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5月的一天，仁东河偶然从中国青年报上看到了山东师范大学附设自修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83级专科段招生简章，十分欣喜。凡是立志自学成才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有志者，均可报名参加自修大学学习。自修大学每学期给学员寄发大学中文系专科教材及辅导学员学习的辅导教材。学员根据自修大学寄发的辅导教材的教学提示，自修大学中文系专科的各科课程，有什么疑难问题，随时向自修大学写信反映，自修大学的老师一一回信给予解答。具有代表性的疑难问题，编成教辅材料，寄给广大学员们参照学习。各地学员根据自己的实际学习情况，报名参加当地教委自考办举办的自学考试。报名费及教材和辅导资料费共计人民币伍拾元整。报名截止时间：1983年5月31日。汇款以邮戳为准。
1983年，22岁的仁东河和父母一起生活。家里由父亲当家掌管家庭财政大权。仁东河向父亲伸手要钱要求报名参加自修大学学习，父亲嗤之以鼻，仁会计认为小儿子读什么自修大学是在把钱打水飘飘。理由是仁东河在1979年高考时，六门功课总分只考了90多分。100分制的物理和英语两科试卷，各只考了4分。后来仁东河学木匠半途而废，学瓦匠又没有出师，搞什么创作，又没有发过什么作品，眼下又要读自修大学，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支持仁东河。仁东河手中无钱，读书求知心切，只好找人借钱报名读自修大学。
先去向瓦匠二哥仁东海开口借钱，又被二哥奚落了一番，说仁东河是三分钟的热情，读自修大学纯粹扯蛋。二哥一分钱也不肯借给小弟。再去向开手扶拖拉机的二姐夫借钱，二姐夫比较开明，对仁东河读自修大学的事表示支持。但是他说手里的钱刚买了一桶柴油，叫他问问二姐仁东丽手上还有没有钱。二姐说只有刚卖了鸡蛋的五块多钱。二姐给了仁东河五块钱。二姐夫另外叫仁东河从他家里挑一担谷到镇上去卖，至少能卖十五元钱。还差多少钱，再去向二哥求借。回头再上二哥仁东海家，仁东河把二姐夫叫他挑谷去卖的事说给二哥听了，然后说亲亲二哥你不能没有一点儿表示吧？二哥仁东海听了竟然哈哈大笑。他大骂仁东河是个蠢东西，说你蠢得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二哥仁东海说，如果二姐夫存心支持你，还会叫你挑谷去卖？再说，即使他真的拿不出区区五十块钱了，只要他出面开口找人借钱，村子里的人谁不会借钱给他呢？！
二哥仁东海带有挑拨性的言辞，使仁东河倍感屈辱。一气之下，仁东河把他的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和一套春节前夕做的新衣服装进了一个小提包里，用二姐给的五块钱作路费，从镇上花了两块钱的车费一车坐到了荆州城里。晚上到城里大哥仁东山家吃过晚饭后，大哥才到客厅里与小弟坐谈，探听他急急进城的来意。仁东河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取出从中国青年报上剪裁下来的山东师范大学附设自修大学招生简章递给了大哥仁东山，告诉他想报名参加自修大学学习。仁东河把手提包放到身边的茶几上，大哥问小弟手提包里装的什么东西，仁东河一五一十把家里都不支持他报名读自修大学的事全部数说了一遍。末了仁东河说，反正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如果实在借不到钱，我就卖衣服，卖收音机，卖手表……无论如何也要报名参加自修大学学习。
大哥仁东山沉默了好半天之后，冷冷地对仁东河说，你不要用败家来吓唬我。实话对你说，你不要以为我们在城里是在开银行，什么事情都来找我们。我们拿工资生活的人经济也很紧张。再说城里是从来不兴找别人借钱的。今后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律自行解决，不要来我们。除非家里人得了病要住院之外。
末了，大哥仁东山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他说，你要是早来两天，我还能借几十块钱给你，因为才发了工资，该存的存进了银行，该花的也花得差不多了。大哥问小弟打算在城里玩几天，仁东河恨不得立刻就走，但是已经没回家的班车了，只好仁东山家住一夜，告诉他明亮就走。
前两天，大哥仁东山收到六妹仁东美从县城一中寄来的一封信，她在来信说，面临即将来临的高考，大脑十分紧张，常常头昏脑涨，夜里失眠。仁东山给给仁东美准备了一些养神补脑的药物，正打算给她寄去。既然仁东河来了，大哥叫小弟明天去一趟县城，把药物给六妹捎去。最后，大哥在客厅里给小弟临时开了一个单人铺。从市长江六码头乘船去家乡县城，仅五毛钱的船票就够了。仁东河打算次日凌晨5时起床赶早班船去县城，由于不熟悉六码头的路线，仁东河叫大哥早上送送他，仁东山要小弟到时叫醒他起来。仁东河到床上躺下后，大哥丢了五毛钱在他的枕头前，然后带关上客厅的房门，去他们的卧室睡觉休息。
大哥仁东山于1978年毕业于湖北某医学院，分配到荆州市某医院任内科大夫。1982年大哥仁东山33岁上才一位护士长女同事结了婚。单位给他们分了两间房子，一间作卧室，一间作客厅。两间相对应的房子中间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过道，厨房就设在房门前的过道里。
这天夜里，大哥摁灭客厅的电灯，离开客厅，关上门之后，仁东河的眼泪顿时刷刷直流，泪水湿透了枕巾。原以为大哥仁东山是家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一定会助一臂之力，借钱给他读自修大学的，没想到老大也翻脸无情，一毛不拨。
第二朦朦亮，仁东河起来后去对面房门前叫大哥起床送他到船码头。仁东河怯怯地小声叫了一声：大哥！里面没有动静。再叫一声：大哥，还是没有人应。叫了三声大哥，仍然没有人吭声，仁东河不好意思再叫了，带上客厅的房门，一个人走了。鼻子底下有路。出门人不知路径，向人打听就是了。
