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起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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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并没有病,这个消息除了他的夫人和他家的老管家之外就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秦王,另一个肯定是范雎。当然,后两位只是凭着自己猜测和判断而得出的结论。

    白起现在活的很暇逸,长平的仗打的越艰苦,时间拖的越长他的心情就越好。虽然以他的身份和水平,他即不会让他内心深处的连他自己都很难察觉到的变化表现在脸上,更不会让周围的人能洞悉他此刻微妙的心理。但他每天能睡着的时间比以往长了,饭量也比先前多了一些,有一天还特意让老管家在午饭时为他添了一碗红烧肉。

    他在平静中安然地等待。秦王肯定是不会来的,所以范雎必然要来。现在对秦国而言,已经不属于礼贤下士的时代了,现在已经是惟王独尊号令天下的时代。现在的秦国早已不可能为了一个人或几个人而停下它滚滚的征伐战车,现在每一个秦国的人都要为了大秦百年的统一之梦而竭尽全力甚至肝脑涂地。政治和历史一样是个善变的家伙,今天你还被待若上宾,明天就有可能成为阶下囚;今天你还是国家的英雄,明天就又可能成为历史的罪人。没有谁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那些决定着千百万人生死的帝王、诸侯他们也不知道有一天是谁要来取自己的首级。一切都是两个字“需要”------国家的需要、政治的需要。

    然而他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破的早了一些,因为范雎比他预料的早了一些日子来“看望”他了。那天,当范雎亲自来告诉他大王不但要他继续“病”下去还要让他“大病”的时候,他一面按早就想好的表示大王的命令他一定谨记,一面又郑重地对相国说自己的确是在生病,而且病的很重,恐怕要很长时间难以为国效力了。范雎除了呵呵地干笑就是不停地絮叨他是如何地重要,前方是如何地需要他,秦国是如何地需要他,大王是如何地需要他。面对范雎的滔滔不绝,一向不喜多言的他只能淡然处之。几十年的军旅生活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他是一个绝对的军人,除了做军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军人。他不会向范雎阿谀,更不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范雎是从“死”里走出来的人,白起也在“死”里行走了几十年。但范雎的“死”是他至亲、挚爱的死,而白起的“死”却是对手、敌人的死。所以他们两个身上都缺乏“人气”,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将“人气”完全丧失了,而另一个是迫于某种外力被完全封闭隔绝了自己的“人气”。他们两个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能算做是活着的人了,最起码不能算做是正常的人。生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难再感知,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如影随形。他们每天都会被无尽的痛苦所包围纠缠,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共同语言的他们两个,却拥有基本一样的解脱痛苦的方式------杀戮或者自己被杀戮。

    当先前在范雎的运筹下,大王决定让王?出任长平主将,而让他好好将养身体的时候,他平静地接受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当范雎在他耳边唠叨什么杀鸡焉用牛刀之类的话的时候,他都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离开了。他是个军人在他的脑子里除拉作战就只有作战了,但这并不是说他对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就一点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很多成功的人往往又是偏直的,他们在考虑和处理问题时,很容易就只从或是大部分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或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从自己的感性出发,而严重忽略了客观。范雎这次推荐王?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但能迎合大王内心的顾虑,更不会让任何人能在表面上挑出毛病来。大王的心思他现在再明白不过了,所以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迎合他,所以现在能不用白起就不用,能不让他立的功就坚决不给他机会。他非常清楚大王非白起不用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让他去完成别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白起“病”了,他索性放弃了所有的军权,抛开了所有的琐事,将自己关在_4460.htm自家的小院里继续他孤独的生活。一个成功的军人往往是孤独的,因为他的一切都必须投入到他的职业――杀戮众去。他只有在仗打倒最艰苦的时候,当强敌被他一步步、一层层象剥竹笋一样逐步被消灭的时候,他才能些许地体会到一些隐约的慰藉和踌躇。甚至每次大胜对手之后,他除拉平静之外能有的也只是一些又要堆积到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王曾经赏赐给他一匹上好的锦帛,他一直都没有机会用到他。这一次他用他来画长平的态势图了。他一面悄悄地收集前方的情报,一面认真地生他的“病”。不但病给赵国,病给秦soudu.org王,病给外人,更是病给范雎的。

