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年，路上随处可见丢弃的桃花枝、菊花瓣……过年，几乎每家每户都要插年花，花瓶里一般有桃花、菊花、鸡冠花、剑兰……水仙花是用特制的水仙盆养的，显得非常娇贵，可是客厅里只要开上那么一朵就会香溢四座……如今春节已经过去，年花也已经凋零，环卫工人收拾也收拾不了那么多。
我出生那天，正是惊蛰日。在万物苏醒的日子里，我降生了。是大姐陪着母亲到医院的，那时大姐已经14岁，依然一个小大人了，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是她用稚嫩的肩膀挑起来的。“妈妈，这个妹妹好可爱哟，我们叫她四仔好不好？”在东莞，一般儿子才叫“仔”，可是大姐想母亲开心一点，所以叫了我“四仔”。从此，这个小名就伴随了我的一生。那天刚巧是正月满，按习俗，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小的仪式，就是在那一天有钱人家就会把菜放了满满一桌，穷人家都要蒸上一碟满满的水鸡蛋。蒸水鸡蛋的材料非常简单，但是很讲究火候和材料的分量。把鸡蛋打烂，加上水、花生油、盐、葱花放在锅里蒸熟就可以了！这道菜是外婆的拿手好戏，躺在产床上的妈妈今天就可以尝到了这道美味了！
我出生后整整下了一个月的毛毛细雨。按往年的习惯，雨季不会来得这么早，谁知这一年，雨季来得特别早。仿佛是梅雨时节提前来到了。
母亲在家坐月子。父亲这时也回来了。
父亲很想要个儿子，但是我已经有三个姐姐了，我的出生又一次让父亲失望了！因为东莞人的宗族观念是很强的。如果在农村，谁家没有男孩那是要受气的，会被同族的人看不起，凡事好象低人一等一样。同时传宗接代的这种封建思想还是相当严重的。广东人的宗族观念在全国应该是最强的。到目前为止，广东省各地宗祠林立，香火鼎盛。每年的祭祖活动盛大而隆重。当然，这正是宗族中子嗣多者风光时。父亲盼儿子的心情是多么地迫切啊！
父亲对于我的降生没有太多的惊喜，眉宇多了淡淡的忧愁。他默默地想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或许老天不佑我林姓，绝我后人吗？百思不得其解的父亲，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卧床休息的母亲。
忙碌完的父亲静静在坐在屋内靠矮门的地方，默默地抽着烟――平常，父亲一般不抽烟，就爱泡壶大岗茶。家里添了一个孩子的欣喜已经化成了平淡，他所思考是今后的生活要如何来过。清贫的家里多出了一张嘴，生活的压力陡然间大了起来。
屋内燃烧着的莞香的烟气，丝丝缕缕，飘飘袅袅，把淡淡地幽香，弥漫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里……
父亲的烟也抽完了，随手把烟头掐灭，把余下的烟头揣在了衣兜里。当时，父亲穿的多是中山装，四个兜的。周总理接见外宾都是穿中山装的哦。
母亲望着寡言少语的父亲，慢声细语地问道：“老林，孩子都生下来这么多天了，总该给女儿起了名字吧？”
父亲望着襁褓中的我，毫不犹豫地说：“就叫多余吧！”
“哦？”母亲很不情愿，“这怎么行啊？孩子以后怎么见人啊！”
母亲想：女儿毕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啊！忽然，母亲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幅毛泽东视察湖北的宣传画。上面题写着毛泽东的《七律•答友人》诗：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其中首联“九疑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的诗句映入了母亲的眼帘。因为当时正是流行学毛著、读毛主席诗词的年代，加上出身成份的重要性，给孩子起名字多体现一些政治色彩。比如：拥军、爱民、卫东、卫民、红卫、卫兵、爱国……
于是，母亲一脸兴奋地对父亲说：“老林，女儿就叫翠微吧。”
“唔！好哇。”父亲轻轻地答应着。反正家里的事，母亲愿意多操心，自己也乐得逍遥。
父亲心里想：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林家是没有儿子的命了。现在国家也开始提倡计划生育了。孩子再想多要孩子也不容易了。虽然还没有普及，但机关单位上的肯定要带头。父亲不敢也不愿多想，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还想要儿的荒唐想法。
四
我出生后的一个月，二姐以前的保姆阿梅来看望母亲。
阿梅和我们家很熟。到我们家后，就把家里家外打扫地干干净净，把衣服、婴儿用品统统洗出来晾在院子里的番石榴树上。
“张小姐，老林咋没在家啊？”阿梅手里干着活，嘴里不停地说着。
“单位忙！又要搞什么四_4460.htm清、下乡工作队什么的。”母亲此刻也在抱着我在院子里转悠，哄着睡觉。
“又生个女儿。你们家里的花枝旺啊！”阿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唠叨着。
“唉！命苦啊！没有儿子的命啊！老林最近老想不开，整天一门心思地想要个儿子啊！”母亲有点忧郁地说，“没有儿子回家都感觉抬不起头来啊！老林的压力很大。”
“啊？！”阿梅有点惊讶，“你们想要儿子？”
“是啊！可那有这样的命啊。”母亲不遗憾地说。
“唔！”阿梅口中应着，沉吟了一会儿。
“哦！张小姐，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刚刚好，我们家的邻居周医生他老婆一连串地生了4个儿子。这不，刚刚生下第四个小子，愁得不得了。本想盼个女儿，但总是盼不来啊！”阿梅快人快语地说道着，“唉，真是老天不公平啊！大家匀一匀多好啊！”
“对啦！要不，这样对换一下，两家不是都称心了吗？”阿梅有点矜持但遮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
