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就试探地问:“老先生,事情办得有点眉目儿了?”
陆老先生抬手往靠墙的板柜上一拍,也许是用力有点儿过猛,他略略皱了皱眉,转瞬含笑道:“岂止是有点眉目,那简直是太有眉目了”。
婶的脸上一阵欢喜,她搓着手,喃喃的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陆老先生可是咱家的大恩人。”
陆老先生一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像这等事,你们家办起来是有点儿困难,不过,这要交给老夫去办,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弹指之间,潇潇洒洒”。
人家陆老先生学问高深,说出话来就出口成章,婶忙吩咐我给陆老先生沏茶倒水,她继续陪陆先生谈话。
婶家不缺水,但缺茶叶,我翻遍了桌上的坛坛罐罐,却不见有一根茶叶。婶也许忘了她家根本就没有茶叶。但在陆老先生面前又要面子,随口就这么说了。
婶见我迟迟没有把茶水沏好,就催促着道:“洪生,磨蹭什么呢?快给陆老先生倒茶啊。”
我在一旁支应着,心中着实犯了愁,到杂货铺去赊,又需要记账。总去赊账,婶的脸上也没有面子。
急切之中,我到院子里转悠了半天,忽然发现墙外生的那棵香椿树,此时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为了防止婶再次催我,事不宜迟,我到树上摘了一把椿树叶,将这些树叶在手中轻轻揉搓成卷,放到茶壶后,向壶中注满了白开水。
我端着茶壶,提着缸子,走到陆老先生面前,心中不免多少有些歉意,这新采的椿树叶气味极浓,我拿着茶壶往缸子中倒了水,恭恭敬敬地递到陆老先生面前,含含糊糊的道:“陆先生,你喝点儿吧”。
陆先生与婶谈话,似乎正在高潮紧要阶段,我的话,并没有打断他的话,陆老先生继续说道“我那状子写的,县衙的人说了,那就叫一个绝,我跟他们说,这绝不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我的事办了,这是正事、大事,可是,我们也许想不到,现在的衙门口,就应了那句老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婶虔诚的听着,陆老先生讲到这儿,她不免有些紧张,急切地等陆老先生分解下文。
也不知陆老先生是不是在卖关子,还是真的有些口渴了,他端起茶缸,斯文地喝了一口,忽皱眉自语道:“这茶有种奇特的香气。”
我正担心事情败露,然而,陆先生的心思并没有在品茶之上,他继续阐述“陆某是看尽了世态炎凉啊,为了匡扶正义。为了讨个公道,老夫我不知往县城跑了多少趟,那简直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我的这条老命差点儿没累毁。”
“真是难为陆老先生了”婶过意不去的叹了口气。
我就有点纳闷了,老先生方才还讲到不费吹灰之力,这会咋就又断腿,破嘴的,命都要累毁啊?难道说这椿树中有毒?老先生喝了之后毒性发作,导致他神魂颠倒?我这样想着,手心中不禁为陆老先生捏了一把汗,为了秀的事情,他的命没累毁,我用椿树叶子把老先生毁了,可是大大的罪过。
“几经周折,几经坎坷,几经磨难,老夫的心血没有白费,我们终于讨回了说法”陆老先生说的兴奋激昂,他抬掌又要拍下,可能适才他拍疼了手,这次没敢用力。
我见陆老先生依然声如洪钟,倒看不出中毒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到底怎么说的?”婶迫不及待的问。
“公开向受害人赔礼道歉,并给受害者赔付精神损失”陆老先生说着,他捋了一下胡须。看陆老先生的神态,似乎对这个处理结果,表现得很为满意。
“事都已经出了,老先生能办到这个程度,我们也就没话可说了”婶说着,他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弟妹能这样想,老夫很高兴,我们不能跟自己过不去”陆老先生再次捋了一下胡须。
婶点点头,她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这几个日本鬼子,狗日的畜生,枪毙了也不为过”我咬牙切齿地愤愤言道。
“洪生,不许你这样跟老先生说话”婶叱道。
陆老先生朝婶摆摆手,他认真的端详我一下,然后点头道:“孩子,老夫绝对赞同你的观点,可是我们没有那个更大地能力啊,老夫活了一辈子,是越活越迷茫,前方的路太凄迷,甚至是一片黑暗笼罩,想找个明镜高悬说理的地方,难啊。”
我对陆老先生的一番话,听的似懂非懂,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孩子,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还年轻,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懂”陆老先生捋须摇头道。