    从一名最低等士卒,到伍长,到百夫长,再到千夫长,到裨将,再到今天的大将军他一路走来只是觉得时光匆匆。地位、权力和财富是乎都很难左右他的心智。每一次的升迁他都会觉得很默然,大王每一次的赏赐他绝大部分都分给了阵亡将士的家属以及部下。他很久以来已经很难为得胜或是嘉奖或是升迁而动用自己的情感了,而杀戮和鲜血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再体会到刚当上伍长时的那份激动和兴奋了,他也很清楚那些东西他再也不会再拥有了。当一个人因为惯性而深深地陷入到了一个自己所挖掘的陷阱中的时候,他只能因为自己的麻木而越陷越深,他只能用不断地挖掘来摆脱眼前的痛苦与精神上的危机,而当有一天陷阱终于坍塌,他不用再挖掘的时候,他的痛苦也就走到了尽头。

    每一次征战结束他的心里都会有一些莫名的痛又隐隐地但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而且越积越多,越积越重,越来越难以名状。他只是感到他是在日积月累地背负着什么,有一次他忽然在睡梦中清晰地感受到他将要被那些他所背负的东西所压倒。但当他坐起身来却又什么都没有了踪影。他曾试图到更血腥更残忍的杀戮中寻求解脱,在那期间他的确是忘我的、投入的,没有了一切只有征战,只有杀戮。但其后更加沉重的痛又会不期而至。于是他只有不停地征战、杀戮。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痛又多了一种。他赖以慰藉和生存的征战的权力都要间或地被人任意地剥夺了,虽然每一次他都找不出什么能驳倒对方的措辞,但他的心里很清楚:这应该是他的而且非他莫属。但他这一次又是明明白白的开始失去了,他说不出什么,他也的确说不出什么,因为他只是一名军人。但他却能感受到很多,明白很多。他是偏执的,在战场上运筹帷幄进退自如的他,到了生活里却变的简单而呆板。他一点都不能领悟的到生活中的主动退却对他来说将意味着什么,他也不能向洞悉战场一样全面地去面对和思考生活。一个在军事上真正成功的军人往往在政治上都是非常幼稚和失败的,因为一个人很难在两个领域里做到游刃有余。

    前几天范雎又来了,他是来传王命让他准备出征长平的。但在话语间让白起看来与其说是传王命到不如说是来传他范雎的命令的。他很自然地说了一堆身体如何如何的话来搪塞范雎,并以此来婉谢就任。他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就随了范雎的心愿,他不想也不可能任由他来摆布,他要让他在大王面前难堪。

    但他又错了。老辣的范雎既然要出招,就一定想好了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策略。白起痛快的答应了,是随了他的心愿。不让你去的是我,现在要你去的还是我;如果白起现在推诿的话,那就更随了他范雎的心愿:你白起迟早是要去的,你不可能不去,大王也不可能让你不去。但现在答应和过一些时候答应是截然不同的。因为这将决定在大王的心中你的忠心有多重,因为这将决定在将来需要取舍的时候天平会倾向与那一边。政治和军事的区别就在于:政治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的,而军事却往往面临一个选择

    要论在战场上白起可以做到走一步看十步,但在范雎面前他却只能是走一步看个一两步。他不可能察觉范雎这次说的话都是经过了精心推敲的,更不可能明白范雎为什么要故意淡化大王的意识,而有意强调自己的意思。

    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已经来了,但咸阳城里依旧是一派萧飒。

    白起的“病”依旧没有好,因为这次他是秘密去长平接替王?。他是在范雎来了三次之后决定“抱病”出征的,他觉得折腾的范雎差不多了,大王那边恐怕也要有想法了。大王这次不但为他准备了十万精兵,还答应在两到三个月内再给他派去二十万大军以及足够的补给,要求就是要全歼长平的赵军。

    很多在战场上叱诧风云勇者往往都是软弱的,因为在软弱者面前他们经常会不自觉地变得比他们还软弱,所以善于权变者往往能把软弱制造成击败对手的利器。

    白起酬躇满志地上路了,他又能做让他忘掉痛苦的事情了,他又要做让敌人、敌国痛苦的事情了。然而夹杂再十万行进着的大军中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将要面临的将是他一生中最为惨烈的厮杀,也将是他最后一次在战场上杀戮敌军。

    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能预见到的,但能预先感知却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死”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很遥远的事情,虽然现在年事渐高,但他的身体依旧很好,除了内心深处会时时间或出现的心结外,在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忧虑的事情。他现在更本不可能去想什么将会死于何时、何地。他更不可能预见到他将要死于何人之手,是大王,还是别的什么人,还是他自己?

    走到半路的时候他接到细作的禀报:王?劫粮道遇伏损失了近万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