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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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姨妈带上山时那年只有八岁,那是一个让人冷到心里去的冬天,一连十几天的大雪几乎封了所有的山路,可姨妈硬是磕磕拌拌地把我拖了上去,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就要摔进万丈深渊,来到山门前时我已经半死不活了,寒风裹着雪粒钻进我的嘴巴、耳朵、鼻子,我的五脏六腑甚至我的每一个毛孔…我_4460.htm跪在山门前,衣衫褴褛,饥寒交迫,恨透了身边同样衣衫褴褛的姨妈,这个可恶的老女人让我过了八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后现在又让我受这种罪,想到她现在也和我一样又冷又饿,我心里泛起一丝快意,但这种快意很快就被满眼看去一望无际让人绝望的白吞没,耳边只有风声,偌大的群山只有二个微不足道的人儿跪在这里,在干什么?等死吗?想到死我打了一个寒战,在八岁孩子的心里,死亡大概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渐渐袭来的黑暗。

    到了第三天头上,我想我真的要死了,我的双腿开始麻木,本就破破烂烂的粗布裤子上山时被树枝和山藤刮得愈发不成样子,两个冻得青紫的、血痕斑斑的膝盖完全?露在外面,再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我感觉我的腿已不是我的,它们是二段枯树棒子,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然后我感觉我的腰也不再是我的,它也是一段粗一点的树棒子,我已无法呼吸了,白茫茫的天地开始旋转起来,我要死了,死后我会去哪里?会见到我的生母吗?就在我即将倒下去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倒下去,我抖动着嘴唇,费尽全力发出几个不连贯的音节:

    “我…我…我不…要…死…”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倒在一个女子的怀里,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美的面孔,我摆脱死亡的纠缠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及踝,蛮腰纤纤,不盈一握,冰肌玉肤,宛如天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缓缓伸出手来――好美的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她的手在我的脸上抚过,我冰冷的面颊便开始有了温度,她的手抚过我的胸口,于是我又有了心跳,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许多年后我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已淡忘了她的面容,但是她的手留在我身上的触感却烙在我的心里,永不磨灭。我当时绝对想不到多年后会有人毁了这双手,这双世上独一无二的手,我把毁了它的人的双手砍下来悬挂在山门上直到它们腐烂生蛆,足足三个月,没有人敢从门下经过。

    “我叫蒹葭,她是窈窕”。她看我醒来,轻轻地说。这时我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白衣女子,抬头向天,并不看我。

    蒹葭――蒹葭,我重复着这个听来有些怪异的名字,我那时还不知道它来自于诗经“蒹葭苍苍,白露成霜”一句,我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名字好听,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实在是太美了。

    “就是这孩子,还托两位师…还托两位姑娘照应。”姨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蒹葭,人已经来了,我们回去吧,师父等着复命呢”那个叫窈窕的女子有些不耐烦了。我斜瞟了她一眼,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细眉,乌黑的眼珠子不安份的转动着,她也很美,但绝不及蒹葭,我用我八岁女孩的审美标准得出这个结论。

    蒹葭站起来,手里拉着我,她的眼睛转向姨妈。

    “你回去吧,这孩子既已送上山,你尽可放心了”。口气淡淡。

    姨妈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在我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魇里,我突然害怕,怕她改变主意,再把我带回那个四面透风的小破屋,然后让我劈永远劈不完的柴,挑永远挑不完的水,虽然我并不知道跟着上山后等待我的是什么,但蒹葭使我相信山上的生活绝对要远远好过和姨妈在一起,我咬住下唇,紧紧地抓住蒹葭的手。

    姨妈走了过来,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千万不要带我回去啊!

    姨妈站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托起我的下巴,我看到有泪光在她眼里一闪而过,我惊异地发现原来姨妈也很美,即便是一身破衣烂衫、面黄肌瘦也掩饰不了,特别是一双眼睛,一汪水儿般,为什么过去的八年里我从未觉察到姨妈是个美人,也许因为我只记住了她的呼喝、鞭挞还有她加诸在我身上的永无休止的苦工,多少次在深夜里就着微弱的烛光从身上挑出一根根血刺时soudu.org我对她只剩下了诅咒,“老不死的老巫婆”是我心里对她的称呼,现在,这巫婆竟为我而流泪了吗?

    姨妈托着我的脸良久,终未发一语,最后一摔手,决然而去,姨妈始终没有回头,她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就在这时我分明听到一声轻叹――是蒹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