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毕业的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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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路长途车下来,路雪漫有些疲累不堪。毕业后的喜悦一下子荡然无存。家里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说是在站台旁边等了很久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该死的车,在路上拖拖拉拉,说好一个人都不上的,可是司票的女人丝毫不放松一点空间,过道里都挤得满满的,还是硬要往里面塞人。碰到路边慌慌张张行色匆忙的人,不但要大声地叫:“走喽,走喽,马上就走喽!”还要一边喊一边换上笑脸,打听人家到哪里去,热忱地欢迎人家到车上来。

    车上的人快挤成咸鱼了。过道里都站满了。原soudu.org先路雪漫还能平静地坐着,可是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都一律侧着身子,被挂在过道中,她的心里开始郁闷起来。

    “哎,大姐,能不能不再上人了?你没看见人家车站口写着,严禁超载吗?”路雪漫距离那司票的女人有些远,她把声音调大了八倍,希望那女人能接收到。

    “切,你这学生。我就走,就走!”那女人并不恼怒,只是临了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路雪漫一眼,刀子一样。路雪漫心里咯噔地一声,她觉得异样的冰冷。不过还好,周围的人都叫了起来:“走吧,走吧,都挤得受不了了。”

    那女人终于拗不过,勉强把车门关上,将自己胖胖的身子紧贴在上面。从路雪漫的角度看过去,那女人简直就是一块挂在墙上的肥肉。

    窗外是不断变换的风景,不过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些绿树和红花。路雪漫的心情有些糟糕。

    五月的天气,显得有些闷热。阳光刺眼,而且还不解风情,赤裸裸地晒着路雪漫娇嫩的脸。她小心地擦拭着脸上的汗珠,猛地想起了什么,手停在脸上,半天都没有抬头。

    那是些多么美丽的日子,可惜一转眼都不过云烟消散。罢了,罢了,既然已经结束,何必还要去想念呢?说好的,去过我想要的生活,永远都不去想念!路雪漫扬了扬她的长发,一只手轻抚一边的发,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眼神迷蒙中她不经意地叹口气。

    车转过一道弯,驶入快道。车上的人们渐渐进入状态,蒙胧着眼睛,都培养出瞌睡的感觉来。路雪漫头枕着胳膊,很难受的坚持着,想要勉强进入睡眠的状态。可惜很难。她的肚子里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冲到喉咙眼里了。该死的!又晕车了!上帝保佑,再等三个小时,千万保佑我!她蒙住眼睛,轻轻地祈祷。

    “如果有一天,我们彼此分离,你会想起我吗?”

    “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切都已经消散,过往不过是匆忙的段落。邂逅远比擦肩来得美丽!”

    “你,你,是什么样的女子,叫我难以琢磨?”

    “不用琢磨,我们该走了!”

    “我们真的无缘吗?”

    “缘分不过是一种说辞而已。我不论缘有几何,我只要自由。自由少了多少,爱就有多远距离!”

    “那么,走吧。我们都走吧。”

    舞台上,路雪漫穿着一袭黑色的纱衣,白色的纱巾衬托出她乌黑的发,还有那微微红色的脸。她的步子轻盈,象是小鸟飞在上面。那脚尖,轻轻地走着,仿佛将深情都凝铸在舞台上。对面,是一袭颀长的身材。他亮亮的的眼睛,犹如灿烂的星子,一转身,他悄悄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有虚幻的声音传来:“长亭外,故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她的步子有些踉跄,爱人渐渐远去,四周陷入寂静。黑色的路雪漫跌坐下来,沉入思绪中。

    良久有掌声响起来,路雪漫仓皇地看去,舞台的大幕已经缓缓落下来。她成功了!最后的剧本在临近毕业的前一天终于完成,而且,她和他终于完成了演出。

    只是,演完那场最后的爱情剧,她和他却只有一个选择。当登上离别的火车,她突然想起,有很多的话在剧本里设计的那么好,其实还有很多都没有机会说出来。

    路雪漫无助地哭了起来。

    “哎呀,姑娘,怎么了啊?”有人在推着路雪漫,她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睁眼一看,邻座有位老奶奶正看着她。“姑娘,你怎么了?病了吗?”

    路雪漫摇摇头。她茫然地望着四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就犹如那即逝的岁月,除了飞,什么也抓捏不住。她望着老奶奶的白发说道:“没有,我只是,只是丢了东西!”

    “丢东西了?很要紧吗?我们帮忙你找找吧!”老奶奶热心地四下里张望。

    “不用了,奶奶,我,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了。”路雪漫凄然地摇头,眼泪哗啦一下子又涌在眼眶里。她使劲地呼吸,可是没有用,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在她的牛仔裤上洒下斑驳的印渍。

    丢了,就不要找啦。反正,已经毕业了。

    路雪漫望着外面的人流熙熙攘攘,像是些毛毛虫,在那里缓缓地蠕动,她傻傻地坐着,想。

    多年以后,路雪漫一想起毕业后的那趟车,她就会想起两个词语:超载,失衡。

    是的,她的青春和梦想,都将淹没在无尽的空气中,尽管那车载着她的躯壳,却早已经承重不起缓缓而来的现实和无法预知的未来,包括那些纠结的回忆。

    路雪漫听说过工作很难找,不过她还是没有见识过。电话里面,老爸老妈已经说过了,要她放低要求,别说找什么好单位了,就是可以去教书都已经不错了。

    教书,这个路雪漫是不太喜欢的。至少不像码字那样,可以让她一坐两天都不愿意起身。而且,教书的对象,不是大学生,而是小学生,这越发让她觉得委屈。老爸干了一辈子的教师了。每天的工作枯燥不说,还连一点崇高感都没有。

