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时间是正月初六。
省城火车站售票大厅里排队买票的长龙伸到广场中央。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拖着银灰色旅行箱来回奔走。她叫尹芳。她留着学生头,身穿蓝色羽绒装。由于奔走不息,加上心情急躁,她额头上大汗淋淋。她于是解开羽绒服,露出红色毛线内衣。富有弹性的毛线衣称托出她窈窕的身材,惹得排队买票的男人们一个个忍不住呆看。她脸型俊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顾盼生风。这也怪不得她招人耳目了。她走到问讯处,打听是否还有另外开到南方的火车。得到否定回答之后,她又泄气地拖着箱子往售票大厅外走去。她只好排到队伍的末尾。她不时地用羽绒服的边角当扇子,在脸上扇动,以求得一丝凉意。她微微喘着气,胸脯随之一起一_4460.htm伏地颤动。排在前面的男人本应该挪步子了,那人却装着浑然不知的样子,仍然立在原地不动。尹芳催那人前进。那人回过头来,色眼迷离地笑,眼睛紧盯着尹芳的胸脯。尹芳又气又羞,连忙放下衣角,掖紧羽绒服。排队买票的男人这才转过身,懒洋洋地往前滑动。
小姐,要买票吗?一个低沉的男声回荡在耳畔。
尹芳掉转头搜索了一圈,才在右手边看见一个小伙子。他手里握着一张火车票。
尹芳只看一眼车票,没有吱声。小伙子笑笑地,又问道,到深圳的票。你要不要?
尹芳接过票,一看,果然是到深圳西站的,而且还有座位。尹芳说道,要。尹芳把票仔细打量一番。小伙子说,不会有假。不信,我们可以一道上车。进了站,你才给钱。尹芳答应道,好。
尹芳于是拖着箱子,跟小伙子一道,向候车大厅走去。
刚走了几步,小伙子又停下来。小伙子说,要加一百元手续费。
尹芳顿时也停下来,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小伙子还是笑笑地,说道,票这么紧张,你不要,可别后悔。
正说着,迎面就走来一个比小伙子年长一些的男人。小伙子问那个男人道,你要买车票吗?到深圳的。那个男人满口应道,要。一边说着,那个男人立刻接过车票。小伙子说,要加一百元手续费。那个男人为难地说,能不能少点?小伙子说,车票这么紧张。你即使今天能买到车票,今天也走不了。这车票又有座位,又可以马上上车。离开车只有半个小时了。少于一百元手续费,我是不会卖的。小伙子又看看尹芳,说道,要卖,我也要先卖给这位小姐。她已经跟我讲好了价。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找吧。
要买票的男人于是征求尹芳的意见,要求尹芳把票让给他。
尹芳此时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小伙子有意把票卖给自己,便再也不敢讨价还价了,满口应承道,我俩刚才已经谈好了。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找票吧。
要买票的男人看起来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真倒霉,真倒霉!我要是不还价就好了。
小伙子殷情地与尹芳搭讪。他自称姓谢,人称小谢。他说刚才他去问讯处准备退票,不曾想要买票的人那么多。他见到尹芳要买票,就想照顾尹芳,把票卖给她。他还问尹芳在深圳住什么地方,干什么职业,并且要尹芳的电话号码。到了深圳,就是老乡了,大家可以互相照应。小谢还要帮尹芳提箱子,尹芳阻止了。小谢始终笑笑地,尹芳不觉得他令人讨厌。
尹芳拿了票进了检票口。车票果然是真的。尹芳付了钱给小谢。小谢领尹芳挤上火车。
挤车的时候,小谢走在前面。尹芳感到,小谢的胳膊老是顶着自己的胸脯。有时候,小谢还回头对尹芳眨一下眼睛。那目光里总是有一种模糊的东西。小谢甚至在帮尹芳递箱子的时候,分明是故意地在尹芳的毛线衣上摸了一把。尹芳想往后缩,但后面的人流像海浪一样,一股比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推过来,使尹芳只能前行。小谢的后背基本上一直靠在尹芳的隔着毛线衣的奶子上。尹芳无法逃离。
2
春运期间,火车上尽是人。明明是三个人的位置,大多坐了四人。尹芳按车票找位子,却见91号已坐了个男人。尹芳与那人争辩,那人就是不让。小谢也在一边帮腔,希望那个人让座。那人一边向小谢挤挤眼睛,一边把屁股向里边挪一挪,留出一道不起眼的夹缝,以示让座。小谢笑着把头拧到一边去。尹芳红着脸,急道,这么窄,怎么坐?
