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光难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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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春光难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那春儿和茹青都睡下了,只有茹龄还在灯下练字,口里小声哼着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笔下龙走蛇行。听见有人啪啪的打门,“茹龄,茹龄,没睡吧,我是四妈。”茹龄忙开门把四妈请进屋,那春儿和茹青也醒了。四妈喝着茹龄新沏的茶说“收缝活的王大妈给茹青说个人家,这个人叫方柏德,是王大妈的娘家兄弟。三十出头,老婆死了,留下俩孩子  ?”那春儿一听说茹青去做填房,脸色就变了。四妈说“嫂子别急,这是个富裕人家,家里开着米行,没公没婆,进门就当家。孩子们的洗洗涮涮有人干,茹青不是读过师范么,只管调教就是了。”茹龄在一旁问,“四妈,姓方的这个人人品如何?”“识文断字的,脾气好着呢。茹青,这个人见过你。前两天你去送活,方柏德正在里屋,你走后,他就和姐姐说要娶你。这不,王大妈托我来说合说合。”四妈一连气把事说完,眼睛瞅着那春儿。看那春儿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叹气。四妈又补充道,“对了,方家说茹青要是同意这门亲事,关家的日子他全管,为嫂子治病养老。”那春儿还能说什么呢。自己一身的病,人穷志短呀。那春抬眼看着茹青,茹青想想那天王大妈说的话,再看soudu.org看这个家,咬咬牙,蹦出一个字,“嫁!”

    茹青的婚礼简单而不失隆重。方家按传统仪式大娶大绕地用花轿抬走了茹青。

    茹青嫁到方家后,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方柏德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十分乖巧懂事,对茹青妈长妈短的。刚进方家门时,听孩子叫“妈”,茹青的脸腾的就红了,心里这个别扭。时间长了,又加上茹青本是善良之人,一家人相处得自然和睦。方柏德呢,当初娶茹青更多的是看茹青识文断字、模样姣好。结婚后一起过日子,更发现了茹青的贤淑,善良和娇柔。他感叹关家虽说是落魄了,但毕竟曾经也是大户人家。看茹青的举手投足,言来语去的,不由人不敬爱呀。方柏德疼茹青,顶在头上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原来午饭都在铺子里吃,现在不到晌午就回家。晚上等孩子都睡下了,方柏德蹑手蹑脚地端来一盆水到卧室,说“宝贝,洗脚了”。这活本该是茹青服侍丈夫的。方柏德双手摩挲着茹青藕样细腻柔润的脚,轻轻地揉搓。旗人是不裹脚的。茹青、茹龄小时候,那春儿担心女儿的脚大,从来都给她们穿小鞋。茹青的脚骨小,就显得丰腴。脚趾头尤其好看,脚趾拢得很紧凑,趾甲饱满润亮,豆儿似的,煞是好看。对方柏德来说,给茹青洗脚就是一种享受了。

    当初茹青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嫁给方柏德的,没想到方柏德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宠爱。自父亲关是之死后,那春儿病卧在床,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照管姐俩,茹青和茹龄狗尾巴草一样自生自长。现在的茹青就像久旱之后,得了雨的月季,在方柏德的滋润下,扑楞楞地绽放了。隔年春天,茹青生了个大胖小子,排行三,取名方良。

    茹青结婚后,在方家的资助下,关家卖出的房子陆陆续续买回来了,修整一新。换上琉璃瓦,屋檐窗框重新刷了漆,按上玻璃窗户。那春儿的气色好多了,偶尔也能下地扶着墙走几步。茹青每次回娘家,那春儿都千嘱万嘱让茹青善待方家的那两个孩子,“可千万别得了亲儿恶继子呀”。茹青笑咪咪地连声应着。茹龄拦住了母亲的话头,“您甭担心,姐今儿回来就是寻咱家治咳嗽的偏方,给他家老二吃,连方家庆爹都说姐对孩子好。”那春儿笑了,笑的舒展、灿烂,她想春天真的来了。

    茹龄打心眼里为姐姐高兴,有事没事的常去方家走动,对方良更是亲的不得了。方良开口说话的第一句是“小姨”,茹青开玩笑说“小姨好,就给小姨吧”,小家伙竟点点头,笑得大家前仰后合。方良周岁的第二天,茹青带着方良回娘家,茹龄和姐姐商量整理月季园的事,茹青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说着打开了带来的大草篮子,满满一篮子的月季花苗,绿莹莹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呢。茹龄探手到花根处,都带着土,湿湿的。她乐的直拍巴掌,“姐,姐,你可真是我姐”。逗得方良扎着小手,姐、姐的乱喊,屋子里充满欢快的气氛,那春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茹青吩咐茹龄把花苗放到水缸旁边说“别让它蔫了,赶明儿我带个花匠过来,我得回去了,晚了你姐夫惦记。”