    当年上大学的时候,爸妈借了很多的钱。不然,她是不会听他们的话回到这个小县城里的。

    路雪漫想象过,以她的能力,不会找不到工作的,在大城市,她完全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比如报社的编辑,比如音乐人,比如广告创意等等。可是,现在,老爸老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毕业前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催着她回到那个小城去。

    路雪漫走在老城那斑驳的柏油路上,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怎么说,自己还是失败的。毕竟当年没有考上名牌大学,就是一个普通的专科生,有什么办法呢?回家,不过是安身立命而已。还能有什么追求呢?

    正午的阳光淋漓地洒在路雪漫的身上,她的大背包显得很有些陈旧。那身牛仔服已经洗出发白的颜色,辨不出当初的模样。她眯缝着眼睛,站在老城口,犹豫了好久。

    这个刚刚离开三四年的城市,几乎是在突然之间,改变了容颜。当初那狭小的通道,那鳞次栉比的矮小屋檐,不知道消失到了什么地方。她循着自己的记忆到处去找,记得似乎以前这里应该有过一个眼镜店的。奇怪,怎么不见了呢?

    她又回头去望那老城垛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门被刷上了银灰色,遒劲有力的两个大字“榆中”,深深地嵌在古城墙上,愈发显出历史的厚重和沧桑。

    榆中县是一座具有深厚文化积淀的北方老城。那些八角的亭子,富有民族风情的寺院塔顶,烟雨缥缈中,总会让路雪漫想起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那是她进入青春期以来,对于自己那座城市的最初也是最直接的体会。

    而现在,在正午的光影下,她觉得自己恍然迷失在老城中。高一的那年,曾经和同学一起在那个叫做红光的眼镜店里配过眼镜的,当时老板还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带着自己的儿子在这里耐心地给她打磨过一款茶色玻璃镜。大概那儿子刚刚上手,所以最后那块玻璃打磨碎了。老头狠狠地骂了那个儿子。路雪漫记得那男人一脸的小心,眉宇间却流露出很刚毅的神色。

    “你做什么吃的嘛!要再碎掉,当心就让你走人了!”那老头的口气像是对学徒的样子,狠巴巴的。就是这个外地人的勤勉严厉,给了路雪漫很深的印象。

    可是现在,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和那个一脸坚毅的男人到哪里去了呢?

    “姑娘,需要坐车吗?”路雪漫正发呆着,一辆黄色棚子的小三轮悄无声息地跑过来,面前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很热情地问道。

    路雪漫没有说话。可是那男人并不气馁,接着问道:“你是刚到这里来的吧?要到哪里去啊?我带你!不要带路钱的!”

    路雪漫看着那男人热情的笑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歉疚来。她知道口袋里好像也只有十块钱了。毕业前一个月,她几乎弹尽粮绝,还好有学生证,一路上的车票省下来一半钱,正好可以到榆中县城。当时家里说好,由大姐去车站接的。

    路雪漫很难过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不用了。我等等,会有人来接的。”

    那男人听出路雪漫的普通话,很快地笑道:“你是学生娃子,刚下车吧?不坐没关系的!”

    路雪漫的心里有些暖暖的。每次逼近家乡的时候,她总会觉得心里暖暖的。每年开学,当车子缓缓离开榆中县城,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怅惘。说到底,她是一个多情而又多愁的女孩。

    路雪漫的家是乡下的。当年父亲是全县数一数二的高材生。可惜遇到一场文革,彻底打碎了父亲的大学梦。此后,父亲沉默着拿起了锄头镰刀,做了一个朴实的庄稼人,结婚生子,下地干活,因为当时的成分是富农,没有招工招干的条件,人生该隐忍的他都默默地承受了。

    到了1978年,父亲被招到了村小学做了临时的代课老师。也就是那一年,民师招教,父亲虽然荒废了近13年的课程,却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轻轻松松拿到了全县第一的好名次。父亲顺理成章地做了全村第一个公办教师。母亲为了照顾三个孩子,不得不放弃了民办教师转正的机会,将一辈子放在了田地上。

    路雪漫每次面对父亲的时候,总是能够感受到他的那种沉默和隐忍。她不知道,父亲总是那么谨小慎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当年的身世留给他太多的恐惧吧。她只能这样猜想。曾经在一篇自传体的小说里,她试图塑造过父亲,可惜没有成功。因为每次一写到他,她的心就会难过。

    而母亲身上,却更多地保留着那种独特的气质。毕竟是读了些书的人,比起当时村里的妇女,母亲显得鹤立鸡群,沉默寡言。

    路雪漫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在她的骨子里融进来什么样的东西,可是她相信,她的性格具有悲剧的性质,这点,从她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明了了。

    路雪漫呆呆地站着,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手里的钱刚刚够买一个小饼子,她看到远处的摊子上有,就想过去买一个。可是脚下那么多东西,该放在哪里呢?她看了看周围,有一个小件寄存处。她想,就先存到这里,等姐姐来接了再拿吧。反正拿着东西也不方便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