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情却做无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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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初春,天色黑沉,凉意袭人,夜间赶路,道旁无人,好不凄清。

    沈铭脚程极快,行得数里,已至百里山庄门前,两旁石狮左雄右雌,一般强悍威猛、盛气凌人。门高数长,朱扉金钉,纵横各九。那“百里山庄”四字更是遒劲霸气,金光闪闪,赫赫然竟有皇家气派。沈铭心道:“百里山庄不愧为武林第一庄,武林盟主的居所,好生巍峨气派!”

    门首站了六名守卫,其一人看到沈铭,扬了扬手中的兵刃,喝道:“百里山庄的大门岂是你等可以随意靠近的!滚远点!”沈铭心道:“这看门之人竟也如此狂妄霸道,有如恶犬一般!”沈铭道:“劳烦小哥通传一声,就说应天秦诤求见。”

    那守门人斜睨了他一眼,见他仪容俊逸,颇有些气度,问道:“可有拜贴?”沈铭道:“没有。”门人冷道:“我们庄主乐于解囊,因此来求见者每日多如过江之鲫,什么阿猫阿狗也来打秋风!”沈铭从怀中取出一封红色的折子,递上道:“把它交给百里盟主,他见了定会见我。”守门人接过,便进去了。

    隔了半盏茶时分,那门人领着一个少女走出,那少女年约十五,垂杨双髻,显是个婢女。守门人施礼对沈铭道:“这位是访菊,她会领您去见庄主。”态度比原先恭谨多了。

    沈铭跟着访菊绕过正对门处一座大石雕屏风,径往左拐,穿长廊,经水榭,过柳径,曲曲折折,一路灯火通明,竟如白昼,那访菊低头只顾带路,一句话也不多说,忽见一座大厅屹立眼前,访菊领他走近,才低声道:“庄主就在西花厅里。”说完自行离去。

    此时厅内不断有人低头走出,又有人不断低头进入,人虽多,但各顾各的,只闻脚步声,不闻说话声,显然百里山庄庄规严谨,此时已过二更,人人如此繁忙,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沈铭走进西花厅,抬头却见厅内站了十余人,人人面有忧色。

    上方坐的是位年过半百的紫袍男子,虽浓眉紧锁,神情焦虑,但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沈铭断定此人便是百里山庄的庄主百里不器,也是当下的武林盟主。他左右各站三位衣饰华丽的年轻人,素闻百里不器有六子一女,沈铭料想这六人便是百里不器的六子。其下左右还站了几个男子,想是百里不器的几名弟子和小厮,厅前还跪了一人。两旁各有一排梨木椅,但并无一人坐着。

    沈铭上前抱拳行礼,道:“秦诤见过姨丈!”百里不器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叹了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竟十几年过去了,你爹娘怎不与你同来?”

    沈铭道:“家父十年前就已去世,家慈在半年前一病不起,临终嘱托让我务必带着婚书和信物金钥匙来百里山庄完婚。”

    这时婢女问莲上前道:“庄主,老夫人让我来问小姐回来了没有?如果回来了让小姐赶紧去她那儿。”百里不器摇了摇头,问莲忙退下。

    百里不器叹了口气,道:“你过来。”沈铭闻言上前几步,百里不器看着他的脸道:“秦碧波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没想到儿子长得这般清秀。”沈铭面有愠色,道:“先父明明身高九尺,脸上也并无横肉,姨丈何故出言辱我先父!”百里不器哈哈一笑,道:“只因常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混来冒认我百里家的亲戚,况且应天秦家与我们十几年没有来往,我不曾见过你,故而有此一试,贤甥莫怪。”

    婢女培杏匆匆上前,礼毕才道:“庄主,不好了,我刚才回话说小姐还没找到,不想陈老夫人当场便晕过去了。”百里不器道:“快去请大夫!天都这么晚了,弈宝贝会去哪!你们几个做哥哥杵在这儿干什么!也都去找!五行也得全部出动去找!”

