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两个死囚一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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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掐指一算,二零零二年春节过后,已经在此呆了两年多了;可,高院的终审裁定还没有下达;郭志刚着实兴奋了一阵子,他附在一位老乡耳畔,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活着真好”。

    “是啊,能活着就是好”;老乡跟他同命相怜,也是一名死囚犯,两个人都是在死囚脚镣的伴随下,在等待高院的终审判决。

    郭志刚的老乡叫张大理,知道他犯罪事实的人,没有不骂他该死的;就连郭志刚这个坏人中的坏人,也根本找不出一丁点理由,证明他小子所做的案子有一点人情味儿;更何况被他们轮奸的那个叫蓉蓉的女孩,是郭志刚小学老师的女儿。一提起蓉蓉,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人,也感到酸楚难忍;那是一位多么好的女孩呀!人长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又前途无量;正在县重点高中上学,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这样一位好女孩,一夜之间怎么就被这几个狗杂种给糟践了呢!。最它妈可恨的就是首犯张大理,作案以后,逃到北京,结果还是被警察束手就擒。

    据说,张大理和蓉蓉还是小学同学;蓉蓉的妈妈当过他的班主任,而且对他这个父母离异的孩子,更是特别关心和照顾……。蓉蓉自从出事以后,自杀过好几次;幸亏家人看的紧,才没得逞。她原本就有遗传的先天性心脏病,又加上这次毁灭性的打击,真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会如何。

    如果是在进看守所前,遇到张大理这种人,郭志刚会毫不犹豫地拿刀子刺他个满身窟窿;即便为此去死三次也心甘情愿。蓉蓉太可怜了……,他一向认为自己心狠手辣无耻到家了;但和张大理相比较,他属于‘高尚’的坏人。

    张大理本身是个通缉犯,转而在北京作案被抓获;郭志刚和他关在同一个监号,两个人也都接到了死刑判决书。当时,郭志刚的心情可想而知,羁押一年半之久,自己的案子又没终结;一个三十四岁的年龄,他是如此留恋这个世界啊!温暖的阳光,雨过天晴的黄昏;就连弥漫着尿骚味的监号,他也感到真真实实的亲切。但他更明白,自己血淋淋的罪恶,已经使他丧失了活下去的机会。因而,在自己绝望的同时,他变得异常焦躁;时常拖着沉重的脚镣,在走道内踱来踱去。

    同样,身为死囚犯的张大理与他截然不同;除了吃饭,睡觉,他总是静静地坐在墙角,或望着自己脚脖子上的脚镣环愣怔发呆;再不就是将头倚靠墙壁闭目思过。

    自从知道这个狗杂种,就是蓉蓉那起案件的主犯后,郭志刚就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看;要不是自己脚镣缠身,早把他打的满地找牙了;或者,张大理知道他这位老乡要找他的茬;更或许轮奸犯本身的‘软弱’之处,使得他低‘人’一等。同是一个地界人,虽然他们没说过只言片语,但从对方的面部表情来看,他不敢招惹郭志刚。同样都是死刑犯,郭志刚也没多少心思再去找他出气;反正都是死囚犯,早早晚晚都得赴刑场;只要一想到和张大理这种不仁不义、不上道的人一块去死,他总觉得掉价。

    张大理始终固定着那种‘坐以待毙’的姿态,但有时候也例外;那就是有同乡被送进来时,他总不顾号长的阻拦,吹胡子瞪眼的;问新号一些家乡的情况;大多数一地区的人,看见他肥头大耳的样子和‘叮铛叮铛’作响的脚镣,都会乖乖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给他。

    郭志刚和他真正发生冲突,也是由一个新号引发出来的------。

    那天,离春节仅差四天;中午头里,进来一位跟郭志刚同一个县的盗窃犯;一进监号,张大理就摆手将他叫到自己身旁;问这问那的。号长拿这种屡教不改的人也没办法,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郭志刚懒得说话,更懒得睁眼;他后背倚靠着墙,摊开双脚,迷迷糊糊想着过年妻子正_4460.htm给他包饺子吃呢。猛然间,他听到张大理他们提到蓉蓉的名字;不知为什么,他的火一下子被勾了出来;他睁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低声吼叫;“闭上你们的臭嘴,还想不想过安稳年呀!”。

