼,嘴上却附和道:“是的是的。”众人也道:“这是个误会,买买阿哲,好姑娘多的是,你的野猪牙有很多姑娘都等着呢!”
买买阿哲对沈铭道:“我本来就不愿杀她,这既然是个误会,那再好不过!沈兄弟,从你说乐意做我的朋友起,我就已经把你当朋友了,可我却无法担保此后不会思念你的妻子,我对不起你,唯有一死!”沈铭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买买阿哲自杀是为了他,一个刚刚结识的朋友,买买阿哲对朋友的坦白直率令沈铭无比感动,心道:“我也想成为你的朋友,甚至想做你的好兄弟,但是我不配!”沈铭紧握买买阿哲的肩头,说道:“借一步说话!”买买阿哲道:“在这儿说一样啊。”沈铭迟疑了,心道:“我让他借一步说话,是想告诉他实话,他坦诚相待,我自亦不能相欺,可这事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若知弈儿不曾嫁我,必定还要纠缠,不说也罢。不行!买买阿哲为了不至于对不起朋友,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又怎么能隐瞒他!”买买阿哲见沈铭一副为难的样子,搭上沈铭的肩膀,笑道:“我们那边去说!”
百里弈也要跟过去,沈铭止住她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弈儿,你不要听!”百里弈微愠道:“不听就不听,谁稀罕了!”
买买阿哲带沈铭行至大桑树下,沈铭道:“其实……其实弈儿不是我的妻子。”沈铭紧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两情相悦,生死不弃,我之所以坦言相告,皆因你是磊落的汉子,你对我直言不讳,我自然也不能欺骗于你,况且我不怕你跟我抢弈儿。”沈铭含笑道:“因为弈儿心里只有我!”买买阿哲爽朗一笑道:“我不会夺兄弟所爱!我们回去痛饮几杯!”
沈铭笑道:“弈儿,出来吧。”百里弈笑眯眯地钻将出来,走到沈铭身侧,低声道:“谁心里只有你了?”百里弈虽说得轻,但买买阿哲已经听到了,他钻进人群跳起舞来,他看上去释然了,跳得依然卖劲,有很多姑娘围着他翩翩起舞,他爽朗地笑着。
沈铭不悦道:“你心里还有谁?”百里弈笑道:“我心里还有我爹,我娘,我外婆,我奶奶,我的六位哥哥,还有欧阳老师,寻梅和纫兰呢!”
喧闹至半夜,众人方渐行散去,沈铭和百里弈被村人引至一间房舍,那人便自行离去,房中陈设简陋,唯一案一椅一床,案头放有一壶茶,百里弈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忽然问道:“咦,他怎么就走了,他还没说清楚这间房子是安排你住还是我住啊?”沈铭一笑道:“是安排给我们俩的。”百里弈正喝着茶,一口茶水呛了出来,她随即想到了,沈铭既然当着众人的面说是她是他的妻子,人家自然如此安排了。沈铭道:“你睡床上,我在椅子上坐会儿就行,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里。”
沈铭当即端坐木椅,兀自闭目养神,百里弈放下帐子,和衣而睡,但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沈铭忽然轻声说道:“弈儿,今晚月色很好,我带你上房顶看月色如何?”百里弈将帐子掀起,跳下床道:“好啊!”
沈铭与百里弈走出房门,沈铭携了百里弈,轻轻一纵,飞身上房顶,天上明月如钩,星光点点,沈铭和百里弈并坐在房顶上。百里弈笑指北斗道:“我爹最喜欢北斗了,七坛就是以北斗七星命名的,而我也喜欢北斗,‘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沈铭蹙然,百里弈猛然醒得沈铭与当今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斗为帝车,是帝王的象征,忙住了口,乱以他语,问道:“沈大哥,嫦娥住在月宫,月圆的时候,她的月宫就变大了,月缺的时候,她的月宫就变小了,可到初一的时候,她就没月宫了,你说那天她住哪?”