    长子百里赢道:“爹,七坛的人全去找了,五行的人就免了吧。人都走了,百里山庄岂不成了空城?”“空城又如何,找不到弈宝贝,谁都不准回来!你!”百里不器指着跪在地上的大弟子赵殷雷,“没用的废物!叫你跟踪弈宝贝,你居然跟丢了!传蚀骨鞭!”这赵殷雷正是白天暗中保护阿莠,以石子击开九丈玄鞭之人。

    第六子百里变低声道:“弈儿聪明绝顶,本就不易跟踪,爹您原谅赵师兄吧。”余者皆敛声屏气垂首站立。

    百里赢叹了口气,正要带众位兄弟出门,却听传话的人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此言一出,人人面有喜色,沈铭心下疑惑:“弈宝贝只是百里不器的小女儿,何故如此受宠,致令整个百里山庄大半夜里这般兴师动众?”正想着,叮叮当当的脆响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寻梅气喘吁吁地进来道:“庄……庄主,小姐说,她先去见过陈老夫人、老夫人和各位夫人后,再来见您。”百里不器微微颔首,百里赢道:“我这就去通知七坛的人。”说完退出。

    寻梅一眼瞥见沈铭,大叫道:“你!”“放肆!”百里不器道,“还不去见过表少爷!”“表……表少爷?”寻梅惊异无比。百里不器笑对沈铭道:“她是弈宝贝的贴身丫鬟寻梅。”寻梅低头上前行礼。沈铭也是微微一怔,心想:“这寻梅与阿莠相稔,阿莠所言不假,她确是百里山庄的人。”

    百里不器看着赵殷雷道:“起来吧。”赵殷雷起身微微一颤,显是跪得腿脚麻木。

    百里变走到沈铭身边道:“我叫百里变,是家里的老六,欢迎你来我们家!我来给你介绍我的几位哥哥吧,表哥,你贵庚?”沈铭道:“二十有五。”但他看上去似乎比这年龄要小上两三岁,百里变笑道:“比我大了八岁,和我三哥同庚啊。”沈铭细看百里变,见他身材瘦小,满脸稚气,唇红齿白,竟像个俊俏的姑娘。“刚才出去的是我大哥百里赢。”百里变拉了他的手走到一位高瘦的男子前,那男子微一点头,百里变道:“他是我二哥百里亭。”相互行礼毕,百里变指着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笑道:“他就是我三哥百里亢,我三哥力气可大了。”

    百里亢一拍沈铭的肩膀道:“好表弟!”声如惊雷,但见他手背上长有无数长毛,手上劲道更是奇大,沈铭当下运力相抗,那百里亢猛然觉得好大一股内力将他的手托住,心知功夫在己之上,朗声大笑道:“好表弟!”那百里不器早看出端倪,知他二人适才比拼内力,看情形,这沈铭功夫远在百里亢之上,百里亭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表弟比秦姨丈强多了。”沈铭笑道:“表哥此言差矣,先父可不会武功,只因我自小体弱,先父这才让我离家学武。”百里不器闻言点了点头。

    百里变领沈铭走到另一侧,一少年首先昂首道:“我自己介绍,我叫百里亮,十九岁,擅使红缨枪。”百里变道:“他是我五哥。”沈铭见礼,百里变指了最后一位道:“这位是我四哥百里雍。”百里雍一揖至地。百里变又指站在下首的赵殷雷和尤诗泓道:“赵师兄和尤师兄是我爹的首席大弟子和二弟子,赵师兄还是金行行主。明天我再带你去认识七坛坛主和木水火土各行行主。”

    百里不器让沈铭坐下,沈铭见众人都站着,因此推辞不坐,百里不器道:“大家都累了一天,都坐下吧。”众人方才按长幼次序入座,右首第一个位置却是空着,想是百里赢的位置,沈铭在末位坐下,百里不器道:“诤儿,你坐到前面来。”沈铭一怔,再三推辞,方在首位就坐。

    众人寒暄了一阵,只听得环佩叮咚,有个少女手提灯笼缓缓走来,但见她一身淡青绸衫,肌如凝脂,明眸善睐。沈铭一怔:“莫非她就是‘弈宝贝’?”那青衫少女抬眼见有个美少年正打量自己,晕生双颊,忙低了头,侧过身,斜对众人,手上仍高举灯笼。

    百里不器道:“纫兰,弈宝贝呢?”纫兰道:“回庄主的话,小姐就在厅外。”百里不器笑道:“弈宝贝,这里没外人,无须回避,进来!”

