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郑丙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语言哲学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对一些蓝眼珠绿眼珠红脸膛以及满脸络腮胡子的、嘟噜嘟噜说话的、声音和文字像流水的老外哲学家们迫不得已的感兴趣。
尤其是对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的否定辩证法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迷恋他的“绝对精神”等抽象理念理念到“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
为此,他和黑格尔本人一样,很不在意语言的表达和透明度问题。
虽然黑格尔本人对语言问题并不单独关注,而且他直接遭到直接关注语言问题的维特根斯坦和罗素等人的诸多质疑,虽然,维特根斯坦和罗素比黑格尔还是他主要学习与研究的语言哲学家,但是,郑丙春却愿意避开前两个人,而把倾向的情愫绕道转给黑格尔,主要还是他热衷于黑格尔“抽象和具体关系”的神奇理念,远远胜过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的“西方语言哲学”转向。
因此,他习惯于学习黑格尔本人的做法,沉溺于书斋中对各种抽象概念自我陶醉,就像是沉迷于桃花源中一样。好像语言,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了――尤其是生动活泼如雨后春笋般生长的语言更是他忽视和淘汰的对象,因为黑格尔的抽象概念主要靠抽象思维来演绎,一般不顾语言的简洁、明晰、透彻,虽然是晦涩之至,但在他看来,好像这才是世界的正源和美妙之所在。
所以郑丙春对此却是津津有味。
其中,抽象与具体这一对儿概念,他感觉像是被一只异乎寻常的蜡笔着上了梦幻般的色彩,他偏爱抽象的世界忽略具体的世界甚至对具体的生活细节怀有一种偏见,认为这是天底下正当而崇高的事业,为此值得付出梦幻般的追求,并顽固不化到像是放了缠脚的老太太怎么也不适应现代社会的水泥马路一样。
他29岁,眼睛近视,听力正常。自我“高度”评价:大愚若智型。
若干年后,他将有一个很不错的分配去向,应该是到大中型城市的大学或社会机构的哲学系或研究所任教,住房、收入都颇有保证,如果有配偶的话,也可以一并解决工作问题。
这是他所属的社会中局部成文、人所共知的事实。出于对现实这个既定原则的尊重和对未来物质或精神生活的美好界定,他对此认同已成习惯,怀疑不合时宜,认为这是抽象的知识在被以具体的学历等形式被掌握在手中的一种必然的回报,是对具体的有效超越。
因此,他历来以“抽象”这个词汇为荣,基本上形成了看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抽象方式,并已达到中等迷恋的程度。
“跟他说话就像是在跟某种抽象观念说话,你问到他对具体的某个事情怎么看,他从来都是‘一般来说,总体上来看’之类的话”,就是不说到他自己,就是不下移自己,好像他这个人也成了一般、抽象的代表。”
他的一个任课教授李明说,“那意思好像是说‘我一直在抽象中习惯了,我天生不是反对具体的英雄,但容我慢慢、慢慢进入到具体中。’”
因此,他在系里以“被黑格尔抽去了具体只存留抽象”的一个年轻的老学究而著名。在说话的风格上,他视三言两语为富贵,视片言只语为神圣。语言的简洁、高度浓缩乃至抽象性十足,成为他人生学问与生存的哲学。
因此他被人议论:“还是搞语言哲学的,这越搞语言就越少。”
于是能接近他的人就少之又少。
但这一点都不耽误想接近他的人想方设法的接近。至于这部分人在看不见的生活的后台,郑丙春的语言表现如何,很多人不得而知,当然,除了这部分人之外。
就在他上博士上到第二年的春季的一天,他的抽象之船的甲板上,来了一个“具体的”不速之客――所有突然到他的这条“抽象”之船上的,不经他的邀请而来的人或者事物、观念什么的,他都称之为“具体的”不速之客。
有些他有理由认为这具体是对他抽象世界_4460.htm的合理补充,修点边角什么的,再好的楼房也会需要一些下脚料,因此他欢迎;有些他带有一种责任感和遗憾性的认为这具体是对他抽象的无理冒犯,因此他反感、排斥。
这个具体的不速之客就是袁小秋。
2
那天上午,袁小秋随一家广告歌舞推介团,来到这个大学城,向男男女女的年轻者推销据说可以增加青春魅力的某种化妆品或者其他商品,名义上是商品的广告推介活动,但因为有歌有舞,中间还有诗朗诵,相声小品表演等,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文化现象在大学校园里的延伸。
这也算是那种“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在校园里的一个小小的翻版吧――袁小秋就是这样理解的。在台子上她主要扮演唱歌跳舞的角色,唱的歌一般都与爱情有关的,跳的舞一般是那种铿锵有力的节奏――健美操韵律操什么的,都是擦点边儿的,偶尔夹入点梦幻色彩的青春劲舞。
有时候,她唱,有三个女孩子在台上伴舞。
当她禁不住被人非议――导致她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她就以“伊豆的舞女”聊以自慰,解脱的效果不错。但是她真情的抒发对象呢?却一直不能像“伊豆的舞女”那样,在山路的青松翠柏间蜿蜒而下。
她25岁,高中毕业后,一直在社会上浪迹天涯――自由职业者。
