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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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丙春觉得时间还来得,因为离最后一次发车还有两个半小时,前面不远就是汽车站了。他们刚才急行军一样的走了一会儿,累了,就在一处路边公园的假山上坐下。郑丙春提议休息一下,“让我再听你说话,真是百听不厌。”反正就是半夜回到淄博,也不会耽误明天的事情。

    这个地方正好清静,适合和心爱的人谈心。“心爱”的这个词汇涌到他心间,停留在袁小秋的身上,很不错,他感到,看来你的感情是理顺了。

    袁小秋笑,“我们俩个确实臭味相投嘛!”

    那就叽里呱啦的说呗!反正彼此都是欣赏,你情我愿。

    他们谈起各自家乡的见闻,小时候的顽皮,童年的记忆在语言里是如此的鲜活,比当时身处童年时,还要快活啊!回忆如果只有脑海中的图像,而没有语言的参与,那很可能是苍白无力的。很可能是很片面的。写在纸上是美好的,可是现在俩个人在说,彼此都感觉到也是非常美好的。

    历史在声音里走向,在声音里回忆,是更为美好的事情。

    这是郑丙春以前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因为这么些年,他只是忙于读书,忙于考试,忙于记笔记,哪儿有时间来倾听别人的谈话,诉说自己的童年?整个过程,他就像是找到了汉语的感觉似的,就像是一个海外归来的中国人回到家乡,感受汉语的心情一样,太美妙了啊!

    就这样享受了一大堆东西后,汉语语言的感觉被他找回来了,生命的激情也被他找回来一样,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饥饿的狮子那样,主动进攻开始了。

    郑丙春再次抓住袁小秋的双手,“看着我,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别说别的,别打岔儿,你必须马上回答我。”他使劲儿的抓着袁小秋的手,生怕自己松懈一下,袁小秋就会跑了。

    “你松点,别这样紧好不好?”袁小秋感觉到手被抓的很疼。

    “你又打岔儿!甭溜!马上回答我,我的小姐,不,我的妹妹,亲爱的妹妹。”郑丙春捏的她更紧了。

    “好好,我回答你。”袁小秋简直是痛不欲生,“刚才你问我什么问题?”

    “我们结婚吧!”郑丙春说完,又使劲儿的抓紧了她的手,生怕不抓紧她就跑了一样。

    “你送点,难受!我回答你。”袁小秋感觉到疼了,“无法回答。”

    “快说啊!快回答啊!你不知道吗?我已经不是什么研究生,而是汉语的强盗,专门在这里抢劫你呢!快回答,你看我多么像个强盗!”

    “我回答了。”

    “回答了?什么?”

    “无法回答。”

    “你快回答好不好,亲爱的,别折磨我了,好不好?”

    袁小秋深情的看着他,“我没有折磨你。我的回答是,无法回答。”

    郑丙春放松了他的手的力量,但还是握着袁小秋的手,轻轻的揉搓着这双娇嫩的小手,低着头看着,“为什么?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是把我的具体当作个案研究,与我这个人没多大关系。”

    “现在应该说是当作语言、汉语的个案研究了。在你闯入我的生活之前,还有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那时候我真的把这个世界,把你当作具体来研究。但现在,我的具体已经悄然转化为语言,不,转化为汉语了。”

    “哦,你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也跟着转变了?实现了语言学的转向?”

    “非常正确。”

    “哈!不管你如何转向,那是你的事情,是你的学术事情也好,人生事情也罢!但是我们现在面对我们俩个人的问题,我们彼此的存在都是客观的,都是不容忽略的。不管你的转向如何,与我这个个人,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因为,你不会重视我。”

    “哪里,就像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秧儿,它们天然的关系密切。我离不开你――的汉语。”

    “那就更有问题了,你离不开的是我的汉语,而不是我这个人。”

    “天呢,你真会咬文嚼字,我咬不过你,我明说,明说,我离不开你这个人,离不开亲爱的妹妹,与汉语无关,好不好?”

    “嘻嘻,这还差不多。人和语言相比,当然人是第一位的嘛!”

    “以后我叫你具体小姐,不叫火焰小姐,也不叫什么秋姐秋妹的,怎么样?”