    这时一位衣饰华丽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走进厅堂,纫兰这才放下灯笼,垂手侍立一旁。只见那“弈宝贝”年约十五六,一袭橙色绸衫,形容绰约可爱,举止端庄雅淑,项戴龙凤呈祥如意金锁,腕缠万字白玉佛珠,腰佩三寸辟邪碧玉剑,荣华清贵,晔晔照人。秦诤一惊,原来她才是‘弈宝贝’,怎生所佩饰物与阿莠一般无异?秦诤转念一想:“是了,阿莠说她假扮了她家小姐,想必此人便是阿莠的小姐百里弈。”

    百里弈欠身道:“女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声音温婉动听,闻之舒然。秦诤又是一惊,这声音竟和阿莠的声音这般相象?莫非阿莠有模仿她家小姐声音的本事?沈铭细看百里弈,那百里弈美目流盼,玉雪可爱,其花容月貌与阿莠实有天壤之别!

    百里弈虽目视百里不器,但余光已瞥见百里赢的位置上坐了外人,那人正盯着她看,她面色微愠,心道:“此人好生无礼!”她快步走到百里不器身侧,转身忽见那人竟是沈铭,喜上眉梢。原来这百里弈与阿莠本是一人,此时以真面目示人,她乍眼见到沈铭,自是十分惊喜,但她不动声色,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喜道:“沈大哥果然找我来了!”

    百里不器道:“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原来赵殷雷跟丢了之后,心中惧怕,并没说出百里弈遭人袭击,以及马儿受惊之事,而寻梅虽被马车抛后,但穷追不舍,找不到百里弈,不愿回去,终于让她遇上在回庄路上的百里弈,于是二人一道回庄,是以百里不器对所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百里弈道:“我想追回欧阳老师,但又不知道往哪儿追,所以绕城瞎逛呢。”百里不器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是,爹!没有以后了,女儿已经想明白了,欧阳老师是个喜欢云游的人,在庄里呆了那么多年,也难为他了,他既留书出走,想是要到外面走走,等他散完心,自会回来!”百里不器笑道:“弈宝贝说得对极了!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我来给你介绍,他是你表哥秦诤。他爹十年前过世了,如今他娘也……唉!临终嘱托让他带着信物来完婚。”

    百里弈大惊失色,横眉微睨沈铭,道:“应天表姨妈之子秦诤?”百里不器微笑点头。沈铭微笑着一揖至地,道:“秦诤见过表妹。”百里弈怔住了,心道:“他原来不叫沈铭,他连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告诉我,而我却视他为知音,不想原来是个大骗子!他这般瞧我,分明是个无礼之极的登徒浪子,可他偏偏是秦诤,岂不成了我的未婚夫婿?”她一时思涌如潮,竟忘了裣衽回礼。

    寻梅见沈铭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弈看,忙端起茶具走上前,把茶杯在沈铭眼前一晃,“表少爷请用茶。”沈铭正待去接,寻梅突然松手,沈铭回手一带,稳稳托在手上,寻梅佯装大惊道:“瞧我笨手笨脚的,真对不起啊表少爷!”百里不器笑道:诤儿好身手!”沈铭道:“姨丈过奖!”

    赵殷雷瞪了他一眼,表情甚是不悦,但见百里弈脸有怒容,嘴边不禁泛出一丝笑意。

    百里弈略一裣衽,微微低头,脸色阴沉,但双目流盼,似有所思。寻梅退到百里弈身侧,低声道:“这人真讨厌!”

    百里弈对秦诤道:“你说你是秦诤,有什么证据?”沈铭道:“我有婚书和金钥匙为凭。”说完看了眼百里弈胸前所佩如意金锁。

    百里弈冷道:“婚书可以伪造,把金钥匙给我,我一看便知!”沈铭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样子,蹙然想道:“此时仍不见阿莠,不知她可有回庄,这丫头竟为一瓷瓶要打死阿莠,显是专横残忍之极,我须得给阿莠出口恶气。”他想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闪闪的钥匙,捏着钥匙上的细绳,旋转着在手中略一戏耍,笑道:“交到你手中?恕我不能答允,除非……”

    寻梅喝道:“除非什么!你快说!”沈铭调笑道:“除非是到了洞房花烛之夜,你项上的金锁,我可以亲自为你打开。”此言一出,便有怪声传出,原来小厮和丫鬟们想笑又不敢,于是憋住不笑,但又憋不住,不禁发出几声怪声,但百里弈的五位哥哥却是正襟危坐,此等戏谑之言,大庭广众说出,未免大为不敬,百里变望向百里弈,见她又窘又恼,忙道:“爹,天色太晚,大家又累了一天,您让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百里不器哈哈一笑,道:“变儿说得对,我见诤儿一表人才,满心欢喜,竟忘了这都三更了!大家都回吧!”“且慢!”百里弈道,“爹,我还有问题要当众问他。”沈铭笑道:“表妹请问!”

