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快乐的日子,就结束在八岁那年的冬天。那年冬天,送稻米去镇上的父亲,说好要买布娃娃回来送我的父亲,遇上了车祸。那年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的父亲去世了,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我和弟弟和母亲痛哭着,一起挤在那张家里的大床上,哭泣着过了一整夜。安葬父亲的那天清晨,我牵着才四岁的弟弟的小手,一路哭喊着跟在母亲身后,随着灵车奔跑。我当时小小的心里想着,父亲走了,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再也没人给我扎风筝了,再也没人捕蟋蟀给弟弟玩了。再也没人会把我高高的举过头顶,去看露天电影了。
九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搬到了武汉的新家。临去之前,母亲对我和弟弟说:我们的新家里,有一个以后我和弟弟得喊他爸爸的男人。弟弟一向比我乖巧,他对着说话的母亲点着头。当我牵着弟弟,站在那个男人面前的时候。弟弟果然乖巧的甜甜的冲他喊:爸爸!那个长相憨厚朴实的男人,弯下腰,摸摸弟弟的头,冲我和弟弟说:“小亚,小西,欢迎你们回家。”可是我却扭开了头,倔强的没做声。我心里喊着:妈妈,为什么?他不是爸爸,他没有爸爸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暖的大手。我很快就要长大了独立了,我能自己赚钱养活你和弟弟!
我(安安)插嘴道: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只能让你母亲更伤心。
恩亚继续:是的。以后的日子里我故意不听话,故意逃学,故意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大男孩疯闹。每晚精疲力尽的回到家里。母亲总对着我默默流泪,一副伤心的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她从没动手打过我。恩亚轻声笑了起来:不管那个男人怎么讨好我,怎么买礼物送给我,我始终没有开口叫过他爸爸。我就是那么任性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办法改变。
十一岁那年的一天,我甚至在那天突发奇想的,想回去儿时的老屋看看,回去看看老屋背后,在我六岁那年父亲亲手种下的樱花树。我瞒着大人们,偷偷哄着弟弟说,带他回去看看疼爱他的奶奶。哄着弟弟背起他装了心爱的玩具的小书包,乖乖的牵着我的手跟着我。我们牵着手一路步行,整整走了七里路,一直走到了新华路的长途汽车站。我记得母亲就是带着我和弟弟,在那里下车到达的武汉。
在新华路的长途汽车站大厅,我牵着弟弟掂起脚够到售票窗口,把新年收到的红包里装的压岁钱,推进了售票窗。我对着售票的大嫂大声说:阿姨,给我两张去枝江的汽车票。售票阿姨从窗口里探出头,看了看牵着手的弟弟和我。然后平静的说,哦,你们等下哦。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我和弟弟被一名年轻的警察带回了母亲面前。
看着母亲弯着腰不停的点着头,对着年轻的脸上透着不耐烦的警察,感激着抱歉的说:对不起,对不soudu.org起,小孩子是我没管教好,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的心里没有一丝的后悔和害怕。
那天夜里,在疲倦的弟弟,早早的上床睡着了以后。母亲第一次打了我,她含着泪,很用力很用力的狠狠的打我。我感觉她拍下来的手掌很重很重,感觉我的身上很疼很疼。我无声的哭了,我默默的在心里喊着:我没错,我只是想念爸爸了,想念他在老屋的背后,用他那温暖的牵着我的手,为我种下的那棵樱花树了。
从那天以后,我变的沉默了,安静了,乖巧了。我老老实实的上学,老老实实的准时回家。安安静静的陪着弟弟一起做功课。我放弃了自己的野性,放弃了对自己的放逐。放弃了对自由生活的追求,放弃在幼年的单亲生活的阴影里造成的,我在以后的生命里,渴望对温暖的感情的缺陷。
就这样等着,等到初中一毕业,我没有选择继续深造,我选择了一所技校。不是我不喜欢读书,我的成绩和领悟力一向是得到老师的欣赏的。我只是希望自己,在平静的生活里尽快的独立。
那所旅游学校和几间旅行社,是对口委培的民办教育机构。我十七岁那年毕业,分配去到一间小小的旅行社。当我领到了自己第一份薪水,第一次拥有能独立处置的金钱的那一天。我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拖着那只小小的行李箱,我对脸上透着吃惊的表情的母亲倔强的说:我能养活我自己了,我要般出去自己住。然后对着拉着我的衣袖,依依不舍的弟弟说:小西,你乖乖的留在这里坚持几年,等我有足够的钱了,我再来接你出去。
在那个一九九四年,武汉马路两边的梧桐树,纷纷长出果实来的秋天,我和几个来自外乡的同公司的女孩,一起住进了位于公司楼上,用来安排单身员工的宿舍里。我是一个不能忍受孤独的人,我和那几个年纪都差不多的女孩们,每天下班后一起逛逛街,唱唱卡拉OK,看看电影,日子过的很热闹。
我(安安)再次插嘴道:你搬出家后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母亲和弟弟吗?
恩亚继续:有啊,每个月领到薪水的那天,我就回去看她们。每次拿钱递给母亲,她总不要,总塞回我衣服口袋里。只是反复的唠叨:“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吃饭,不要老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把可乐当水喝。有时间回来喝碗汤。”她知道我一向喜欢喝她亲手炖的排骨藕汤。每次我露出不耐烦准备要离开的表情时。弟弟会拉着我对我说:“姐姐啊,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你不在家没人教我做功课哦。”我无奈的对他说:“小西乖,小西是男子汉,要好好用功读书。姐姐要赚钱以后供你上大学。”“恩!我听你的。”小西透着不甚明白的脸,但是仍清脆响亮的回答着我,看着我离开。
我在每次告别她们,独自回去宿舍的路上。我走在夜晚落满梧桐树果实的大街上,看见自己被路灯拉的长长的影子。我一个人的细长的单薄的影子,心里总是觉得那么孤单,那么_4460.htm寂寞。我抬头仰望着秋高气爽的清澈湛蓝的夜空,仿佛看见有无数的星星陪着我。我回忆着小时候坐在爸爸身边,看着他对我指着同样湛蓝的夜空里的狮子座流星雨。年少的我靠在他怀里,撒着娇冲着流星许着愿。
我独自站在路灯下对着夜空,默默的在心里念着:亲爱的爸爸,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啊,你在天堂还好吗?那么疼我,那么宠我的爸爸啊,你在天堂还好吗?
我(安安)看着恩亚失神的陷在对逝去亲人的回忆里,我看着她透着寂寞的脸,在心里默念:那么小就失去至亲的人的疼爱,在放逐和野性中完成的自我独立的恩亚啊。留在她最初生命记忆里的,是自由的生活,温暖的爱,感情的缺陷和对宿命力量的感知。我柔软的心底尤然升起对她的怜惜。我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由着她紧紧的靠着我,不知道能否给予她少许的温暖。窗外北京的仲夏夜,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我看着这个异乡的那么陌生的天空,看着大鸟成群从天空飞过,我的思乡之情默默的浮上了心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