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历史对这些事情的评述,不怎么妨碍我们的这个故事。故事里的人物,无论称为英雄,还是庶民,以后的历史教科书都不会那样记载。史学家们是惜字如金的,从拿破仑的扩张到普法战争,已经有了写不完的史料,他们决不会去捡掉在夹缝里的芝麻。
在阳光明媚的春天,从天堂望去,蓝色的多瑙河犹如一个美丽而忧虑的母亲,以自己纤细的双手拉扯着十几个孩子,孩子叫奥地利,孩子叫克罗地亚,孩子叫塞尔维亚,孩子叫波兰。支流登博维察河是母亲脖子上的项链,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harest),便是项链上的挂坠。河水泛着金色阳光,把“欢乐之城”分成几乎相等的两半。伯尔切斯库大街纵横着整个市区。错综的道路,连接着米哈伊的王宫,通往新建的布加勒斯特大学。海勒斯特勒乌文化休憩公园的广场两边,悠闲的男士们和女士们坐在遮阳伞下喝着早茶。古柏参天,绿柳依依,整个城市似乎陶醉在晨曦的祥和之中。
匆匆吃过早饭,马夫们驾着马车穿越上午的集市,两边的摊位熙熙攘攘。这里有从南往北的苏丹人,从东往西的俄国人,还有波斯人,普鲁士人。要横跨亚欧就要穿越罗马尼亚,要穿越罗马尼亚就要走布加勒斯特,要走布加勒斯特就要逛逛这个集市。摊主们吆喝着茶叶香料,白铁玩具,陶瓷器皿。一个稚嫩又略带嘶哑的声音,叫得比周围的大人们更为卖力,人们寻声望去,一个头顶着小猫的报童。正拽着一个绅士的裤腿。
“号外号外,先生,来一份布加勒斯特时报吧,有最新最刺激的新闻。总督任命特兰斯瓦尼亚南方地区行政长官查利蒙。库扎大公接见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
“放手!小鬼!别弄脏我裤子。”
_4460.htm “先生,买一份吧,这里还有独家猎奇新闻,特兰斯瓦尼亚传说的神秘猫女在首都郊区再现,是敌是友,是天使还是恶魔。”
“不需要,我有事。”
“先生,求求你了,买一份吧,保证精彩。”
“去!去!烦人!”
绅士匆匆忙忙的赶路,甩下了眼巴巴张望的小报童。
周围的摊主切切私笑,“小家伙,有你这样卖报的吗,还不如直接上前讨钱了。”
“小鬼,把猫丢了吧,你看这街上,谁家像你这般,脑袋上还顶着个猫。”周围的摊主们都取笑这个孩子。
“我看啊,小家伙去卖杂耍可比当报童有钱途”
“别理那些老家伙们!修修,我们到那一头去看看。”
猫咪哈哈伸了个懒腰,可别看它只有两三个月,俨然是个哲学家。人类和这种生物生活了几千年,却依然摸不透他们的脾性。孩子重新打起了精神,抹去脸上的沮丧,一边走着路,一边继续放开干哑的嗓子,和边上的摊主比着嗓门。
“号外号外,先生小姐,来一份布加斯勒时报吧,最新的独家新闻!号外号外!”
报童有着这样的小聪明:全市有十几万人,一人一张,便有了十几万的潜在市场。开发上百分之一,就足够救哥哥的命了。
集市上此起彼伏的声音本是嘈杂,在这不和谐噪音的集合中,居然也有大都市独特韵味的旋律。
也许有人注意了,街上匆匆的过客中,有一个奇怪的姑娘。看她身上的穿着应该算作个修女,裙袍的布料,棉柔绸滑,上面的深蓝比多瑙河的湖水更为深邃,在印染变成大工业的年代,这样的手工艺品只有大修道院才有。但没有哪个修道院允许修女把蓝色的裙袍开到腿,允许穿黑色的长筒皮靴。也没有修女会被允许大白天在街上跑。她行走的气质又有点像某家贵族的小姐。但贵族小姐的打扮不会如此粗糙。上半身披着脏兮兮的灰色粗布昵斗篷,缀满了风尘,连衣的帽子像个大漏斗,盖住了脑袋遮住了脸,肩上还挎着个包袱,远望去准当她是个乞丐婆。但擦肩而过的人,会为她折倒。她的脸庞细腻白洁,她的眼睛透着忧郁。衣领里滑落的缕缕青丝,勉强赶上她匆匆的步伐。有打量她几眼的,他们定会说,“可惜,可惜,算得上标致的姑娘,怎么穿得像奔丧一样。”
姑娘路过一座建筑,原是丹波维塔城堡的遗址,这是400多年前,弗德拉*特派斯*德拉古拉王子,在布加勒斯特的居住地。
姑娘看到了这个建筑,便看到了历史。这历史对别人是死的,对姑娘来说是活的。20岁前是救世的真理,20岁后是祭品的真相。20年的人生是个骗局,20岁的青春为了献祭。假如你被老板利用,被朋友欺骗,被言语蒙蔽做了错事,就已算是倒了霉运。如果将老板换作亲父,将朋友换作导师,再将这个厄运拉长到20年,做的错事是杀了唯一爱惜你的人,那你就能理解为什么她的手会不由自主在抽搐。德拉古拉如其他人所说,400年前早见鬼去了,从来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不想看到任何能引起回忆的线索,强压住内心情感的波动,她拐进了一边弄堂小巷。她不知道,那是一个叫“十三区”的街道。