    百里弈道:“我娘曾告诉我说,应天的表姐擅长刺绣,当日在我娘出嫁之时,曾送了一张锦被给我娘,其上的图案是她亲手所绣,绣了整整半年,是她平生的得意之作,你说!她绣了什么图案?”沈铭一怔,百里弈冷道:“你娘不会连她这么得意的事都没告诉你吧?你说不出来,那你就不是真正的秦诤!而是个偷盗婚书和金钥匙的无耻之徒!”沈铭略一沉吟,道:“百鸟朝凤。”

    soudu.org 百里弈闻言,怔怔地看着沈铭,半晌不语。百里不器奇道:“弈宝贝,他说的对吗?你娘有这样的被子,怎么连爹也不知?”说着斜睨沈铭,瞧他神情是否慌乱,但见他只是微微一怔,额上细汗涔涔,神态从容自若。百里弈道:“这是娘的宝贝,娘将它好生珍藏,从未用过,您自然见不到了。”百里不器道:“那他说的对吗?”

    百里弈笑盈盈地看着沈铭,道:“表哥说对了,正是百鸟朝凤!”百里不器笑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择日完婚要紧,弈宝贝,你看如何?”百里弈笑容顿敛,显是不大愿意,嘴上却道:“婚姻大事,全凭爹爹做主!”百里不器笑道:“好,大家都回吧。”众人这才各自离去。

    百里弈、寻梅和纫兰一道往厅后走去,寻梅道:“小姐,你真要嫁给那个表少爷吗?”百里弈沉着脸,并不说话,纫兰道:“当然不是了,你没看到小姐的表情。”寻梅疑惑不解,道:“那你为什么……”百里弈幽幽地说道:“我爹是一庄之主,一帮之主,更是武林盟主,我若当众忤逆,岂不近于拔虎须?而且势必事与愿违。”

    寻梅道:“怎么会呢?庄主他那么疼爱你,肯定是由小姐你说了算的!”百里弈不语,纫兰道:“你真笨!这桩婚事若要由百里家的人首先提出来退,只怕很难。秦家人丁单薄,只此一子,如今又家道中落,表少爷的娘亲临终嘱咐他带着信物和婚书来投百里山庄,庄主若然毁约,岂不落人口实,叫江湖人耻笑庄主嫌贫爱富,欺负人家势单力薄,如此背信弃义之事庄主是决计不会做的!”

    寻梅愕然,忽道:“那就让他先提出退婚!”纫兰道:“武林盟主的千金,百里山庄唯一的小姐,谁人不想娶?要他先提退婚,想都别想!”百里弈对纫兰道:“纫兰,你先一步进房,替我准备沐浴。”纫兰快步离去。百里弈对寻梅道:“秦诤不知道白天马车里的丑八怪阿莠就是我,他以为阿莠是我一个逃走的丫鬟,你可不能让他知道,你马上去把这事告诉殷雷师兄,让他也务必保密。”百里弈又附耳对她说了几句。

    是夜,寻梅敲开沈铭的房门,沈铭道:“原来是寻梅姑娘,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贵干?”只因寻梅是阿莠的好友,明知她只是个丫鬟,沈铭仍以“姑娘”相称,寻梅听来颇为受用,微笑道:“我是来向表少爷您恭喜发财的。”沈铭奇道:“寻梅姑娘何出此言?”寻梅道:“你发财的大好机会来了,我家小姐要高价买你两件物什。”

    沈铭冷冷一笑,道:“不卖。”寻梅嗔道:“我都还没说,你知道我家小姐要买什么?出什么价钱吗?”沈铭淡然道:“你家小姐想要买我的金钥和婚书。”寻梅愕然,随即道:“我家小姐出的可是一千两银子。”

    沈铭笑道:“原来你家小姐觉得自己只值一千两银子,你去告诉你家小姐,我秦诤绝不会为一千两银子卖掉自己的结发妻子。”“你!”寻梅急道,“我家小姐还没跟你拜堂成亲呢,可不是你的结发妻子!”沈铭咧嘴一笑,道:“快了!”