校方女主持人,一个叫胡青的大学生,通过推介团的领导,坚持让这些唱歌跳舞的社会女孩子中的一个去请“抽象哲学家”郑丙春,请他下午来观看“文化演出”,让这个具体的生活给他“抽象抽象”,然后“具体具体”。
当然他出山与否并不太重要,即使如此,胡青蛮有信心的认为这是一个促使他警醒并符合人性的完美设计。
推介团的领导指定了袁小秋,认为她绝对堪当此任。
因为,她早已以善解人意能说会且知识丰富道驰名于她的生活圈儿,而且她也不太谦虚的认定自己是一个汉语的小小发烧友了。到了大学校园里,她不去请人谁能去?这是她的同事们一致的看法。
但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只是能说会道,只是什么“嘴好”、“嘴皮子厉害”等通俗说法,这些都是作为一个生理的人纯技术上的生活技能和经验,如果是本能、天赋、能力的话,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大惊小怪的。
但这在她看来这个还偏偏不是这些,而是她内心深处的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倾向、情绪和因素。是自己对母语的一种本能的挚爱的深情,导致自己在生活中的价值选择和思想趋从。因此,她思考和选择的落脚点更在于:人,其实更为主要的是心理的人、精神的人。
这么样看来,这就不单单是什么语言问题了,不单单是什么技巧、能力问题了,而是通过语言的积极、主动的状态,体现的是一种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问题了。由语言层面上升到心灵感受的层面,当然,再积极的母语态度也不可能直接等同于人生观和世界观本身,它首先应该是一种方法论意义。
但是,积极的母语态度,的确能十分明显的影响人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甚至在局部的意义上能超越方法论,有什么样的母语情感,就可能有什么样的人生。
因此,在所有的几乎是涵盖社会各个物质或精神领域中的发烧友所指的对象中,例如汽车发烧友、棋类发烧友、旅游发烧友、文学发烧友等等吧!
袁小秋最在意的就是“汉语发烧友”这个称谓给自己定位的头衔儿。
首先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没有重量没有形状的,但依赖于人的喉咙和声带的、与人交流和沟通所必须的声音――语言的声音、汉语的声音,人与人之间母语的对话――最常见的最普通的生活中的对话,暗含其中的某种情愫,尤其是它的音乐性,音乐美,抑扬顿挫的声调,就使她迷恋不已,并认为为此“发烧”,很值得。
然后是汉语字形字义的天生的形象美,更使她流连忘返。当然,这个不是她现在关注的重点,因为她现在前去面对的是母语的对话,是语言的声音――这里她先省略主体,适合的场合她再重点关注。
她在日常与人交流中,最关注的就是声音,汉语的声音。
哦,它的音乐性,它的音乐美,无与伦比。
你可以避开所有的音乐形式,如乐器、演奏、音乐会、朗诵会,单单就可以说:汉语的声音,字词句组合在一起的声音,元音偏多、普通话的诸多音变、语调都美妙处理,什么停顿、重音,升调、降调、平调、曲折调等等,有很多是汉语独一无二具有的――你就可以说汉语的声音,字词句组合在一起的总体效果,那感受,本身就相当于音乐――当然,它不直接等同于音乐。
再具有音乐感和音乐美的语言,它还是语言,而不是音乐本身,二者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袁小秋习惯于把这个差别缩小,究其原因,实在是来源于她心中强烈的情感因素,那就是她对汉语――母语挚爱的深情使然。
袁小秋认为自己的工作除了歌舞,还有“唯命是从”。
除了对母语的对话心底隐隐向往,还出于对哲学的某种神秘性的眷恋,她对以这种正式的使命去拜访一个“抽象哲学家,”而且还是西方语言哲学专业的博士生,展开一场向往中的母语声音盛宴一般的对话,她心底还真是产生了几分由衷的兴趣和向往。
哦,真的是由衷的兴趣和向往――她的灵魂为此撼动。
只是她很清楚,这次则是“哲学搭台语言唱戏”,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的角色一下子由唱歌的舞台就转到这个母语对话的舞台上了,她对此好像并不陌生,而是暗暗钟情。磨刀霍霍,养兵千日,难道只是用在今天的一时?这一时你等待了多久?千年还是万年?
她再次验证了那句格言:有准备的人生才不虚无你才不慌张!语言就在嘴边,张嘴就说,但是,如果你没有准备,没有储存,准保你还是会慌张。
现在她不慌张,所以,她欣然前往。
3
一路上,她控制不住心底的兴奋,生活好像顿时给她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一座新的舞台,就在前方矗立,等着你前去登台表演。
想一想,你的心情都会激动不已。
这是生活这出正剧斜插出来的一幕独幕剧,是挑战,她将自编自导,她对此在短时间内就做好soudu.org了非常充足的准备――其实,对她而言,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不必刻意做什么,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因为她信任并确立的母语人生的价值观,此时发挥了它应有的感染和力量――我们都是在用语言来做事儿,用语言来共度人生,来自于语言的温暖和力量,其实可以涵盖很多东西。当然,用语言做事儿,是有严格的界定的,例如――
她十分明确:她是用语言来做事,你看,人们都是用语言来做事,语言真的能做许许多多的事情――你觉得是你这个人在做事儿,其实是你的语言在做事儿,在给你做事儿!