沈铭先是一怔,而后捧腹大笑,说道:“亏你想得出!那只是传说嘛,如何能当真。”百里弈道:“难道你不希望月亮上有个嫦娥吗?”沈铭道:“月亮上有个嫦娥固然令人遐想,可苦了那嫦娥了。”百里弈抿了嘴笑道:“沈大哥如此怜惜那嫦娥,想是恨不得插翅飞上月宫去陪那嫦娥吧!”沈铭看了眼百里弈,微微一笑,说道:“弈儿你可真聪明,我是恨不得插翅飞上月宫!”百里弈闻言将小嘴一扁,不再说话,沈铭接着说道:“我若能飞上月宫,必求那嫦娥仙子赐我仙药,这样就能救我的弈儿远离蛊毒之苦了。”
百里弈一怔,不禁热泪盈眶,心道:“沈大哥竟时时惦记着我中毒一事。”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努力想止住眼泪往下落,于是开玩笑道:“可我要是真吃了你求来的仙药,也像嫦娥那样飞走了,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沈铭想了想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沈铭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找回来!除非……”百里弈追问:“除非什么?”沈铭道:“除非你不想看到我。”百里弈急道:“我怎么会不想看到你!你都想看到你呢!”百里弈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失言了,深低了头。
沈铭笑道:“这个假如是永远不会发生的,看你急成这样,好像真有仙药似的。”百里弈这才微微一笑,她白天走了一整天的路,晚上在村人的大摆节上又跳了好一阵子舞,此时她已困倦之至,曲臂当枕,迷迷糊糊地便在屋顶上睡着了。
屋顶风大,夜深露重,寒气逼人,沈铭见百里弈蜷缩在自己身侧安然入睡,便将她小心抱起,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缓步入房,将百里弈安置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忽听得一里外有鸟雀哗啦啦惊起。
沈铭快步走出房门,将门带上,跃至屋顶,借着月光,他看到不远处林木颤抖得厉害,心下奇道:“喧闹这么大半夜,众人分明都已各自回家,何以有人钻入林中,而且人数不少。哎呀,莫非是有其他部落的人乘此大摆节之机来犯?”他素知此处部落众多,为争地夺食,屡有纷争。当下,快步往发出动静之处奔去,此林枝繁叶茂,挡住了月光,沈铭在奔跑之中,束发之带被树枝勾住,头发披了下来,但他顾不得许多,仍然往前急奔,他见前方有火星闪动,根据火星数量,猜测大抵有二十多人,走近时发现他们个个手握燃香,有的提有木桶。
那些人悄悄地往村落快步走去,沈铭紧跟其后,走近村落时,看到那些人将那些桶中的之物倾倒在村民的房门外,沈铭心道:“不好,他们这是要放火!”他飞步上前,将那些人手中的燃香夺了过来,身形之快,犹如雷霆,那些站的远的,手中燃香,尽数被沈铭拨指弹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众人无比惊愕,又见一披头散发的白衣人飘忽来去,众人大叫:“有鬼!有鬼!”
呼喊声惊醒不少村人,村人纷纷握刀扛棍奔走而出,惊觉邻村竟然深夜来袭,于是敲锣打鼓、喊声震天地追将出去,纵火者惊疑未定,又见村人纷纷冲出,慌不择路,有几个纵火者被当场逮住,此时沈铭早已退回房内,村人从被捕者口中得知沈铭如何熄灭燃香,如何夺去燃香一事,人人惊异无比。
次日,百里弈在喧闹声中惊醒,起身下床,却不见沈铭,她走出房门,只见房外,围了好多人,她搬来椅子,站在椅子上往人群中看去,竟见沈铭被村人围了起来,而且围个水泄不通,百里弈大喊:“沈大哥!出什么事了?”沈铭看到百里弈,将众人中一跃而出,拉了百里弈跳上屋顶,把昨晚的事简略地对百里弈叙述了一番,百里弈听众人口口声声“神爷”、“神爷”喊个不停,她心下明白了,原来沈铭昨晚施展武功救了村人,村人便将沈铭当作上天派下的神仙了。百里弈笑弯了腰。沈铭道:“弈儿,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们今天可走不了了。”
百里弈笑道:“我倒是觉得被当作神仙的滋味不错!”她扬声道:“大家静一静,听我道来!”众人皆知这百里弈乃是神爷沈铭的妻子,她的话如何能不听,于是众人都静下来,百里弈站在屋顶上,放眼俯视下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错,我的这位沈大哥的确是神仙,是你们昨晚的虔诚感动了上天,上天就把沈大……沈大神爷派了下来!”
百里弈语声甫歇,村人大声齐呼,显得无比欢喜,百里弈接着道:“沈大神爷是神仙,我和他是一道来的,我自然也是神仙了,你们人多,求的事多,大家一起求,叫我们先解决谁的?这样吧,你们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来求。”沈铭扯了扯百里弈的衣袖,说道:“弈儿,别闹了,我们哪能解决人家什么问题!”百里弈低声哀求道:“沈大哥,你就让我过过被许多人崇拜的瘾嘛!”沈铭看着百里弈哀求的眼光,不忍心叫她失望,虽然心中着实不愿,但也点了下头。
百里弈高声道:“大家还愣着干嘛,排队啊。”众人竟都乖乖排起队来,而且很多人从家里拿出食物作为贡品,高举过头,百里弈坐在屋檐上,两条腿挂下来,一前一后地晃荡,神情甚是自得。她目视贡品,竟也觉得饿了,沈铭只看了百里弈一眼,伸手凌空一抓,那果子便被吸到掌中,众人忙扑地大喊:“神爷法力无边!神爷法力无边!”