    寻梅强压怒火道:“我们家有六位少爷,你就是做了我家姑爷,也不过是个丢脸的入赘女婿,毫无地位可言,但如果你腰缠万贯,那就另当别论,天下美女还不是凭你挑选。如果一千两你瞧不上眼,那你出个价!”

    沈铭“砰”地一声关上门,寻梅吃了个闭门羹,用力拍门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会后悔的!快开门,我还有话说!”沈铭在房内朗声道:“男女有别,又且深更半夜的,姑娘有什么话还是明日再说吧。”寻梅道:“是我家小姐让我务必转告你的话。”房门开了,沈铭斜倚门旁,手扶门框,一脸的不耐烦。

    寻梅小声道:“你真的不卖?”沈铭随手便要关门,寻梅堵在门口道:“其实刚才是小姐让我来试探你,看你是不是把钱财看得比小姐还重,如果你过关了,小姐让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沈铭颇为好奇,问道:“什么话?”寻梅探头向房内略一张望,道:“你得先让我进去,那句话我才能告诉你。”沈铭道:“你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寻梅伸直脖子,嚷道:“喂!你一大老爷们!我寻梅能把你怎么样?”沈铭一笑道:“请!”

    寻梅大摇大摆地走进,见案上放有一册书籍、纸张,山形笔架上所搁之笔墨汁犹湿,笑道:“表少爷是要考状元吗?这么晚了,还看书写字呢!”说着拿起桌上的纸张细看,其上墨迹未干,寻梅窃喜不已。

    沈铭道:“寻梅姑娘,你拿反了。”寻梅扁了扁嘴,便把纸张揣进怀里。沈铭忙道:“寻梅姑娘,这是在下胡乱涂鸦的习武札记,姑娘拿它做甚?”寻梅笑道:“既是胡乱涂鸦之作,表少爷就不该这么小气!我家小姐约你明日未时在后山枫树林见,你可别让我家小姐空等哦。”说完,拔腿便跑。

    枫树林里,百里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笑道:“他不来则已,若是来了,定叫他知难而退!”寻梅道:“小姐,这机关也忒歹毒了点吧,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啊?”“你放心,他武艺超群,哪那么容易死,况且只要他求饶,我自会放了他。未时快到了,我们快到石后躲起来。”

    百里弈和寻梅忙走到石后,却见石后站着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那大汉头戴黑色骷髅面具,那张面具漆黑如碳,他散乱的长发四下狂舞,模样甚是狰狞可怖,他身后走出一名女子,那女子脸白如纸,唇红似血,看到百里弈和寻梅,格格娇笑,那声音细极,配以诡异的笑脸,闻之悚然,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寻梅一怔,随即“扑哧”一笑道:“小姐,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如此吓人的面具你哪得来的?我猜他是殷雷少爷扮的,不过这女子是谁扮的?”扭头却见百里弈神色凝重,忽地左脚一蹬,石缝间利箭“嗖”地飞出,接着拉了寻梅便跑,寻梅不解道:“小姐,咱们跑什么呀?”

    “这两人不是我安排的!他们是厉鬼域鼎鼎大名的魑龙和魅狐!”话音刚落,那魑龙轻一挥手,那些利箭如枯树枝般轻坠一地。

    寻梅挣脱开百里弈的手,道:“小姐你先走,我不怕他们!”说着拔剑往前冲,剑指魑龙,剑尖未触及魑龙衣角,即被挥落,寻梅随即被他拎起,她两脚悬空乱踢,口里大喊:“小姐,他太厉害了,我打不过他,你快跑!”

    百里弈站定,回身拉起一条绳索,忽见挣扎的寻梅,心想:“寻梅落在他们手里,虽有机关,形同虚设。”于是扔了绳索高声道:“百里山庄与厉鬼域素无往来,也无冤仇,百里山庄是江南武林的第一大帮派,你们擅入百里山庄腹地,究竟意欲何为?”

