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被催眠。]Countermon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握住黄金剑的剑身的，它让自己松开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黄金剑没有开刃，手心却涌出温热的血。
“什么，你们怎么还愣在这儿？”刚忙完疏散事务的Colliemon转身瞅见18和FL同学还原地不动，怄火了。“刚才我不是说了让全体同学回家，你们怎么不听？”
“可您说的是‘反正你们也付不起钱，不如回家’，我不是拿那剑当付款成为特邀嘉宾，不应属于被驱逐之列了嘛……”18找歪理，实在难以放出“这场祸都是我闯的，我该pia该批斗”之类包揽责任的大话。
“我们必须赶紧想办法。”Floatmon催促它走神的上司，“相对时间静力场已经出现多处应力集中点，支持不了多久，一旦它开裂，我们全都活不了。”
“好啊，难道是你干的！”18脚下半个碎杯子难逃Colliemon的法眼。
“但是，按照常理，这么厚一堵墙是个玻璃杯子就能打破的吗_4460.htm？”18一肚子道不尽的苦水，“我只不过恰巧和真凶同时出手，结果黑锅倒要我来背，什么逻辑？我还没起诉你们的建筑是危害消费者人身安全的豆腐渣工程！”
“我不管，反正自从你进了我们的大门，我们就倒霉事不断，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Colliemon忍气吞声好长时间。
“都给我收声！”FL同学实在是想把这群垃圾拎起来统统扔下塔。哪有这样的，大难临头还在为芝麻小事的问责踢皮球！“你们看头顶上……”
Colliemon和18的国际关系已经到了相互揪着衣领/脖子上的毛并磨着牙瞪着对方，打架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地。他俩保持对战姿势抬头望去，薄如纱翼的相对时间静力场已出现目力无法察觉的开裂，餐馆内部适宜人居的领域正在向外逸散乳白色的气体，形势难觉乐观。
“快送我回家，我要回家呀呀！”自觉小命不保的18跳着脚，前后摇晃Colliemon。“吃顿饭，丢掉命，这不成为日后全宇宙通行笑话才怪！”
“我要以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逮捕你！”被逼急了的Colliemon自创执法权。简直是胡搅蛮缠――不知这话该放谁身上更合适。
“给您剪刀。”Floatmon照章行事，“您的脸色不好。”
Countermon接过剪刀，对Floatmon的后半句无动于衷，提起与黄金剑难舍难分的数据线。咔嚓。
半截数据线掉到地上。
[你不是要回去吗，我听到了，我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无论何时，战斗的都只有你一个人，除你以外的所有事物都是你的敌人，我们都是旁观者，我们从不伸出援助之手，也不会同情你。所有人都在看着你，所以你不能失败，你一定不能失败，你只能成功。]
[你是谁！你是谁！]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号称全宇宙最可靠的相对时间静力场顷刻撕成两半！
爆炸白烟从宇宙尽头的餐馆冒出，天梯震了震，歪斜，外壳残块抛出几公里远，一片狼藉。
“哎呀，黄金剑！”Floatmon惊呼。黄金剑被狂风卷起，正脱离操作台。他们与它的缘分仅维系一个小时就尽了么。
金炫的白光如竖起的海啸浪涛，向放弃逃生机会的几人凶暴地拍下，将他们一下冲散，耳朵里溢满电磁波的粗糙噪音，地板坍塌，杂物向空中升去。光的浪花猛烈地锤打着安全门，物体轮廓渐渐动摇松溃，陡然增幅的亮度令大家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眼前雪白一片，烧伤的错觉。18不确定自己在上升还是下降，总之悬空的双脚说明离开了地面，发皱的纸张打着旋冲过来，贴住了脸又滑开。
[你在离开与留下的边缘，你离真正的解脱只有半步之遥，但你无法达到你的往生。]
[是谁在对我讲话？]18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感觉被虚空伸来的另一只手拽着向前飞行，但身体不情愿，要停在原地。这种分裂的感觉……我宁愿被一剑穿心，痛快了结，不要无限循环的生不如死。