沈铭把果子递给百里弈,百里弈笑着接过,高高兴兴地吃起来,边吃边对排在第一个的村民说道:“你求什么事啊?”那村人五体投地,喊了声:“神爷夫人!”百里弈刚吃进嘴里的一口果肉咳了出来,“你叫我什么!”那村人一脸无辜地抬起头,小声道:“……神爷夫人。”百里弈扭头见沈铭掩口暗笑,红了脸颊,将嘴一扁,道:“说事!”那村人说道:“小人的妻子有了生孕,小人想问问神爷夫人,那腹中孩儿是男是女?”百里弈道:“你希望你妻子生男生女啊?”那村人道:“小人家已有五个女儿了,小人希望是男孩。”百里弈掐指一算,笑道:“你妻子的这一胎是个男孩。”那人闻言喜得忙咚咚磕头,口中道:“多谢神爷!多谢神爷夫人!”
沈铭附耳道:“你怎知是男是女?没的乱说!”百里弈低声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是乱说的?况且能让人家高兴一阵,我这是行善,何乐不为?”对于百里弈的歪理,沈铭无言以对,百里弈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不高兴只是由我来回答,盖了你的风头!这容易!”百里弈朗声道:“下一个,由神爷回答。”沈铭觉得好笑,心道:“弈儿真爱胡闹,我平生不喜出风头,更何况是这种风头!”
第一个村人得了答案,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下一个走上前,跪地对着沈铭连连叩头,沈铭道:“姑娘,你起来说话吧。”那女子未语脸先红,支吾半天,仍是不说话,沈铭不明其意,百里弈低声道:“她必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开口,这样吧,我们在房间里摆摊,一个一个进来说,没轮到的,先在门外的候着如何?”
“摆摊?”沈铭摇了摇头,携百里弈跃下道:“轮到的进房说话,其他人请暂且在房外候着。”
那女子跟着他二人进了房,说道:“神爷,我嫁入夫家已有五年,可一直没有孩子,我丈夫因此想要纳妾,请神爷告知得子之法。”沈铭闻言,当即目瞪口呆,见百里弈只是抿了嘴笑,起身拉她借一步说道:“弈儿,别笑了,都是你闯的祸,你说,现在怎么办?”
百里弈笑着走到那女子身前,把手搭在她的腕上,微笑道:“我写个方子给你。”她四顾见房内并无纸笔,高喊一声“笔墨伺候!”即有村人自告奋勇地送来文房四宝,百里弈当即写了药方,沈铭拿过一看,上面写着“枸杞子熟地黄制首乌紫河车粉”之类,沈铭识得这些确是药名,但不知都有什么功用,低声道:“弈儿,这可不能玩的!”百里弈并不理会,对那女子道:“要记得一日两服。”那女子面有喜色,说道:“我一定按时吃。”百里弈道:“可不是给你吃的!”
那女子一脸惊奇,百里弈道:“是给你丈夫吃的。”那女子更茫然了,但既然神仙这么说了,想必有道理,当下双手恭敬地接过药方,千恩万谢方才退出。
沈铭道:“那药方当真没有问题,你不会,可不能乱给人开药方!她丈夫你都没见过,怎敢就给他开药方呢?”百里弈道:“我把过那姑娘的脉象,她很正常,那不正常的自然是她丈夫了,我开的这药方有养精益肾之功效,哪里是乱开的!我的医术是跟欧阳老师学的,虽不甚通,但比那些庸医强多了,你不懂,不要乱说!”沈铭笑了笑,说道:“哦,原来是我不懂啊。百里大夫,在下真是失敬了!”
