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头上,我想我真的要死了,我的双腿开始麻木,本就破破烂烂的粗布裤子上山时被树枝和山藤刮得愈发不成样子,两个冻得青紫的、血痕斑斑的膝盖完全?露在外面,再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我感觉我的腿已不是我的,它们是二段枯树棒子,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然后我感觉我的腰也不再是我的,它也是一段粗一点的树棒子,我已无法呼吸了,白茫茫的天地开始旋转起来,我要死了,死后我会去哪里?会见到我的生母吗?就在我即将倒下去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扶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倒下去,我抖动着嘴唇,费尽全力发出几个不连贯的音节:
“我…我…我不…要…死…”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倒在一个女子的怀里,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美的面孔,我摆脱死亡的纠缠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及踝,蛮腰纤纤,不盈一握,冰肌玉肤,宛如天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缓缓伸出手来――好美的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她的手在我的脸上抚过,我冰冷的面颊便开始有了温度,她的手抚过我的胸口,于是我又有了心跳,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许多年后我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已淡忘了她的面容,但是她的手留在我身上的触感却烙在我的心里,永不磨灭。我当时绝对想不到多年后会有人毁了这双手,这双世上独一无二的手,我把毁了它的人的双手砍下来悬挂在山门上直到它们腐烂生蛆,足足三个月,没有人敢从门下经过。
“我叫蒹葭,她是窈窕”。她看我醒来,轻轻地说。这时我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白衣女子,抬头向天,并不看我。
蒹葭――蒹葭,我重复着这个听来有些怪异的名字,我那时还不知道它来自于诗经“蒹葭苍苍,白露成霜”一句,我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名字好听,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实在是太美了。
“就是这孩子,还托两位师…还托两位姑娘照应。”姨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蒹葭,人已经来了,我们回去吧,师父等着复命呢”那个叫窈窕的女子有些不耐烦了。我斜瞟了她一眼,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细眉,乌黑的眼珠子不安份的转动着,她也很美,但绝不及蒹葭,我用我八岁女孩的审美标准得出这个结论。
蒹葭站起来,手里拉着我,她的眼睛转向姨妈。
“你回去吧,这孩子既已送上山,你尽可放心了”。口气淡淡。
姨妈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在我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魇里,我突然害怕,怕她改变主意,再把我带回那个四面透风的小破屋,然后让我劈永远劈不完的柴,挑永远挑不完的水,虽然我并不知道跟着上山后等待我的是什么,但蒹葭使我相信山上的生活绝对要远远好过和姨妈在一起,我咬住下唇,紧紧地抓住蒹葭的手。
姨妈走了过来,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千万不要带我回去啊!
姨妈站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托起我的下巴,我看到有泪光在她眼里一闪而过,我惊异地发现原来姨妈也很美,即便是一身破衣烂衫、面黄肌瘦也掩饰不了,特别是一双眼睛,一汪水儿般,为什么过去的八年里我从未觉察到姨妈是个美人,也许因为我只记住了她的呼喝、鞭挞还有她加诸在我身上的永无休止的苦工,多少次在深夜里就着微弱的烛光从身上挑出一根根血刺时soudu.org我对她只剩下了诅咒,“老不死的老巫婆”是我心里对她的称呼,现在,这巫婆竟为我而流泪了吗?
姨妈托着我的脸良久,终未发一语,最后一摔手,决然而去,姨妈始终没有回头,她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就在这时我分明听到一声轻叹――是蒹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