袁小秋想自己该进入又一个用语言去做事儿的故事了。
用语言来做事儿,去开始一个新故事,当然,这个过程是真诚的,绝不是什么谎言和做作的假象,是先有芝麻然后才能开花节节高,芝麻就是袁小秋理解的“真诚”,有了它,语言的节节高才能尾随其后。
这语言不是那种刻意而为的,更不是什么被骗子当作工具和外套的语言。如果是这样,与其说这是在糟蹋语言,还不如说这是在糟蹋这个人的人格和道德,不具备人的起码的精神素质,是不值得注意的。
但是,现在社会上,现实中的网络中的,利用语言做这样的歪事儿、坏事儿,甚至是违法乱纪的事儿,还少吗?
所以,语言本身所具有的十足的两面性,哪一个都非常的明显。
但袁小秋却从来没有因为一部分人用语言做事儿,做的“歪”、做的“坏”、做到颠覆了精神、人品和人生的极致之坏,而就完全的、一概的否定了用语言做事儿的“正”、“好”、做到人生的美妙,适度的语言做事儿,做的好,做的妙,做的让人生更加美好,心灵更加灵动,这是可行的。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而论的,而且尤其是语言,它的两面性它的双刃性,很容易让人们把洗澡水和孩子一并倒掉。
她确信自己是汉语言的正常使用者和趋美主义者。
让语言成为人们心灵天然的原材料――石块儿树根儿发酵的面粉,然后人们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去雕刻出艺术品――人们生活中的一切东西不都是一件一件的语言艺术品吗?你看看吧,想想吧,与人有关的生活的场景哪一件不是语言艺术品呢?文学、音乐、绘画、雕塑乃至各门具体的实业手艺,都来自于心灵语言的感知――其实一切形式的艺术品,难免不是心灵语言的艺术品。
你拥有你美丽而亲爱的汉语――母语,你为什么不能用它做事儿呢?为什么不能用它的天然的原材料,雕刻出你生活的艺术品呢?她相信她的母语,会帮助她的,相信她的母语就是她本身――如果不在意夸张的话。不要让你的丰富的母语再蒙尘,被遮蔽着,让它充分发挥出具有心灵巨大能力的作用来。
每当她展开对话,尤其是特殊的对话,母语的这种亲切感和使命感便油然而生。
袁小秋想到这里,内心很激动:太美好了――这一切的艺术品,现在她即将进入的母语对话语言的艺术品,原材料一一被悄无声息的调动,进入了一级艺术战备状态。
也许一场美妙的“语言战争”就要打响了,但是,她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这场“语言战争”她自己肯定是打不响的,得要看你的对手能不能、会不会往你的掩体里投掷手雷,你才能用语言的迫击炮还击他!而这位有点悬,他被她们称为“抽象哲学家”,“抽象”这个词汇意味着什么?她当然清楚。
那么,如果他要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不向你扔手雷,你的迫击炮就无法诞生,所以,语言迫击炮的出生签证实际上是在你的对手手里。别忘记,他的专业是语言哲学,学富五车,这可不是一般的对手啊!
袁小秋就不相信,这样学富五车的对手――语言高手,连一颗手雷都不向她扔过来,除非他真的是一个书呆子,把知识学死了,那么你传达完任务,你就立刻走人。如果他不是这样,而是你的语言知己,乃至爱情和人生的知己,那么,就是老天给你的缘分,可谓是自投美妙的落网,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所以,她现在就自然格外注意语言做事儿的战略布局了。
其实女主持人胡青是想跟郑丙春开个玩笑,在内心深处是想借机暗地里教训他一番,以泄某种心中优美的怨气儿――她和几个知识女孩子一样暗恋郑丙春多时但久攻不下――以她为最,以她的怨气儿最为优美!
知识的女孩儿请不动抽象哲学家,已经拥有了多次暗淡离去的辉煌记录,但是她像她所学的知识一样写在书本上持久不褪去墨迹,她持久不甘心,那么,跳舞的女孩儿也许就能轻松的请他出山――前提是,她对这些跳舞的女孩儿,内心深表怀疑并嗤之以鼻。
郑丙春被请动,出来看这个低俗的闹剧――胡青想并早就预料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郑丙春历来讨厌这样的场合,因此胡青断定这绝对不可能!
胡青只是希望这种从天而降的、并不在郑丙春期望而且也绝对是他讨厌的世俗世界的龌龊形式――也是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形式,能使他顿悟、觉醒,帮助这位可爱的“抽象哲学家”走出生活的困惑,认清生活的本质,使他溶入到他该溶入的环境里。
好使他们的果实可以欲望的挂在枝头,彼此都可以无障碍的寮望、欣赏和采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