第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好像他脚下的土地是棉花做的,一个不小心就踩坏了,百里弈道:“这位大叔,你放心,这地结实着,踩不坏!所求何事,速速道来。”那大叔道:“小人鞋脏,怕把这地给弄脏了。小人家养有一头老黄牛,可这几日,老是不吃东西,也不知咋回事儿,请神爷和神爷夫人施法。”
百里弈皱了皱眉头,心道:“你家牛不吃东西也值得拿来求我!岂不当我是兽医了。”百里弈道:“你在饲料里加些艾叶、松针粉、黄芪、党参、当归、黄苓、白头翁、泽泻、漏芦就差不多了,能给你家老黄牛开胃理气。”百里弈一连说了一大串药名,把那大叔听得一愣一愣的,沈铭忙提笔全写了下来,交给那大叔,此时他已完全相信百里弈颇通岐黄之术。
又一人走进,那是个小伙子,百里弈问道:“你怎么了?”那小伙子看向沈铭,道:“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只问神爷,不问神爷夫人?”百里弈蹙眉道:“你什么意思!”小伙子忙道:“我不是有意冒犯神爷夫人,只是这问题……”百里弈心道:“大概他的问题不方便问我,也罢。”小伙子在沈铭耳边说了一句,那沈铭听完,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显是回答不了,也帮不了他,小伙子眼巴巴地看着沈铭,等着他回答。
百里弈道:“神爷累了,你先出去,等会儿再唤你进来,那时再告诉你。”小伙子略一迟疑便退出,百里弈问:“沈大哥,他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为难?”沈铭微笑不语,百里弈不悦,道:“连我也不说,早知道我就不帮你把他支出去了。”沈铭道:“他问我,我是施了什么法术追求到你,他还说,他也要学这个法术用来追求他的心上人。”
百里弈怔了怔,忽道:“做大神一点儿都不好玩,我不玩了!”沈铭一直在等她说这句话,当下忙道:“那我们赶紧离开这儿。”他将窗子一推,竟然看到窗外站有人,显是在守着他们。
百里弈笑道:“神爷想走,凭你们这些凡人也想拦住?”当下和沈铭走出房门,百里弈扬声道:“我知道大家有很多心愿,但是一个一个地说,未免太费事,我告诉大家一个能实现愿望的法子。”众人闻言唰地一齐扭头看百里弈,百里弈道:“大家都转过身,面朝后面那棵大树,然后五体投地跪下。”众人依言照做,百里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谁都不许抬头,口念‘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要大声,记得要念一百遍,不,是一千遍,一遍都不能少啊!少一遍就不灵了!”百里弈拉了沈铭示意从旁边溜出去,沈铭会意,二人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二人才走了十步,买买阿哲突然抬头高喊道:“大家别念!神爷要跑了,快追!”百里弈惊道:“他好聪明,我们快跑!”沈铭携了百里弈施展轻功,急足奔跑。
二人跑了许久,直至听不到村民的喊声,方才放慢步子,对望一眼,百里弈道:“我们是天底下最狼狈的神棍!”二人不禁相顾哈哈大笑。
沈铭和百里弈一路并骑走走停停,行了近三月,与其说是为了办事,不如说是为了游玩,百里弈每看到好玩有趣的,都要逗留上许久,沈铭若是不依,她便道自己累了要休息,于是本是一个多月即可抵达的,他们偏偏走了近三月,长途跋涉本是件十分累人的事,但百里弈似乎有出不完的点子,一路变着法儿找乐子、寻开心,枯燥的旅途竟也妙趣横生。
沈铭虽为百里弈身中蛊毒一事始终悬心,但因有黠慧可人的百里弈为伴,一路soudu.org风光旖旎,每当他觉得忧愁烦闷之时,总会被百里弈逗得开怀大笑,大笑之余,他不禁胆怯了,鬼公子之书,且不说渺茫难觅,就连真假只怕也难以断言,从前,他一心欲得此书,但毫无顾虑,因此绝无胆怯之心。而如今,他却忐忑不安,更是心生惧怕,甚至每过一天,他都会觉得心惊。他他看着日起日落,竟然愁肠百结,他恨不得飞上天,抓住太阳,让它止步。他有时甚至猛然临空一掌击向太阳,百里弈看得莫名其妙,还当他是手痒了,想跟人过招。
这一日行至苏州吴县的洞庭山脚,二人在一老樵夫家歇脚,那老樵夫泡了壶茶给沈铭和百里弈解渴,茶叶卷曲隐翠,身披白毫,茶香浓郁,茶味鲜醇甘厚,喝过后,他二人异口同声叫道:“好茶!好茶!”
老樵夫笑道:“此茶在洞庭山随处可见,是我们这些山野粗人常喝的,并非名茶!”沈铭当即便问茶名,老樵夫道:“若说起这个茶名,却着实是美,叫‘碧螺春’!”百里弈问:“可有来历?”
