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和春申君端坐案几两边,微笑对视,一股潜伏的杀气却飘然四起,典雅而肃杀。信陵君刚刚沐浴,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衫,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写字前必沐浴更衣,没想到下棋也是这样。之所以说没想到,是因为没人见过信陵君下棋,这或许是第一次。
春申君娴熟得从棋盒里抓一把黑子,左手微伸,向信陵君示意。
信陵君看着春申君有些发福的拳头,轻声道:“单。”
春申君嘴角微微挑起,右手缓缓摊开,上面有两颗黑子。
两人互换棋盒,春申君执白子先,在天元上毫不客气地落下一子。
众门客唏嘘不已,敢第一手下天元,实在少见,这是春申君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知道春申君实力的门客都认为他有资格这么自信。二十年前,春申君陪侍楚王,尽败宫廷棋师三十八人,楚王大悦,封其为楚国的棋圣,名震七国棋坛。后又接受燕国,齐国的棋圣慕名挑战,尽败之,天下皆服。
可以说,春申君的棋和信陵君的书法一样有名,但是,信陵君却和他下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己之短攻敌之所长,不输才怪。还有的人认为,平原君敢提出这种比试方式,肯定有隐情。
或许,从不下棋的信陵君是比春申君更变态的棋界高手,毕竟,没有人看过信陵君下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棋力。
以前不知道也没有关系,马上棋盘上的棋子就会揭露一切。
信陵君的身子很不易发觉地向前微倾,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缝中溢出一道精光,倾泻在四四方方的棋盘中央。良久,才毫无征兆地从棋盒里夹起一子,宽大的袖口拂过松香棋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待他收手后,一颗黑子已停在对方右上角。
众门客都陷入沉思,这是一步很普通的一步棋,普通到和天元上的白子找不出任何关联。众门客原以为,面对楚国棋圣这一奇手,信陵君应该用更为奇妙的一手才对,如果信陵君不想冒险,至少也要和天元摇摇呼应,好在中盘压制住白子。
可是,怎么看,这都是一步废棋,就像在和七岁小孩下棋一样,太过中规中矩。原本认为信陵君深藏不露的那些人大失所望,看来信陵君的棋很烂,怪不得从不下棋。
春申君望着那步棋,愣了好半天,心想,究竟是信陵君下得太高明,自己看不懂,还是他不会下棋,故作神态来诳自己。
不管了,先赢下再说。春申君又落一子。
接下来二人下的极快,棋路也非常清晰,除了第一步棋之外,信陵君下的是滴水不漏,棋势和春申君不相上下。众门客大惊,难道这信陵君忽然棋神附体,在第一手落了下风的情况下还能下得这么快,这么好。怪哉!怪哉!
春申君大感郁闷,但随即又陷入了苦战之中。信陵君越下越快,思维之活跃,似乎不用思考。春申君不想在气势先输了对方,集中全部精力,大脑飞速运转,才勉强跟的上信陵君下棋的速度和精密的计算。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春申君却没有闲暇擦去,任何一瞬间的停顿都会让他紧张的思考陷入阻塞,这样棋势必然会减弱,棋势一弱,再想赢就不可能了。
再看信陵君,虽然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没有流一丝汗水,双眸已平静如水,丝毫无刚才下第一手时的光彩,似乎接下来的一切都如流水般清晰而不需要再过多费神。
一炷香刚过,棋局已入中盘搏杀,白子自天元蓄势而发,在腹地站稳脚跟,已不可动摇,随后向四边角夸张,但是十分吃力。黑子在边角优势明显,弥补在中路的弱势局面。细细算来,双方基本持平。
春申君双颊已涨的通红,四个角,他只在一个角上占优势,其余全部败北。而占优势的一角,正是信陵君下第一手的地方。
是故意的吗?春申君暗道。如果是故意的,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不屑,和最大的羞辱。如果信陵君第一手认真下,那他不是中盘就输了。
哼!你的谦让将会让你输掉这局,到时候你后悔去吧!春申君心里冷笑,他猜测信陵君为了让他不输得太难看,所以故意让他一子,可是他已算出,他还领先两子半,而他最擅长的就是收官,所以他不可能再输棋,所以他赢定了!
果不其然,再收官之后,信陵君又输了一子,大势已不可逆转。
春申君在落下关键的一子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望着信陵君,似乎想细细品味信陵君的窘态。
信陵君皱着眉头,夹着棋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终于,他叹了口气道:“恭喜春申君快要获胜。”
春申君差点没笑喷出来,他强忍笑意,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动。
“你应该恭喜我已经获得胜利才对。”春申君道,“难道你认为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你已经输了。”
信陵君低头看着棋盘,又落下一子,道:“我知道,但是我习惯把事情做完。”
春申君无奈道:“好吧,我就陪你下到不能下为止。”
春申君满意地欣赏着这一棋局,不得不承认,信陵君有匹敌自己实力,但是还差上一线,他已经忘记了第一手让棋的不愉快,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胜利者。棋盘上的空余已经很少,怎么下也是他赢了。
于是,春申君随意地优雅的落了一子,然后带着讽刺的笑容等待信陵君的完败。
然而,刚才略显沮丧的信陵君却突然笑了,他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冲春申君拱手道:“谢春申君让棋,在下受之有愧呀!”
春申君莫名奇妙,场上诸位更是莫名奇妙,以为信陵君疯了。忽然,一个门客望着棋盘骤然醒悟,一拍手道:“哎呀,怎么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众门客都望向棋盘,又都涣然大悟,大叹可惜。
春申君也望着刚才那一手,傻了,他刚才随意的一手竟然送进了虎口,而就是这个虎口让他损失了三子,所以他败了,败了半子!
这次,春申君真的要疯掉了,他恨不得大喊:刚才眼睛花了,我要重新下!但是他喊得出来吗,要真这样,他这辈子都不用见人了。堂堂春申君怎么能悔棋呢!可是,偏偏他真的很想很想悔棋。
试想一下,你在非常饥饿的情况下等一只烧鸡考了半个时辰,都拌好调料马上要端上桌了,你也留着口水,晚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了,忽然,这烧鸡长了翅膀,飞了。你会是什么心情,估计气的跳楼了,这比饿死还难受!
信陵君温文尔雅的谢过,然后面带微笑的回后院沐浴。这也是他的习惯,写完字后,必须沐浴更衣,虽然这是下棋,但胜利的喜悦很明显不比写出一副极品书法的心情差。
春申君呆呆得望着棋盘,仍然不敢相信刚才天旋地转的一切。他猛地掀翻案几,恨恨踩了几脚,然后夺门而出。他已经没脸带下去了,堂堂棋圣居然输在这么可笑的地方,恐怕会让七国的棋手笑掉大牙。春申君的门客也只好跟在身后,灰溜溜地到后院的住所去了。
平原君对满堂跳动的棋子视而不见,只是悠闲的品着婢女刚端上来的茶,孟尝君有些尴尬,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奇松院,信陵君起居的屋子里。
身着青衫的信陵君向上方一人影躬身行礼,道:“在下不辱使命,已赢下这一局。”说完,青衫信陵君往脸上一抹,赫然变身为常千狐的模样。
而那人影正是身着华服的信陵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