此时站在过道里的一个男人却走过来,说道,怎么不能坐?你看,我来坐。说罢,摇摇屁股,左摆右摆,终于挤坐到位子上。左右的两个人还搂着他亲嘴。众人哄堂大笑。尹芳认得,那人就是刚才要买车票的人。尹芳这才想到他和小谢原来是同伙。尹芳更有气。但是他们人多,而且尽是男人。尹芳不敢生气,自认倒霉。情急之中,尹芳脱口而出,好,我叫服务员来。
众人一听,笑得更欢。有人说,快叫吧,服务员已走进车厢了。尹芳以为是逗她开心,拿眼睛狠瞪一下说话的人。慢慢扭过头去,尹芳真的见一个穿蓝制服的女乘务员。尹芳顿时觉得有了依靠,心想,看你们再敢硬下去。
乘务员走来,嘴里吆喝着“让开”,手里还摇着钥匙串。
站在过道里的人都挤一挤,让她经过。走到尹芳边上,乘务员对座位上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打招呼。她告诉那个人,补卧铺票的人很多,她已叫列车长留两张,呆会儿送来。穿皮夹克的男人很礼貌地表示感谢。乘务员说,不用谢。乘务员接着用钥匙串敲打尹芳的行李箱,问道,这是谁的箱子?怎么放在过道上?尹芳连忙应道,是我的。我正在找位子哩。乘务员问道,找位子?站在这儿发呆也是找位子?票呢?尹芳忙从口袋里掏车票。乘客的目光于是全聚在尹芳身上,连隔了好几排位子的人都伸过来头来看热闹。尹芳紧张得手直哆嗦,从裤子侧边的口袋里出来,满手尽是零碎的纸币和卫生纸,车票夹在其中。
乘务员用两个洁白的长手指把车票夹出来,瞟一眼车票,又看一眼91号座位,正要发火,只见穿皮夹克的男人站起来,笑道,朱小姐,这里没你的事。这姑娘也是我老乡。他们几个人在说笑哩!老谢,快给她让位子。话音刚落,对面91号的老谢弹簧一样弹起来。众老乡又都哈哈大笑一回。女乘务员莫名其妙,定一会儿神,若有所悟,看着叫老谢的人和他身边的那人不好意思的挤出位子。只见穿皮夹克的男人又说道,小谢,帮她放箱子。小谢连声说,好的好的。脱鞋,迅速站到座位上。众人帮助,小谢将己经拥挤不堪的行李架捡出一个空间,把尹芳的箱子放上去,跳下座位,穿好皮鞋,站到过道人堆里。
没事了?那我走了!乘务员说.
没事了,你走吧!谢谢你呀!穿皮夹克的人笑一笑说。女乘务员在众人的目光里向下一节车厢吆喝而去。
3
火车终于驶出站台,尹芳也终于和他们相识了。从他们的话音里,尹芳听出对面位子上坐的人姓程,是记者。他旁边靠窗坐一个时髦的女子,年纪比尹芳大一些,姓张,好象是广东人,因为话音里拖着明显的粤音。小谢赞扬程记者的皮夹克漂亮,穿在身上,显出风度翩翩。其他人都说这皮夹克贴身,潇洒大方,说得程记者笑容满面。程记者知道那一帮人的意思,索兴搂着女朋友的肩膀说,你们其实应该表扬小张。回家过年时,她为我在深圳买的。于是大伙称赞小张有爱心,又贤慧,和程记者结婚,夫贵妻荣,幸福无疆。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众说纷纭。小张听了,不知是谦虚好还是骄傲好,只有对着大伙笑。趁着程记者与家乡人说笑的空档,小张逮住了尹芳说话。两个女人话匣子一打开,便似亲姐妹一般,无话不谈了。
小张问尹芳家在哪里,有何文凭,现在什么公司上班。尹芳都一一如实回答。小张说,真可惜,看你一表人才,竟然在生产线上做针线工。尹芳解释道,我只读了高中三年级,高考前跟一个初中时的女同学来到深圳,不打工不行。小张说,叫老程帮你找个好点的工作。老程认的人多,帮这个忙应该没问题。老程,老程,叫你呢!到深圳后,你帮小尹找个好一点的公司。
程记者正在与其他老乡聊天,听到小张叫他,连忙应过来陪尹芳说话。程记者照样问尹芳有何学历,在什么公司上班。当他得知尹芳高考都没有参加,连称可惜可惜。他问尹芳是否想过参加自修考试,弄个文凭。尹芳说,我本来很想参加自学考试,但困难太多,又要钱,又要时间。小张说,你报考中文专业,我来帮你辅导。尹芳说,听说在深圳,财会专业很吃香soudu.org。程记者说,我们两个都是学中文的,知道中文怎么考。再说,你说你从小喜欢古诗文,其实中文专业考的就是这些唐诗宋词,很容易过关。于是程记者和小张一同启发尹芳。他们把中学课本上的诗词共同背了一遍,并交流心得。尹芳觉得很有趣味,也很有信心,表示将来一定报考。尹芳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小张还怪尹芳把他们当外人。不知不觉,大家也都象家乡人一般了。