    新号不知就里,见郭志刚发火,吓得赶紧噤了声。

    聊的正在兴头上的张大理一愣,不干了;他随即怒形于色;“日你姐,别自己找不痛快,都是它妈的要死的人了,吓唬谁呀!”。

    “我它妈的就是找不痛快,就算一块被枪毙,也比你这种忘恩负义、卑鄙的小人强一百倍”。

    “你看你那德行,五十步笑百步;日你姐”;对方咬牙切齿说;“老子永远跟你走不到一块去;老子的人命案是在老家犯的,要遣送回去的。你倒好,死在外地,死喽!,连你的鬼魂都回不了家”。

    “我日你姐,张大理;不信你试试,你胆敢再提‘蓉蓉’两个字,老子豁出去跟你一样戴‘手镯’,让你满地去找牙”。原来,郭志刚自从进监号以来,始终不招惹是非;筒道管教怜悯他,没给他戴手镣。按照规定,死刑犯是要戴脚镣和手镣的。

    听到郭志刚提‘蓉蓉’俩字,对方一下子没词可说,神色骤然变得沮丧;他急促地问道,“你认识夏蓉蓉?她现在怎么样?”;张大理的口气,与刚才相比较,显然缓和了许多;话音中夹杂一丝颤音。

    “你过来,我告诉你”;号里所有人都能够听出话中的调侃味道。张大理却信以为真;他赶紧拖着脚镣朝郭志刚身旁靠,待他走到跟前,对方举起右手,狠狠地抡在他的右腮帮子上。接着,张大理一个趔趄,屁股蹲在地上;郭志刚正要扑上去,值班管教从监控室的屏幕上看到有人打架,急三火四地赶过来,他隔着铁门大声问;“张大理,你丫挺的,在干什么呀?”。

    郭志刚无言以对,悻悻地望着墙壁。

    张大理骨碌一下站起身;慌忙答道;“报告管教,我后背痒痒,让郭志刚给我挠挠”。

    “你丫挺的少给我耍花样,快过年了,别找不痛快”;管教干部观察了片刻,确实没发现有异常情况,这才转身离开。

    郭志刚万万没想到,挨了一拳的张大理竟然会帮他解围;尽管如此,他内心仍然未减轻对张大理鄙视和憎恶;郭志刚重新坐下,不去理会他。

    张大理愣怔地看着打他的人,老大一会儿;这才摇头晃脑,‘哗啦哗啦’趟着脚镣,返回到他原先坐过的角落;接着,把头埋在裤裆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连两天,监号内除了两个死囚犯,彼此走动的脚镣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响;郭志刚和同乡已经断绝来往,张大理也不再和新号说话,整日里只会呆呆坐在墙角想自己的心事。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过完正月十五,高院提审他。

    那天上午,高院提审了张大理;凭经验告诉号里所有人,无论是死是活,马上就能见分晓。提审回来后,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拖着脚镣,一遍遍地拖地板,连尿迹斑斑的茅台,也让他擦拭的干干净净。河南人在‘B‘市不受人待见,号里的死规矩;也是延续下来的,河南人负责擦洗茅台和地板;自从郭志刚进号以来,始终没改变过。

    高院提审张大理,同样也使郭志刚的情绪低落下来;他知道自己也快了。当天晚上,他又一次失眠;胡思乱想睡不着觉。大约凌晨一点多钟,身旁躺下的张大理伸出胳膊肘捅了捅他;“兄弟”,张大理哀求他;“咱们好好谈谈吧!”。

    对于张大理的所作所为,郭志刚实在厌恶之极;因而他仍然闭着眼,装没听见,更不去理会他。

    “你别装睡呀!我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其实,我也瞧不起自己,我就它妈的该死;可我死了,又能对蓉蓉有什么补偿呢!;……”。

    “日你姐,你是不是牙又痛了”;郭志刚不厌烦地,低声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讲话。

    骂完他之后,张大理噤了声;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长叹。本身,郭志刚认为此事已经过去;可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又拿戴着‘手镯’的手碰他一下;并且下贱地乞求说,“你想打就打我一顿吧!我绝对不喊不叫、不还手、也不报告;只求你看着我快要死的份上,行行好,告诉我关于蓉蓉的消息”。