就像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世界上也不存在只有风景的城市。“欢乐之都”的角落里,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十三区灯红酒绿,却散发着恶臭。十三区是胖子营养过剩的肉瘤,十三区是瘦子瘙痒难耐的芥疮。冒险家在这里发财,官员在这里享乐,男人在这里荒淫,女人在这里放荡。十三区的正面有城市最奢侈的豪宅,十三区的背面有城市最破旧的窝棚。阳光照不到之处,是赌徒,流浪汉,贼偷的聚集地。贫困,失业,对明天生活的绝望,造就了习惯了避开阳光而生活的人,而“魔之十三街”,正好接纳了那些他们。“十三区”是城市偷窃,抢劫频发的地段,警察不怎么管,因为贼人不敢抢值得警察忧心的人。根据广为流传的说法,“十三区”的老大,就是在最高法院混的关系。
一般说来,在这个世界上,有罪的人并不一定是犯罪的人,他们吞噬光明,制造黑暗。能摆在街面上的,不过是用酒精和药物制造出的无赖。熏熏的醉汉歪歪扭扭,被老婆踢出来,被情人踢出来,昨晚又被老鸨踢了出来,这样的家伙习惯用无耻来挽回雄性的尊严。在街道上隅隅而行的姑娘,便是他跌跌撞撞的目标。本以为,抱得温香,一声尖叫。殊料,吃撑的硕鼠惹野猫,裙摆一闪间,那姑娘没让醉汉擦上一点边。姑娘心情不好,自顾往前的赶路。
汉子的念头被若隐若现的腰肢勾上。“哦,这姑娘好生的有趣,老子非得看看。”借着酒精和荷尔蒙,汉子转身硬是抓住了斗篷,故意摔倒在地,好让身子下扯的重量撕坏那布匹。
于是,一道黑色的瀑布在眼前倾斜而下,那是姑娘的头发。姑娘停住了脚步,转脸斜眼打量着汉子。那眼神是冰冷,像利刃,一刀切开汉子的混谔,简直是猎手在精准分析猎物的斤两。
大汉感到恐惧。臂膀和后背上裸露着的,不是男人期望的细脂凝玉,而是来自深渊的图文。妖异的文身,散发着诡异的红光,无理者斩。“恶魔!啊,恶魔!”醉汉摔了酒瓶,叫叫嚷嚷地着跑远了。
这图案便是多米诺斯,来自黑暗君主的支配之意,也是姑娘作为祭品的象征。
也许姑娘的遭遇有人同情,但是姑娘的经历没人相信。她一直过着恍惚的生活。大约半年前,姑娘的精神严重紊乱。记忆,感情,一会儿一片空白,一会儿翻江蹈海。
这世界上从没有姑娘描述的鬼怪,更不用提失忆的女人和魔物生死一线的战斗。人们相信,她因为痛失父亲和兄长而痴癫。
姑娘确有些异能,威格尔村的人也记得曾经发生的绑架事件。但时间久了,平静生活早就把不愉快的回忆冲淡。药剂师艾拉维姆认为,这个姑娘可能来自塞尔维亚,经历了战争的创伤。在人称火药桶的巴尔干,战争和吃饭一样是生活的例事。姑娘所有的幻觉和臆想,也许归因于一种叫k弹痕综合症的精神创伤。
醉汉跑开了,不见踪影了。姑娘披上了斗篷,确认了包袱,一手抓着胸口的衣领,便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处。
1860年代的时候,正是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时候,经济的高速发展,理应使得人们得到比以往任何时期都多的幸福。人们不用害怕蝗灾,改进的蒸汽机提供工业生产更高的效率,医学的发展使人们获得了对疾病的控制能力。可是生活在罗马尼亚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和西欧的居民相比,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幸福。
库扎大公的经济改革确实促进了资本的发展,造就了一批新贵。这个阶层和传统贵族势力的摩擦也愈演愈烈。但是普通的百姓,国家经济的发展似乎和他们不沾边。比起大公致力于从衰弱的奥斯曼帝国收回特兰斯瓦尼亚的主权。小民们似乎更加关心一种经济的滞胀带来的烦恼。
为了有效的解决这种烦恼,催生了一种收取动产作为抵押,向对方放债的机构。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物,在东方,这种机构叫当铺。百姓们对自己的血汗劳动的付出带不来应有的回报,有着种种说法,经济发展泡沫,民族没有自主等等。不过最离奇的一种是:大公打算收回被诅咒的土地,在那里上帝遗弃了它的子民,流传着古老的吸血鬼传说,魔王德拉古拉。更有耸人听闻者,说特兰斯瓦尼亚确实有恶魔的存在,不死的怪物早已越出那片领土,侵犯文明的世界。
官方会把传播谣言的人投入监狱,因为这种谣言会严重挫伤开发商投资特兰斯瓦尼亚的信心,特兰斯瓦尼亚虽然高度自治,但依然是匈牙利的附属,库扎大公希望未来的几年里掌控那里的经济。当铺的主人也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他很乐意看到店里又来了客人,可以称为蓝姑娘的人。
“欢迎光临,需要什么服务吗?”