    魅狐瞄了眼百里弈,尖声道:“你就是百里不器的宝贝女儿?”“她不是。”寻梅抢着说道,“我才是,有什么尽管冲我来!”魑龙把寻梅往地上一丢,揪住百里弈,百里弈急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鬼公子的书嘛?你答应不伤害我们俩,我就告诉你藏哪儿!”

    魅狐道:“你可没资格跟我们条件!”她说着伸出小指,指甲长约两寸,通体鲜红,她将长指甲轻轻刮过百里弈的脸,虽未刮破她的脸皮,但已令她脸上辣辣生疼,百里弈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轻声道:“这小脸可真白嫩!”她的指甲划向百里弈的颈项,腻声说道:“当真肤如凝脂,不将它剥下来,委实可惜!”百里弈素闻魅狐喜剥人皮作耍,忙道,“我说我说!就藏在羁縻山璇玑洞。”

    魑龙道:“璇玑洞在哪?”百里弈道:“路有点远,你让她松手,我带你们去。”魅狐不等魑龙说话,便将指甲移开,指着寻梅道:“这丫头怎么办?干脆……”她突然抬手,那五个鲜红的指甲往寻梅伸去。

    百里弈急道:“她要是没命,你们休想拿到鬼公子的书,我百里弈说到做到!”魑龙格开魅狐的红指甲,道:“素闻羁縻山机关重重,璇玑洞更是深不可测,让她们一起带路。”当下,魑龙押着百里弈走在前面,寻梅则被魅狐边拖边拉地走在后面。

    他们行出几许里路,忽见前方浓雾滚滚,魑龙道:“奇怪,怎会有这么大的雾?”“听说过如坠五里雾吧。”百里弈笑道,“不过这儿是羁縻山的八里雾,等过了八里雾,再过七星石,六月霜,五味扶疏林,就到璇玑洞了。”她说完,扭头想看看他俩的表情,只道自己的这番话能令他们知难而退,但魑龙脸带面具,看不到表情,那魅狐始终嘴笑脸不笑,算不得是表情。

    百里弈带着他们在八里雾里忽左忽右地走,如蛇行一般,魅狐不耐烦了,走上前,揪住百里弈的脖子,厉声道:“臭丫头,你敢耍我们!”魑龙道:“此中有很浓的瘴气,也不知是何道理,只有我们刚才走的那一条路竟无瘴气,羁縻山的机关果然巧夺天工!”魅狐这才推开百里弈,百里弈整整衣襟,得意地“哼”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

    行至七星石,眼前到处是白晃晃的乱石堆,百里弈坐在一块石头上道:“我走不动了,歇息一下吧。”寻梅也忙道:“我也走不动了。”

    “你胆敢不走?”百里弈只觉眼前一黑,抬头忽见一颗黑森森的骷髅头离她的脑袋不到三寸,吓得尖叫一声,俄尔方松了口气,道:“拿走你的鬼头啊,我若是被你吓坏了,是会走错路的。还有啊,我的确累了嘛,都走两个多时辰了,我出门向来是坐马车的,几时走过这许多路了!”

    百里弈招呼寻梅在她身边坐下,道:“寻梅,我把你给连累了。”寻梅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百里弈点头道:“我的脚好痛,肯定是起水泡了!”说着俯身去握脚,乘机去摸石块下一颗突起的小圆石,扭动那颗圆石,石门即开,百里弈拉起寻梅便要往洞内跑,魑龙突然出现在洞口,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须叫你尝尝跟我耍花招的下场!”魑龙说着将她们一手一个提起,用力上抛,寻梅一落地便顺势一滚,然后起身,忙跑向百里弈。眼看百里弈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忽然有白衣人闪身跃出,揽住百里弈的腰,转身一带,顺势轻轻地落在地上,百里弈闻到很淡的香味,那香味似花香又不似花香,百里弈抬头一看,那白衣人竟是沈铭,百里弈挣脱开他,正待怒斥,见沈铭正目视魑龙魅狐,一脸正气,便不作声地退到一边。那沈铭此时却想:“怎生这百里弈与阿莠一般轻重,分毫不差!呀!百里弈便是阿莠!”