    “我跟你说过我讨厌小姐的称呼,太讨厌了,你最好别这样称呼我。”

    “呀!我怎么又忘记了?有时候我好忘记――因为小姐这个称呼太顽固了。”

    “那么,你就努力的记着点。”

    “那就叫你具体女孩儿,或者具体女士。”

    “不,绝不。我既不太年轻也不太老。20到30岁之间,女子出嫁之前的这个时段,必须有新称呼。女孩儿太嫩,小姐太滥,难道这个时段的中国女子贫穷的连个确定自己纯洁身份的新词汇都没有吗?可悲。但我相信汉语的词汇这么多,意义这么丰富,挖出一个自己喜欢的新称呼太容易了,而且我也非常愿意当这个挖掘工。”

    “那叫什么?你不能光是具体两个字吧?”

    “我思考了很长时间,真的,真的是很长时间,在没认识你之前我就开始了这个思考,发明了一个新的词汇,称呼我自己或者像我这样的女孩儿。”

    “发明新的词汇称呼你自己?发明家啊!你厉害啊!快说,什么词汇?”

    “你猜猜!我太激动了。”

    “我上哪儿去猜啊!汉语的词汇随意的组合,恐怕整个地球,整个宇宙都装不下,我智慧有限,我猜不出来。”

    “白妹,白色的白,妹妹的妹。”

    “白妹?白妹?白妹?哦,挺好听的,说说你的理由。”

    “三个理由,一是像雪一样洁白无瑕,守身如玉;二是像一张白纸,可以用方块字诗意抒写人生,当然这张纸也承载音乐一般美妙的汉语声音;三是像一个白痴,对这个世界的最高理想就是做一个傻傻的女孩儿。”

    “干吗白痴啊!你是一个多么精明的女孩儿?这个意义不好。”

    “不,我要的是聪明,不是精明。在聪明中文要的是傻傻的,难得糊涂,因为聪明太过,反被聪明误。傻傻的,是一种人生的态度。”

    “这么说,你不但聪明,而且精明啊!”

    “怎么样?这个新身份,新称呼?”

    “不错,你的语义不错,就是没有你的语义的限定,单看字面,与‘小姐’的称呼相比,‘白妹’两个字,看上去和听上去,真的能给人洁白如玉的妹妹的联想。”

    “这当然是汉字的美妙之处,而拼音文字,则无法让人从形体上直接想象和联想什么,所以我爱汉字,最爱的就是它的象形本意。”

    “你能发明‘白妹’,那么我也把‘先生’改成别的叫法儿。”

    “可是‘先生’的含义没有被歪曲啊!语言的词汇如果没有必要最好还是固定,不然,那就要乱套了。称呼不是随便改动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白妹’是迫不得已的?”

    “对,而且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多顶多我熟悉的朋友这样叫。”

    “叫的人也多了,‘小姐’也就成了‘白妹’了,就像走的人多了,世界上就有了路了。”

    “可是,你也知道,词汇的改变,新语言的运用,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我认同的叫法儿未必别人也认同,而且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需要长时间的磨合,需要社会大多数人都认可。”

    “是这样,不过,你的语言意识还是挺先知的,你真的是在进行‘语言革命’,这比我写一篇新论文还要‘革命’。”

    袁小秋笑,“你叫我具体白妹,记住,别叫我具体小姐。对等的,就叫你抽象先生,不叫你海水先生,也不叫你郑丙春先生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关系还是源于抽象与具体的智慧关系。”

    “对了,你真名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袁小秋,猿人去掉偏旁,大小的小,秋天的秋。”

    郑丙春哈哈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猿人,也不希望你是猿人。”

    “你的电话号码――”郑丙春掏出手机,把袁小秋的手机号码存进自己的手机,然后他接着说,“看着我,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那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还是对我这个具体感兴趣。”

    “好吧,我违心的说,对你这个具体感兴趣。”

    “那就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了。”

    “傻瓜,你真是傻傻的啊!才知道吗?如果不是对你感兴趣,我会大老远儿跑到济南来?具体遍地都是,就像抽象遍地都是,但我们只能是对极为有限的具体和抽象感兴趣。在普遍中能抓到特殊,能抓到属于自己的具体,这太不容易了,咱俩就是这样。为此,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袁小秋笑笑,“我很感动,但是我不能对你这个抽象动心。”

    “为什么?”