见程记者对尹芳这么客气,小谢他们也早己备好水果、瓜子、花生、米糖之类,靠车窗的小餐桌再也没有丝毫空隙。大家你推我让,边吃边聊天。尹芳还知道小谢他们在深圳专做装修和户外广告业务,有时挣大钱,有时挣小钱,有人挣钱,有人不挣钱。小谢殷勤有加,不住的拿色眼瞟尹芳,而且故意透露某某大公司做广告牌时,他给了副老总五万元回扣,听得尹芳直瞪眼。
说到高兴处,车停一站。小谢挤到窗前,打开车窗。一股冷风直叫几排座位上的乘客异口同声的叫唤“好冷!”小谢顾不了这些,一口气向窗外小贩点了10只鸡腿、8瓶小瓶装的二锅头,掏出百元大钞,不住地对窗外喊,找钱找钱。“呼啦”一声关了窗,又对窗内喊,请大家喝酒。有人喊,张小姐和尹小姐喝什么呢?小谢拉开车窗,放进一股冷气,又喊,2瓶椰汁。买来椰汁,递于小张和尹芳。大家于是都有吃有喝。尹芳与小谢老谢等三人心知肚明,便永不提上午在火车站退票买票那一百元超价手续费。众人且称赞小谢大款。小谢嘴里谦虚,眼睛只顾看着车厢顶上的车灯,一瓶白酒下肚,额角、缤角处细汗莹莹。各人也都嘴角流油。小张取出香喷喷的餐巾纸递于众人。众人把嘴角擦干净。
4
时间过得真快,车厢里温馨和谐。南下的列车把西下的夕阳的温暖的光辉满装进来,人人都觉得很惬意。广播员的软绵绵的播音正在介绍长江大桥的宏伟壮观,使人恨不能下车赏景。此时,乘务员朱小姐却走过来。她告诉程记者,卧铺票己补好,列车长说等程记者去办手续。大家既为程记者高兴,又有点失望。小谢准备帮忙提行李,送程记者夫妇。倒是乘务员朱小姐很内行。她说,现在车厢里人太多,行走不便,等过江到站,从站台上走过去要方便很多。大家都称赞朱小姐主意好、经验丰富、热情周到。朱小姐说,工作这么多年了,就这么点本事,还希望广大乘客多支持。
列车轰隆隆滚过长江大桥,摇摇摆摆驶进九江车站,晃晃悠悠停在站台上。大家都和程记者说再见。尹芳也摇手说再见。程记者也摇手说再见。小张还有点留恋,她甚至问老程是否不要卧铺了,众人在一起,热闹无比,睡在卧铺上冷冷清清。老程说,晚上难过。于是与众老乡道别,并约好在深圳车站站台会合。临走,老程还拍一下尹芳的肩膀。尹芳感到有点失落。
小谢送程记者回车厢时,列车己开出半小时。他从卧铺车厢走过来,手里举着好几个塑料袋,堆在小餐桌上。撕开塑料袋,里面尽是四川、湘南等地麻辣食品。小谢招呼大家享用,好象并不热情。大家也没在意。有人问这是谁买的。小谢说是程嫂子买的,招待大家。这么说,我们应该感谢程夫人,而不是你?,有人这样调侃小谢。小谢说,算了吧,就是我买的,也不需要感谢。几年来,你们喝了我谢某人多少酒,抽了我谢某人多少烟,你们记得吗?众人嘻嘻地笑道,那是那是。临了,小谢突然对尹芳说道,尹小姐,快收拾行李,我帮你送到卧铺车厢去。张小姐请你过去陪她说话。说罢,跳上座位,把尹芳箱子从行里堆里搬下来,挤进过道人堆里。尹芳拎了一个购物袋,跟在小谢后面,向卧铺车厢走去。
卧铺车里人并不多。有人站在过道里,有人坐在铺位上,聊天或看杂志。进车厢时,尹芳怕列车员阻止,但小谢在先头,一解释,就通过了。小谢把尹芳的箱子放在程记者铺位底下,二话没说,扭头就走。程记者招呼尹芳坐。小张热情地递过毛巾要尹芳擦汗。尹芳擦了汗,看看周围,心想,跟住旅馆似的,真舒服!尹芳说,我没有补卧铺票。小张说,那有什么关系!许多人都没有补票。今晚,你跟我睡。咱们做伴,聊聊天。小谢呢?叫小谢来打牌。程记者说,小谢放下箱子就走了。小张问程记者怎么不留下他。程记者说,你不留,我怎么留?要打牌,找个闲人多的是,反正现在都是闲人。小谢档次太低,没文化。小张说,那也是。愣了一会儿,小张又说,就你有文化。程记者咯咯地笑。尹芳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5