    魅狐乍见沈铭,一怔,腻声道:“好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老娘我还真舍不得打你!”沈铭手持玉笛,迎向他们,魑龙魅狐架势两相夹攻沈铭,魅狐的两只利爪霎时划出万千条红色弧线,混以魑龙的九丈玄绳当真密如织网,那网红黑相间,配合默契,把沈铭团团罩住,沈铭慌忙招架,笛身与利爪撞击,“铮铮”刺耳。

    寻梅道:“我去帮忙!”百里弈拉住道:“别去!你去了只有送死的份儿!”寻梅急道:“可是,他们两个打一个,表少爷很危险!”百里弈拉寻梅至角落处,一脚踢向一块圆石,身前石板轰的移开,百里弈道:“快跳。”

    魑龙听到动静,忙分身扑向她二人,她二人跳下后,石板随即移回,任凭魑龙如何捶打,纹丝不动。

    百里弈和寻梅置身石洞,寻梅道:“表少爷还在外面,小姐快想法子救他!”百里弈贴耳岩壁,听了一会,道:“跟我来。”她们走到一面石壁前,但见石壁上满是鸟蛋大小的圆石,那些圆石发出浅绿色的光芒。百里弈低头细想片刻,转动其中一块圆石,又是轰的一声,百里弈高喊道:“表哥快往东面跳!”

    此时魑龙正在找寻百里弈她们,沈铭的对手只有魅_4460.htm狐,又听得东面有石块移动的声音,沈铭不能恋战,当下急欲寻得空隙逃脱,那魅狐知其意,嗲声道:“这么快就想甩人了?老娘我可不依!”沈铭陡地转出笛剑,削向魅狐,魅狐勾爪相迎,那笛剑夹势甚猛,竟生生削去了魅狐的一只手掌,沈铭万万料想不到自己能如此轻易便削下魅狐的手,当下微微一怔,谁知那魅狐断手处忽又长出一手,那手指指甲一般长约两寸,殷红似血,“嘶”的一声从他左肩刮落,他的左袖登时被划破,左臂现出四道血痕。

    沈铭忙回身运劲将剑一云,魅狐往后一跃,沈铭便纵身往洞口跃。魅狐忙飞扑过来,沈铭以笛剑向上猛劈,剑气外扫,魅狐被击退,飞身赶至的魑龙跟着跃落,石板随即又移回原处。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俄尔传来清透刺耳的滴水声。那支白玉笛发出莹莹光芒,这时百里弈和寻梅已摸索至这个石洞,迎向笛光,借着笛光,百里弈见沈铭的一个衣袖被划破,袖子上有黑色血渍,惊道:“你中毒了!”沈铭道:“魑龙也下来了,我们快走!”

    “哪里走!”魑龙一眼便看到晃动的玉笛的光芒,飞扑过来,沈铭转身伸臂硬接了一掌,百里弈忙夺过他的玉笛,往远处一丢,魑龙跟着扑向笛子。沈铭和寻梅忙闪到一边,敛声屏气。

    百里弈原先的那串吉祥挂件挂在了林中,回庄后,她的长辈们又给她求来许多新的,此时腰间又悬了一串金玉所制的护身符,略一移动,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忙紧握那一串护身符,使不致于发出响声,心里急道:“什么护身符,根本就是害人符嘛,奶奶、外婆、大娘、二娘、三娘,你们害死我了!”

    魑龙已扑至石壁,听到声响,随即又朝百里弈扑了过去,沈铭忙一把拉过她,魑龙扑了个空,壁虎似的粘住石壁,侧耳倾听。

    百里弈解下那串护身符往远处一掷,魑龙立即又飞身扑向声源地。岂料那块石板下另有玄机,魑龙掉了下去,百里弈这才拾起沈铭的玉笛,细看玉笛,见完好无损,心中欢喜,她借着笛光,点亮石壁上的油灯,转身走到陷阱旁,却见阱中魑龙竟徒手撕裂巨网,全身上下被网上倒钩扯得鲜血淋漓,乍见他这般狼藉的模样,百里弈一怔道:“把尸毒解药给我,我就放了你。”

    魑龙冷笑道:“解药不给,要杀便杀!”百里弈冷哼一声启动机关,寻梅好奇地往下看,只见陷阱深有数丈,上窄下阔,阱壁四面有万千个小孔,这时孔内探出无数蛇头,爬出的蛇纷纷下落,其状可怖之极,寻梅吓得失声惊呼,对百里弈道:“这陷阱也忒歹毒了!”