老樵夫道:“有有有,传说在很久以前,洞庭山上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字叫碧螺,她很会唱歌,歌声就像小溪里流动的清泉那般动听,无论谁听到她的歌声,都会变得很快乐,干起活来也精神十足,而在洞庭山下住着一个名叫阿祥的小伙,他每天伴着碧螺的歌声在洞庭湖中打渔,日久情生,他爱上了碧螺,而碧螺也爱上了勤劳善良、武艺高强的阿祥,可他们都只在心里相互倾慕,从不曾有机会告诉对方。
有一天,来了个强盗,那强盗抓走了碧螺姑娘,说是给他做夫人,阿祥为救心爱的碧螺姑娘,与强盗决一死战,他们大战七天七夜,最后阿祥杀死强盗却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得救的碧螺姑娘看到满身是血的心上人,心如刀割,她深感阿祥对她的至情,于是日夜守在阿祥身边,细心照料他,每天唱最动听的歌曲给他听,希望阿祥有一天能醒过来,可她唱哑了嗓子,阿祥的伤势始终没有好转,反而一恶化。
一天,碧螺姑娘在采药时经过阿祥与强盗决斗的地方,发现被阿祥的鲜血浸润过的茶树上长出很多嫩芽,那些嫩芽娇小可爱、生机盎然,碧螺决定把这些嫩芽带回去,可天寒地冻的,怕嫩芽冻着,就以口衔芽,带回家泡成茶汤,双手捧给阿祥喝,阿祥的伤势奇迹般开始好转,于是碧螺姑娘每天上山,将那新茶芽以口衔回,揉搓焙干,她每天要跑无数趟,终于憔悴而死。阿祥终于醒转,得知碧螺姑娘如何以茶救己,以致憔悴而亡的事,明白碧螺姑娘对他的情意一如他对碧螺的至情,阿祥悲痛欲绝,将那棵茶树命名为‘碧螺春’,并终生培育此种茶树,与它相伴终老一生。”
老樵夫说完故事,百里弈叹息良久,才道:“碧螺姑娘和阿祥真是可怜!”沈铭道:“这碧螺春如今虽不出名,但将来一定会名闻遐迩的!”百里弈道:“老伯,你可不可以多给我们一些碧螺春,让我们带回去。”老樵夫道:“当然可以,只是这茶搁置一久,味道就变了。”
百里弈叹了口气,甚是失望,说道:“那就算了。”她端着杯子,痴痴地看着杯中鲜绿的茶叶,喃喃说道:“倘若沈大哥是阿祥,我百里弈愿为碧螺,死而无憾!”老樵夫闻言目视沈铭拈须而笑。
沈铭见状无比尴尬,一时竟无所措手足,心道:“弈儿这么个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竟当着外人说这样的傻话!”他微嗽暗示百里弈,可百里弈只是忘情地看着杯中茶叶,心外无物,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沈铭心念一动,想道:“弈儿对我一片痴心,竟至于斯!她说的不是傻话,而是真心话,弈儿,你甘为碧螺,死而无憾,可我就要抱憾终身!我绝不要!”他顾不得那老樵夫正坐在一旁看着他,大声道:“弈儿,你不是碧螺,我也不是阿祥,我们就是我们!不会有他们那样的结局!”百里弈尚自冥想,沈铭突然大声说话,倒叫她吃了一惊,回过神时羞红了脸,直红至耳根。
那老樵夫哈哈一笑,道:“你们都是性情中人!不像那些个武林人,跑来洞庭山是为了找鬼书!”百里弈道:“老伯,什么鬼书?”老樵夫道:“最近这两个月,有一伙人老往洞庭山跑,他们有一次来我这儿歇脚,我无意中听到说是为找什么鬼公子的书,鬼公子的书不就是鬼书嘛!”
百里弈笑道:“老伯解得对啊,鬼公子的书不就是鬼书嘛!”百里弈说着笑容顿敛,脸色大变,惊道:“你说有武林人来洞庭山找鬼公子的书?”老樵夫道:“是啊。”
百里弈惊起,匆匆告别老樵夫,拉了沈铭便往外走,沈铭道:“你爹不是放谣言说鬼公子的书在他手上嘛,怎么如今武林人都跑来洞庭山,这是什么道理?”百里弈道:“沈大哥,我有不祥的感觉,我担心我爹,你把七宝佛珠给我,我觉得我爹会需要它。”沈铭依言把七宝佛珠交到百里弈手上,百里弈将它收好,说道:“鬼公子的书我们先不必找了,我必须先回家,如果我爹没事,我们再来洞庭山吧。”沈铭虽把找寻鬼公子的书以换解药放在首位,但见百里弈如此担心她父亲的安危,如果不回百里山庄,她势必牵肠挂肚,片刻难安,当下点头道:“一切依你所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