中午时分，仁东河赶到了县城一中。找到六妹仁东美，将大哥捎的补脑汁交给了她。末了，仁东河把自修大学的招生简章给七妹看了，告诉她他想报名还差一点钱，问她手上是否还有闲钱，先借给他救救急。六妹刚买了一月的饭菜票，手上还有十多块零花钱。从六妹仁东美手上拿到十块钱后，仁东河心里踏实了许多。
下午从县城回家，遇到了出嫁到本村的大姐仁东秀。家里人都知道仁东河要读自修大学的事，大姐问小弟去荆州城里向大哥借到钱没有，仁东河低下头说，没有。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钱的半文肓大姐仁东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布包是一块小手帕，大姐身上仅有的十多块零花钱用这块小手帕包着，裹得严严实实。
大姐仁东秀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启开小手帕包，一些角票块票分币的零钞展现在仁东河眼前。大姐将包里的十多元钱全给了小弟，对仁东河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妻子有也还隔一手。你是20多岁的男人了，要争气啊！
次日上午，仁东河到镇文化站图书室找到文友周之琴，问她读不读大学，她说读什么大学，仁东河把山东师范大学附设自修大学的招生简章递给了周之琴。周之琴看后说，我已经报了山西刊授大学。仁东河说我想报名，还差一点报名费，你能借些钱给我吗？周之琴说要多少？仁东河说三十就够了。周之琴二话不说，把仁东河领到她的单身寝室，从一个书柜顶上取下一口皮箱打开，拿出了三十元钱。仁东河接过钱后，周之琴还问了一句：够不够？仁东河连声说够了，够了。
仁东河去镇邮政局给山东自修大学汇款，把二姐、六妹、大姐及文友周之琴四人资助的报名费拢在一起，一连数了两三遍，竟然数不清手上有多少钱了。
人民公社时代，生产队修建队屋，队里的劳动力都投了资。大哥仁东山1966年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作为队里的一名劳动力，他也给队屋交了钱。1983年6月，由于农村早已实行了生产责任制，集体的队屋已经没有再存在的必要。村小组长和村民开会协商，把队屋卖给了村里的两户人家作住房。所得款项分给所有修建队屋时给队屋投了资的劳动者。大哥仁东山考上大学离开农村进城参加了工作，不再是村子里的人，分卖队屋的财产，村小组长并没有少他应该得到的一份。这份钱由父亲代领了，共有人民币伍拾元整。大哥没有收这笔钱，他要父亲把这五十块钱全给了仁东河，说是给他作为读自修大学的学习费用。大哥还说，仁东河那天去城里找他借钱，听小弟说要卖衣服去读书，他很非常恼火生气，才有意没有借给仁东河一分钱。
山东师范大学附设自修大学寄来的中文系大专教材，都是自修大学翻印的内部教材。每学期寄来的教材与湖北省自考办举办的自学考试科目不一致，仁东河无法根据自修大学提供的教材及教辅材料参加本县自考办举办的自学考试。不参加自学考试，就拿不到国家承认学历的自考大专毕业证书。仁东河读自修大学的主要目的：提高文化水平，为当作家出人头地打基础。所以，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仁东河在农村放弃了自考，但一直坚持业余自修大专中文系的课程，从事业余文学创作。
1987年9月，镇委党校把仁东河招进87级农村学员培训班，经过短期培训将他作为丰富企业文化生活的写作人才，分配到城南窗纱厂工作，由于没给转户口和粮油关系，他在工厂的地位实际上与临时工无异。这个时候，仁东河想到了久违了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报上经常刊登一些自学成才的典型，很多自考大学毕业的农民，不仅受到了有关单位的重用，而且还给办理了农转非甚至转为了国家干部。这使仁东河很受鼓舞，使他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前途。成不了作家，至少仁东河可以通过自学考试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大学生。
1988年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仁东河第一次走进了城关一所中学的自考考场，第一次参加了国家承认学历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仁东河首次只报考了两科：一科是大学公共课《政治经济学》，一科是中文系专业课《写作》。一月后，考试成绩揭晓，《政治经济学》不及格，《写作》考了63分。
自1979年高中毕业到1988年参加高教自考，除了莫明其妙地被镇委党校招进87级农村学员培训班之外，10年来，仁东河尝试干了不知多少事情，没有一件事情获得成功，没有一件事情做得让家里人称赞佩服。首次自考两门课程，虽说只考及格了一门《写作》，并且只考了63分，这对仁东河个人来说，意义非同寻常。
平时仁东河总是不被人重视甚至被家里人瞧不起，恋爱总是不能获得成功，常常扮演悲剧角色，仅仅靠自己一股顽强的自尊心撑着，他才没有被人生的艰难困苦所压倒。但是许多时候，仁东河也常常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悲观和彷徨，不知自己的人生出路到底在哪里。往往这个时候，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语录“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话就在仁东河的脑海里闪现，给了他一种信心和力量。还有一个最通俗的话语：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也是仁东河的立身之本。
直到仁东河的《写作》考了63分，获得了一纸由城关自考办颁发的中文系高教自考单科合格证书，仁东河才真真切切的看到自己光明的前途，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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