老板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纵然他见多识广,也捉摸不透对方的身价。她是乞丐和贵族的合体,一个人便展现了整个时代。“大概是逃出来和男人私奔的贵族小姐吧。”老板心里这么想。
“请问,这两个银烛台能卖多少钱。”这个姑娘不讲一点客套,直接拿出了包袱里的东西,劈头就问。
“我看看,恩,东西是不错,价钱恐怕高不了,现在教会的经济不景气,修道院和教堂有时候还往外卖东西了,如果早些时候来的话~~~”
“在你这儿能卖多少钱?老婆婆估价是300万列伊。”
“抱歉姑娘,70万顶多了。”
“我缺钱用。”
“这我了解,到我这儿来的没有不缺钱的主儿。100万吧,不能再加了。”
没错的,老板更加坚信自己对姑娘身份的猜测。这样的顾客什么都不懂,绝对是肥羊。
“300万。”
“唉,这位姑娘,您这样就不上算了,我也是要生活的人啊,摊着一大家子要养了。”
姑娘的口气软了下来,“好吧,100万。”
“好嘞,这才对,买卖不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吗。”
姑娘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陆陆续续的记忆,犹如纷乱的图片,掠过脑海。
“巴隆老师,没搞错吧!光这个一个烛台就要1500万列伊?”
“阿鲁巴斯,夏诺雅,留点心,这是牧首对我们的信任。”
姑娘清理了一下思绪,世态炎凉,只有威格尔村的人给自己留了一片空间,不要去想别的,威格尔的人才是亲人。
包袱里有件闪亮的金属一下子吸引了老板的眼球,有人可会出上亿列伊买那玩艺儿的。
姑娘收下了钱,清点数目。忽然,她抬起头来。问道,
“请问,你知道马尔塞路在哪里吗?”
“呵呵,我怎么知道,这么座大城市几十万人了,谁知道马尔塞路。”
一转念,老板心喜不已,没错的,定是个私奔的姑娘,马尔塞路是那个小伙儿。姑娘是个不识货的主,再捧捧她,把那东西搞到手。
“姑娘,那把枪似乎是好东西呢。”
“谢谢。”
“你那位马尔塞路他是做什么的,也许我有朋友认识。”
“他是记者。”
“记者,好职业呢,现在的记者几乎都变成吃公家饭了,前途无量。你找的人一定有着落,在报社。基塞列夫大街北端有好几家。”
“是吗?谢谢了。”
“像你这样的小姐,如果让心爱的人看见饿着肚子,还穿着这样不体面的衣服不好吧。再有几千万列伊好好打扮,绝对成为布加勒斯特的明星。”
“没闲钱。”
“对了,我认识个喜欢玩枪的贵族。这里是首都,火器管的紧,枪是抢手货,如果你急需要钱的话,那东西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可能有上千万列伊吧。”年轻姑娘都爱美,一说到打扮都舍得花钱,估计眼前的姑娘缺钱就缺到报社为止了。老板搓着手,等着对方拿出东西来。
那姑娘背上包袱向soudu.org门走去,“对不起,不卖。”
阿加特之枪不只是圣教的遗物,而且还承载了阿鲁巴斯的记忆。姑娘想,命运多坷,准不定哪天又会失去什么,留一分证明给自己,证明自己曾有人爱。若是再遭不测的话,这枪也就陪自己入坟墓吧。
老板可不晓得,和那个姑娘说话,能得到两个“谢谢”,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太阳很快就当空照耀了,面包店的伙计看着“落魄的贵族修女”买了两个5000列伊最便宜的面包,走到对面族长大教堂的台阶上坐下。这座始建十七世纪的建筑是东正教会的总部,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姑娘稍稍找回了一点熟悉的类似家的感觉。她茫然的望着大街上匆匆行人,独自嚼起面包来。
“马尔塞路,一声不响的你就走了,到底在哪里?罗拉怀上了你的孩子,日思夜想的是你,你们可还没结婚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