    百里弈回头看正自行逼毒疗伤的沈铭,见他臂上黑血汩汩溢出,面色竟也不那么铁青了,问道:“你觉得怎样?”沈铭一笑,柔声道:“阿莠,你放心,这点毒伤不了我。”百里弈吁了口气,心想:“诸葛孔明七擒七纵,方得孟获之心,我何不效他,若能延揽得魑龙这样的人才为我爹所用,岂不好!”当下转身对魑龙道:“我看你们的尸毒并不见得有传说中的那般厉害,只要你答应不再为难我们,我就放你出来,也放你那同伴离开羁縻山,你看如何?”

    魑龙只顾杀蛇,毫不理睬,听说放他同伴,忽然抬头道:“你当真会放过她?”百里弈道:“我百里弈说一不二!”魑龙点了下头,寻梅急道:“小姐,万一他不信守承诺,我们可就遭殃了。”

    百里弈边启动机关边道:“他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我信得过他!”魑龙闻言,抬头注视百里弈,百里弈话音刚落,壁顶即有铁索垂下,魑龙抓着绳索,几步跃上,他凝视百里弈片刻,便向她走去,寻梅忙抢步站到百里弈身前,颤声喊道:“你……你说话不算话!恩将仇报!狼心狗肺!”魑龙伸出一只黑乎乎、血淋淋的手,手里握着一个小药瓶,药瓶上也沾满了血迹,他沉声道:“厉鬼域的尸毒,除去云南蛊毒圣姑,普天之下,无人能解,中者必死无疑,这是解药。”

    百里弈喜出望外,笑着接过药瓶,走到沈铭身旁,但见他气色红润,臂上所渗鲜血已呈红色,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沈铭接过解药,服下后微微一笑,一字一字地说道:“阿莠!”百里弈大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沈铭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弈,说道:“百里弈和阿莠的声音一模一样,令我顿生疑心,但我还没想到你就是阿莠;魑龙两次抓百里弈,阿莠与百里弈容貌迥异,难道他没长眼睛?这更令我怀疑。大凡练武之人对手上物事轻一斤或重一斤很是敏感,就在刚才我救你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你和阿莠竟一般轻重,丝毫不差,倘若此时我还不能断定你就是阿莠,那就是我没长脑子!”寻梅闻言扑哧一笑。

    百里弈背转过身,冷道:“不错,百里弈就是阿莠,阿莠就是百里弈,那又怎样!”沈铭笑道:“不怎样,我很是欢喜!”百里弈冷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只有阿莠才会喜欢你,而你不会喜欢上她,现在我是百里弈,百里弈是不会看上你的,更不会嫁给你!”沈铭一怔,正要说什么,那百里弈快步走到魑龙身边,歉然道:“魑龙,我知道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想要抓我,是为鬼公子的书,你们都觉得那本书在我爹手里,想抓我要挟他,可我觉得我爹他没有,而且你凭什么认为我爹会把我看得比那本书更重要呢?”魑龙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百里弈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她带着他们在洞里拐了无数个弯,最后启动一扇巨石门,忽见繁星满天,而身置枫树林中,魑龙欲言又止。

    百里弈笑道:“你去五里外的一个明月坡,魅狐应该已经在那里了。在你给我解药的时候,我已经打开了另一个石门,她看到的话,一定会跳下来,那么沿着石洞走,最后定会到那里。”魑龙赞叹道:“想不到羁縻山的机关如此玄奥!”他略一沉吟,低头看了眼百里弈,一个转身便如鬼魅般无影无踪。

    百里弈对沈铭道:“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我们两不相欠!我再问你一句,你要不要退婚?”沈铭道:“既然你和阿莠是同一个人,我自是非娶你不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婚!”百里弈一怔,道:“你……你是喜欢阿莠呢,还是喜欢百里弈?”沈铭道:“你们不就是同一人嘛!”百里弈道:“如果不是同一人呢?”

    沈铭不假思索地说道:“阿莠!”百里弈冷冷一笑道:“一开始你并不知晓我是阿莠,但你还是来百里山庄了,而且是为完婚,是何道理?如果你喜欢的真是卑微的丑女阿莠,而不是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那你就更该退婚了!”沈铭不能说出自己实则是冒充秦诤进入百里山庄,而秦诤是百里弈的未婚夫,他必须娶百里弈以赢得百里不器的信任和器重,他只能默然无语,百里弈叹了口气,对寻梅道:“我们回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