    “因为,因为白妹刚刚诞生。”

    “你对我动心与否,与白妹刚刚诞生还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我们的基础薄弱,关系远不牢靠。是的,我是向往理想,虽然对你这个人感兴趣,但我更清楚我的界限。”

    “那么,你的语言,你的汉语呢?你不是一个拥有着母语情感的动辄就能发挥出母语动能的汉语天使吗?”

    “抽象先生,我跟你说过,语言不是万能的,这跟母语情感、母语动能是两回事儿。不能素以的混淆二者的关系,它们之间是有界限的。”

    “有时候,界限都是篱笆,一扒就掉。例如我,扒到最后一层,就是再具体不过的一层土,任何种子埋进里面,都能发芽生根儿,何况你这样优秀的种子――”

    “像我们这样的人,处于社会的底层,很多人不但不理解,而且还妄加猜测,泼脏水,而能听到你这样说,我真的是很感动。真的,在人的心被蒙蔽了许多尘土之后,能听到拨开尘雾的理解人的语言,我真的是很感动。哪怕就是你说着玩的,逗我玩的,我也很高兴,很感动。”

    “你看,你的语言表达不也是诗意浓浓吗?所以,我说我和你有共同语言,就在这里,我们总是能说到一块儿,互为欣赏,在语言表达上就像知音朋友一样。对,你就是一颗具体的种子――汉语的种子,鲜活如初的具体的种子,埋在我的心田。”

    “你大老远来,不是专门来对什么种子抒情吧?”

    郑丙春笑,“对种子抒情,和对可以堪当优秀种子的人抒情,是一样的。”

    “我,一个歌女,舞女――十分具体的soudu.org生活,好像不能堪当什么抽象的种子。”好了,你该走了,咱们以后再电话里聊,短信谈。”说完,袁小秋像是鲤鱼打挺似的,一下子从郑丙春的手中挣脱出来。

    郑丙春看上去眼光暗淡了一下,“好的。但是我得提醒你,这次我宰你宰的不轻,你今后一定抽出时间到淄博去,捞回你的饭费。”

    袁小秋笑,“那是当然了,你等着好了,非让你的钱袋底儿朝上翻不可。”

    “那得看你的语言动能有没有这个本事儿。”

    然后他们向汽车站快速的走去。

    郑丙春上车的时候,笑着冲袁小秋喊,“再见,具体白妹!”

    在车还没有开走,车上的窗子开着的时候,袁小秋趴在郑丙春的耳边,脸都蹭着郑丙春的脸了,她心里咚咚直跳,“听着你叫我白妹――具体白妹,我特别舒服。真的,真的是特别的舒服,记住以后就这样叫,叫错了我可要罚你。”

    “我可是,可是别扭死了。但是我还是愿意这样叫你,永远的这样叫你。”

    “习惯了就好,一开始我也是怎么也顺不过来,现在习惯了,感觉很秒。真的很妙,就像我发明了一个重大的科技知识,就像是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一样。”

    “不习惯那也得习惯,这是命令,这是革命,这是生命,这是生命的激情,这是诗意的人生,来源于我们对汉语的感知,语言真的成了我们生活的主要的甚至是关键的一部分,我知道。”

    “而且,语言绝不仅是工具,在一定程度说,它就是我们生活的激情和目的。”

    “我的激情来了!那,那你该给它点动力和色彩。”

    “你要什么吧?”

    郑丙春笑着指指自己的脸,“喏,亲亲我!”

    袁小秋摸了他脸一下,“想的美。”

    “那让我抱抱?”

    袁小秋笑,“同意。”但因为有窗子,郑丙春的渴望无法实现,他想跑下去――

    但袁小秋话音落下不久,车子就开动了。

    郑丙春甩过来一行话,“具体白妹,你真坏,看我下次怎么抱你。”

    袁小秋笑笑,冲他摆手,在原地呆了有好长一会儿的时间才回去。

    “具体白妹,具体白妹!具体白妹”

    她耳朵里回响的就是“具_4460.htm体白妹”四个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