婶拽了拽我身后的衣襟,她抢到前面,赔笑道:“陆老先生,这孩子不懂事,你沾眼一看,就知道他傻啦吧唧的,要不,您再喝点水”。
陆老先生不再理会喝茶的事,他用手弹弹长袍上的灰尘。其实,他的长袍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灰尘,除了破旧点儿,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外,显得很整洁。这么热的天,我就没见过陆老先生穿过别的衣服,人家是讲究体面的人,绝不会像我这样,短衣短褂的这么随便。
“洪生,陆老先生给咱家帮了这么大的忙,我倒给忘了答谢这事儿,让陆老先生再歇回儿,你快出去一趟”婶吩咐道。
我应了一声,就走出来。我听陆老先生在屋里说着客套话,但八成是没有离开。
送走了陆老先生,婶坐在秀的身旁,又是好一番抚慰,秀自是听了陆老先生和婶的谈话,她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婶赶忙做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秀终于多少吃了些东西。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秀刚刚恢复了点儿精神,秀未过门的婆家又来了人,来的是秀未来的公爹和男方的一个什么表哥。对方拎来了二斤红糖和一包点心,秀未来的公爹面上显得极不自然,问了问秀的情况,就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大伙儿谁也没有明白他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男方的表哥接过话茬,他叹惜道:“秀本是一位方圆数里之内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可不想出了这事情,当然,这不怪秀,只怪那帮豺狼虎豹,不过呢,事情已经出了,表弟墩子碍于这风言风语的,不想续这门婚事了”。
婶的面上一阵苍白,她呸了一口,我也不知道她在吐谁。一口痰险些吐在未来亲家公脸上,弄得人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很是尴尬。
“出了这种事,只怪我家秀命不好,活该倒霉,本来你们想退婚,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可你们不知道,打秀出事后,她险些就寻了短见,这刚喘过一口气来,你们又往她的伤口上撒盐,我看你们比日本人的心肠也好不到哪里去”婶咄咄逼人而又有点义正词严的样子。
秀未来的公爹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也不知他以前是不是闹过哮喘,老人家咳了好一阵,这才说道:“亲家母,你且听我说,退婚不是我的本意,我家那小子其实还是挺喜欢秀的,可是庄里这风言风语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了,我知道亲家母一家人都是本分人,我们这么做真是愧对自己的良心,不然的话,这婚我们_4460.htm不退了。”
墩子的表哥也咳嗽一声,故意在提醒墩子他爹,意思是你干啥来了,被人家抢白儿几句,你就改了主意,回去以后怎么跟家人交代啊?
“婶,话说白了吧,我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提退婚的事情,可你们有你门的苦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我看,这事就先搁一阵,等秀复原了再说”墩子的表哥说道。
“你们既然是打定了主意,搁与不搁,还不是那么回事?你们就以为我家秀以后没人敢要了不是?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我家秀再找人家,也不会比你们这样的人家差。”
墩子爹被婶说得耷拉个大脑瓜子,再也一言不发,墩子表哥扯了他一把,起身匆匆告辞,婶将红糖和点心塞给墩子他爹,他二人就一溜烟地去了。
墩子他爹二人走后,婶坐在门槛上生闷气,秀挤出来挨着婶坐下,婶慌忙说道:“秀,你怎么起来了?你身子还虚,快躺着去。”
“娘,我没事,这事你也别上心,退就退了吧”秀说话的声息很弱,但语气却是坚定的很。
婶瞪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秀说的是不是气话。然后,她试探的问“秀,你真的想开了?”
秀苍白的面孔上露出淡淡的一笑,她顺手捋着她那条长辫子“娘,我们认命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