“噢！这道是个办法。这么一个大事需要商量商量。”母亲若有所思地应着。
阿梅忙了一天，傍晚时就回万江公社的二姐家了。
晚上，父亲回来了。
晚饭后，在昏暗的电灯下。母亲就把今天阿梅的话告诉了父亲。
“你说这事该咋办啊？”母亲在征求父亲的意见。
“哦，咱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吧。”一想到把亲生的女儿送出去，心里就堵得慌啊！父亲看着熟睡在母亲怀里的我，幽幽地说。
“可咱家没有儿子啊！”母亲一脸无辜地惋惜道。
“咱能不能再想想办法。”父亲把头转向母亲，用眼睛看着母亲，似乎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能有啥办法啊！”母亲唉了口气，“还是换了吧！”
就这么着，父亲和母亲一夜未睡，反反复复地商量着，在同意与不soudu.org同意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窗外里的鸡声阵阵，天色渐亮了。
母亲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就这么定了吧！别再犹豫了。我天明就告诉阿梅去和周医生家商量商量。”
父亲无言地低下了头。
隔了几日，阿梅捎话说：“周医生家同意用四儿子换我们家的四仔。”听说那个男孩比我大10天。
母亲和父亲都默默认可了这次的儿女互换。
男孩的家人，就等着母亲把我抱过去了。
近日来，母亲总是失魂落魄的，总感觉哪些地方不对劲，但总是想不到问题的关键。母亲再三思量，觉得这么大的一件事还是要告诉奶奶，于是一封电报从东莞发到了香港。
五
奶奶在香港的木屋区开垦了一块菜地，在开荒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菜地的旁边有个泉眼。这对于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香港来说是极其珍贵的财富！奶奶用一些打通了的竹节，把泉水引到了附近居民的家门前，这样，大家就不用为等淡水而去排长龙了，也增加了一些收入。
奶奶靠自己种菜并担到菜市场叫卖为主要职业。农闲，她还会到山上采一些草药卖给当地的家庭主妇，这些草药一般是用来煲汤煲凉茶的，大都有清热去湿的功效。日子过得不富裕，但也不算是太艰辛。
说到奶奶，就不能不提及爷爷了。爷爷祖居常平。爷爷早在父亲7岁的时候死掉了，现在的奶奶是父亲的养母。奶奶本来是父亲的婶婶，父亲的亲娘也在他小时侯死掉了。小小年纪的父亲便成了孤儿。当时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广东，东莞也沦陷了。日本兵到村里抓夫去挑行李，爷爷和叔公不幸被抓去了。爷爷挑着东西连续走了3天，日本兵不给饭吃，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日本兵就走了过来，用枪托狠砸，催促爷爷快走。爷爷是个酒鬼，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没有酒喝了，真的熬不住。经日本兵这么一阵暴打，结果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看着被日本兵活活被打死的哥哥，叔公冲了过去，妄图夺枪杀掉那个日本兵，但是被旁边另一个眼快的日本兵开枪打死了。
亲奶奶独自在家。当时我最小的叔叔还在腹中。大概是生完小叔叔后不久就去世了吧！已经无处访问了。奶奶所生孩子中存活下来的有五个。父亲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弟弟。其中最小的弟弟过寄给香港的一个有钱人，小弟叫阿秋，到了那户人家后改名创志；14岁的姐姐带着次弟嫁到增城，当时的增城属于东莞县。后来曾找回，兄弟见过面。
亲奶奶去世后，家中的日子实在难过。父亲的婶婶一共生了六个儿子，但是全部夭折了。看着这么一家人没有个大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父亲和伯父带到自己家里照顾起来。后来迫于生计，奶奶迁到香港讨生活。奶奶对父亲十分地关怀，对家庭中的大小事务十分尽心。
当奶奶接到电报后，马上就回信了。
信文如下：“千万不能换！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肉啊！你们要是养不起，我寄钱回来养！”
于是，我幸运地留了下来。
由于当时的父母都要上班，家里无人照顾幼小的我。我在以后的大概3年中，多半日子是住在保姆家的。
依稀记得，保姆家有很多大水缸，据说她们的祖先就是靠这些水缸做染布坊来维持生计的。后来保姆的妈妈去世了，染布坊就关门了。于是那个最大的水缸就成了我的乐园。
当时的玩具实在少得可怜。印象中我只能坐在缸底，玩一些从家里捎来的姐姐们玩过的旧玩具：有零星的积木、有少了胳膊的洋娃娃、有姐姐用乒乓球和细胶绳编成的灯笼、偶尔也会得到保姆家院子里种的那棵番石榴结的几个青涩的果子……
保姆家有个儿子，年纪比我大7、8岁的光景。有一次，他竟然拿着小刀把我的一个塑料娃娃一刀一刀地削烂了，我哭啊闹啊，坐在地上犁地。直到保姆答应再买个新的赔我，这才破涕为笑了。
我被困在水缸里的时间长了，总想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终于有一天，我爬出了大染缸！原来缸外的世界这么大，缸外是个大院子。院子里有番石榴树、黄皮树、还有芒果树。墙根还种了几丛小花，有紫色的傲来娇，有鲜红的级星花，有嫩黄的太阳花……有个缸里面种了荷花，难怪清风掠过，满院子都香了。我看着满树的番石榴，心里痒痒的。于是我试着把支撑着番石榴树的木棍推倒。木棍一倒，树干就坠下来了，我终于可以摘到树上的叶子和牙白色的毛茸茸的番石榴花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