到了熄灯时间,车厢里已经有打鼾声。程记者为张小姐掖好毛毯,便去洗脸。之后,程记者又领尹芳去洗手间。这是一个小隔间,亮着灯,很清洁。还有一个玻璃镜。尽管隔间小,但并不显狭窄。程记者看着尹芳刷牙、洗脸、梳理头发。尹芳感到从未有过的温馨。
回到卧铺,程记者并不睡觉,他叫尹芳睡。尹芳实在不好意思占程记者的铺子,推托说不困。程记者说,那好吧,我也不困。两人便坐到过道靠窗边的弹簧坐位上。程记者就势握尹芳的手。尹芳先是一惊,想把手收回,无奈程记者的力气大,反被程记者一只手抱着腰。尹芳整个抱在程记者的怀里,任凭程记者爱抚。程记者把嘴贴到尹芳的耳根,轻声说,做我妹妹,好吗?尹芳点一下头。程记者又说,把你公司的电话告诉我,到了深圳我好找你。尹芳便说了个电话号码。程记者又说道,他正想为牛书记找个保姆。尹芳问,哪个牛书记?程记者说,傻丫头,深圳还有几个牛书记?就是牛子庄呀。他老婆出了车祸,下肢截瘫了。他家请过保姆,都不合适。我看你可以试试。尹芳经常在电视上、报纸上看到市委书记牛子庄。她好象记得去年秋天,有一段时间,报纸上谈论那场车祸。小报上还猜测牛书记是得罪什么人了,她老婆被人报复。尹芳没在意程记者的话。她不相信,深圳那么大,一个堂堂市委书记找保姆会找到她头上。尹芳此时在意的是,程记者能把她抱的更紧些,她需要爱,尽管这爱很短暂,甚至是偷来的。她下意识地紧偎在程记者怀里。程记者似乎心领神会,便在尹芳的脸上亲。尹芳装着害羞的样子,把头扭过去,做逃避状,反被程记者扳过脸来。程记者把湿润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尹芳就势与程记者亲吻在一起。一车厢的深圳人都没有看见秘密。程记者得寸进尺,把手伸进尹芳的毛线衣里。尹芳本能地用指甲死劲地掐程记者手背,痛得程记者缩回了手。
列车在黑??的京九线上奔驰。车窗外偶尔闪现的灯光伴随车轮碰击钢轨的节奏更映衬出南国深夜的宁静。尹芳心想,这是爱情吗?我会做他的二奶吗?尹芳顿时感到惊悸。但是和程记者在一起却可以享受这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甜蜜。不管它,也许这就是一夜情。天哪,要是每天都有这样的一夜情,那多美好!尹芳就这样陶醉在程记者的拥抱里,直到两人听到张小姐叫“程远”。
程记者慌忙起身走到小张铺边,扶着小张肩膀,问道,要喝水吗?小张说,不渴。小尹呢?程记者说,我叫她睡,她不好意思睡。还是你劝劝她吧。小张于是走到过道里,摸到尹芳身边,说道,小尹,来吧,跟我睡!尹芳像个小绵羊似地跟随张小姐来到铺位上。尹芳脱下外套,依偎在张小姐怀里,什么也不敢想,一直睡到大天亮。
列车终于到达深圳西火车站。正在建设中的深圳西站到处呈现出繁忙景象。挖土机和长臂大吊车闪现在建筑工地薄雾样的灰尘里。无数巴士车和的士车颠簸在往来市区的土路上。海水在不远处平静地睡着了,像懒洋洋的少妇赖在春光里不肯起床。正午的阳光温暖如蒸汽,把整车的北方佬的冬服全部剥去。旅客的箱子里塞满了冬装和北方带来的食物。尹芳也不例外,拎着箱子和一大袋衣服与大家汇合。集合之后,大家顺着检票口出了车站,挤上三辆的士。尹芳起先还不肯上车,说要坐大巴,但扭不过小张盛情,只好蹭进程记者两口子的出租车里。车到《深圳日报》社大楼,程记者两口子下了车。尹芳也要下车,被程记者拦住。程记者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交给的士司机。程记者说,把这位小姐送到岗厦,余钱找给她。说
罢,推上车门,摇手拜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