    第二天茹青没来,第三天也没来。第三天晚上,方家打发人过来捎话说“太太脚疼,有一阵子了,这两天疼的厉害,到现在还下不了地呢。告诉小姨给花苗浇点水,过几天脚好了,再回来栽”。茹龄当时就跟着来人去了方家,一进大门就喊“姐,姐  ??”方柏德从屋里迎了出来,摆着手说“小声点,你姐刚睡着,昨晚疼了一宿。”说着话茹龄就进了姐姐的房间。茹青脸朝里躺着,一只脚露在外面,脚脖子肿得像发面馒头。方柏德说“脚不能搁被子里,一热更疼。”茹龄摸着茹青滚烫滚烫的脚就哭了,“怎么会这样,赶紧去医院呀!”方柏德说“大夫来过了,说是痈毒,正吃着药呢。噢,还有外敷的药。”方柏德拿来小半碗捣碎的草药糊,又加上一味面药调匀,敷在茹青的脚脖子上,用白布裹上,系好,又在脚底下垫了一块厚垫,怕硌着。茹龄看方柏德腾出了手,吁了一口气说“姐夫,我先带几天方良吧,孩子吵闹,怕我姐烦。”方柏德看着茹青,朝茹龄挥了挥手,没说话。茹龄抱着方良走时,方柏德连屋门都没出。

    茹龄回到家,那春儿正眼巴巴地等着呢,一看把方良带回来了,就知道茹青病得不轻,想放声大哭,又怕惊了方良,一股急火闷在心里,只觉得嗓子眼发腥,热热的一股涌上来,那春儿用手绢接了,趁茹龄没注意的当,摊开手绢,是血。那春儿寻思,茹青要没事还好,茹青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怕是熬不过去了。茹龄心里也没底,但还是乐呵呵地劝那春儿“我姐没事,脚上的病能有多大,离心远着呢,您甭上火,赶明儿您再添病,谁帮我照看方良啊!”至此,茹龄再没提月季园。

    茹青的脚一天重比一天,后来就化脓流水了。不得已,方柏德请来一位德国大夫,德国大夫诊断说是骨结核,治晚了,必须截肢,再晚恐怕命也难保。

    锯掉一只脚,茹青的命算是保住了。又调养了两个月,茹青才恢复元气。这以后,茹青就拄拐了。茹青的心哪,要多苦有多苦。这就残了,年纪轻轻的,再也不能和丈夫肩并肩的上街了,再也不能穿着一双漂亮的皮鞋回娘家了。小巧精致的,藕似的一双脚,丈夫洗,夜夜摸,稀罕不够的宝贝就剩一只了,方柏德还能向从前那样的爱么?刚二十二岁,今后的路可怎么走哇  ??茹青从小到大,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和打扮,从前再穷的日子,她也要用香胰子洗脸。其实哪个女人不这样呢。茹青的半条命没了。

    方良自打茹青一病住到了关家,就没怎么回去,也就十天半月的回一次家,也不过夜。一来是茹青行动不便,雇保姆又不放心,方柏德家里家外两头忙。二来是茹青的脾气渐长。截肢后茹青整个人都变了。方柏德、包括方家所有人对茹青都一如过往,尤其方柏德更是百般的温柔、体恤。只是茹青内心的自卑和多疑迟钝了她的感觉。她对未来的恐惧和不定的预测远远超过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方家人任何的不经意的言语,都可能触碰到她那敏感的神经,都可能随时引发她的不快和心烦。所以方柏德觉得方良还是暂时在关家的好。再说,孩子太小,小姨和姥姥拿他当宝贝宠着,即使亲妈,多日不见也淡了。

    方良不满三岁这年,茹青死了。过度的忧郁使她的生命无法承受未来不可知的漫长,撇下丈夫,儿子走了。真应了那句“恩爱夫妻不久长”的老话。方柏德悲痛欲绝痛哭流泪的情态,让所有人动容。那春儿呢,如果说那春儿在丧夫,家败,瘫卧在床后还能撑着,是一个人求生的本能,但更重要的是一双儿女让她没有权利放弃生命。她以为所有得灾难都过去了,谁知“白发人送黑发人”,_4460.htm花儿一样正艳的女儿就隔了天河了。要是可能她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回茹青。那春儿又一次被击倒了,肉体还在,灵魂脱离了躯壳四处游荡,只剩下些游丝散气。苦难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有磨砺作用,它像一把匕首,投向你的时候,你以为你的头躲过了,其实它以刺入你的心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