    ‘这个狗杂种,到了临死还装孙子;不打白不打,打他一顿,也算为蓉蓉所受到的凌辱报仇了’;郭志刚自忖。他说;“行,你把头伸过来”。

    张大理听见对方答应下来,果真把头伸过来。

    郭志刚刚想动手,忽又一想;‘夜深人静的,弄出点动静或者被监控看到,不是给自己制造麻烦吗!’。于是,他说,“日你姐,你少害老子;我一打你,即便你不叫唤,也会被监控发现的”。

    他一愣怔,随即异常兴奋地说;“不要紧,我拿被子挡着点,你使劲打,监控看不见的”。

    “日你姐,你真贱啊!既然你愿意,老子成全你,行,来吧!”。

    他用两只手撑起头上的被褥,再用一块毛巾盖住脸;然后,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等候着郭志刚的拳头。

    郭志刚握紧拳头,心里头也乱糟糟的;想到自己也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父母,妻儿了;他的心针扎一般刺痛的厉害;这种疼痛使得他想发泄一番。没想到今天来了机会,他气运丹田,一拳捅过去;拳头抡过去,虽然很重,但,张大理除了被拳头砸的晃了晃脑袋,一丝声音也没出;还是用刚才那种姿势迎接挨打。郭志刚也管不了那么多,疯狂起来;拳头一个劲地朝他脸上抡------。

    很快,张大理的嘴、耳朵、鼻子开始往外渗血;尽管疼痛不止,他仍旧不吭一声。

    同时,郭志刚累得也抬不起胳膊,拳头搁的火辣辣生疼,口里喘着粗气;他扭了脖颈,望过去;张大理眼眶内明晃晃的,他的牙齿也已深深地陷入嘴唇的肉里。望到他这副模样,郭志刚心中不知怎得变得沉重无比。

    过去很长时间,张大理才说话;“兄弟,在这些人中,咱们最近;你也别介意,我流泪不是因为疼痛,你打我,我高兴;在我所做的这么多的恶事中间,也只有蓉蓉那起案子,我做的不对;所以,我打老早就希望能有人打我一顿。哎……”;张大理一声长叹气,又说;“现在能挨打,多幸福呀!老子以为要回老家枪毙呢!它妈的,这头不放;说在这儿做的案子要比老家重。无所谓,走到哪儿都是个死。过几天,我张大理就化成灰喽!再想像今天挨打也挨不成喽!……”。

    张大理的一番话,勾起了郭志刚的伤感;同样是死刑犯,他也有对方这种体会,只不过没有他那么复杂和强烈。经过刚才的发泄,对张大理的仇视减轻不少。但郭志刚说话的语气仍然没变,仍旧冰冷;他说;“行了,日你姐,别给老子玩忏悔了;蓉蓉这辈子算是毁在你这个狗杂种身上了,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老子杀两个人,以为够坏的,可我杀的都是外人;你呢!忘恩负义,狗杂种,你比老子还不是东西。咱俩都被枪毙,老子下十八层地狱,你它妈的下十九层地狱……。

    郭志刚说这些话时,对方已经泪流满面;只见他抽噎一声说;“这就是报应,兄弟,你可能不相信,死,我一点都不在乎;可我一想到把蓉蓉给毁了,心里比它妈的拿刀子捅我还难受。那个晚上,我也绝对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蓉soudu.org蓉呀!要知道是她,打死我,我也不会去伤害她呀!。我爸妈离异早,幸亏有蓉蓉的妈妈……;我从小时候就发誓,等长大以后来报答我的班主任;可我,可我长大后,竟然对自己的恩人这样报答了”。

    张大理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眼巴巴望着张大理痛不欲生的悲惨面孔,郭志刚无言以对;‘是的,死,该死,死不惋惜;但,来自灵魂深处的谴责,才让人痛心’。郭志刚找不出任何话语来安慰对方,更是无法安慰自己。尽管他和张大理所犯罪行不同,但在实实在在的良心谴责面前;他们属于同一种类型的恶人。

    恶,就像一条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毒蛇,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会溜达出来狠狠地咬上一口;让他们时时刻刻在无法医治的痛苦煎熬下,痛不欲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