“每个人都有一份回不去、忘不了的过往，也不用你来重演。”Countermon反而最能镇定下来，缁黑长袍随风掀动。半截屏风被扯碎，单篇文件发出清脆的拍击声。“请你走吧。”黄金剑悬停在Countermon前方一会儿，眼睛似的血红宝石熠熠生辉，反射出Countermon恬然的面孔，剑身十个隐藏的字母淡褪，然后被卷入光压深处，不知所归。
亿万片氢雪像接到命令，顺次自燃，化作一百五十亿年后的满天灿烂！
燃烧的固态氢向着他们坠落，碧蓝火焰，万亿颗瑰丽的流星。
两个星系相撞，宛如彼此镶嵌的光盘。超新星点亮明灯，照映冰封的时间急流。建构世界的方程最简片断，像用激光雕刻在眼球上那般清楚，陌生的符号、等式和算法，这就是世界全部的剩余价值。从古时至来时，空间影像一张张重叠，他们自走到一半的朝天路下跌，景观变换――
十一维空间里一台超速的拖拉机紧贴18后脑勺呼啸而过，差点酿成惨痛事故；十维空间里一根根超弦落在无人应答的空间解析几何综合题上，每根弦内含卷曲的十个维度；九维空间里Leilielmon匆匆忙忙地赶路；八维空间里一元一次方程解出十八个不等实根；七维空间里一把烂掉的七维香蕉散布臭味；六维空间里偶遇前来探险的人类同胞，Floatmon丢出碳素笔；五维空间里有界无限的膜结构一呼一吸；四维空间里可以同时鉴察过去现在和将来，人类的前沿开发轰轰烈烈，好奇心不断拓展着探索边界，超空间实验室已备雏形。18抄起一本练习册，扔向产生噪声的拖拉机……轰！
诸高维空间坍塌成低维的投影，能量雪崩般倒下，不幸压在最下面的三维空间支撑不住――垮台了。
宇宙毁灭了。
好不容易疏散到走廊里的高三同学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腿抖脚软拉开手边最近的超空间门，逃命去也――“宇宙毁灭了！”
高高的天空下，冰凉的血。
“啊啊！”18和FL两位同学似被从二层楼高度，一手一个狠狠扔下地，还是脸朝下，嘴唇被牙齿硌破了。“啊呸呸~~”地面脏得够呛，嘴里都是刺激的黄土面，也进了眼睛。
18满脸是凝固的血，脖子疼得似乎断成三截，乱糟糟的头发里夹着沙粒，用双手支起上半身，张嘴喘息着，胡乱地抹一把脸。“啊啊，太难受了，就像……”嗓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沙子堆砌的。[痛觉的传导有滞后性，很可能我一睁眼，就能发现自己缺胳膊少腿，血流一滩，根本没法救。]
“就像一口吃下宇宙尽头餐馆所有带辣味的菜，嗓子像被烙铁烫了，眼睛像被砂纸打磨。”FL同学替18补完。两只覆盖装甲的爪子架起全身酸痛的18，是Colliemon。
“噢，你们居然还活着。”Colliemon话里夹带明显的失望之情，“大难不死，想不想要我们餐馆的优惠券？”
“不，我想你们再不修改宣传策略的话，不可能有回头客来主动送死。”FL同学坚决拒绝利益诱惑。
“大家都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的大脑像一团缠绞的磁带，什么数据都读不出。”18敲着突突跳的脑门，没力气睁眼。
“一股不明力量――推测源于18同学给的黄金剑――击破了相对时间静力场。我们的餐馆，连同所依附的流浪星球，一道毁于宇宙的终结。”Floatmon在发生极端事故后依然力保自己的讲话丰富有条理，“接着，还是这股力量，将我们传送到这里。”
18摸索着身边的矮墙，站直身子，将黏在一起的眼皮分开。脚下踩着克服万难跟进的卷子幸存者，顿觉兴味索然，18抬脚扒来黄沙，覆盖其上，清除视觉垃圾。
空气稀薄，喉咙肿起来，堪比攀登世界最高峰的艰险。
极目眺望皆为废墟，凌乱堆积的混凝土块断面参差不平，裸露的钢筋锈蚀成尘土，光荣的城市掩埋在流沙之中，仿佛大地上一丝不苟地坐满了残废的死者。窗棂失去了玻璃的陪伴，铁色空气里蒸发着执著的意念，壮烈而悲哀。关于这个世界过去和未来的痛苦记忆，令18从逻辑上怀疑这只是循环的一个永恒截面，连续而不可导。色彩浓重得仿佛能挤出画面来。
瓦蓝而久远的晴空一丝云也没有。正午的阳光深而透澈。
战争结束了。
只剩下断壁残垣，以及从宇宙尽头万里迢迢穿越而来的18、FL两位同学和三个餐馆工作人员。
这是2079年。
“我们不过从一个异次元蹦到另一个，没有本质区别……咳咳咳！”18说话着急了些，被扬起的沙子呛得差点背过气，狠命挠自己的脖子。
“这座城市的市中心曾为核弹落点，目前空气内放射性物质含量足以致命，当然，是对你们人类而言。”Countermon瞄了下响个不停的盖革计数器，为18雪上加霜。
“那还不赶快进行第二次空间跳跃，呆在这里吸射线吗？”FL同学诘问Countermon。
“我们的科技设备全留在了餐馆，我们是被黄金剑传送过来的，而黄金剑在爆炸中不知去向了。”Countermon双手一摊，不冷不热地解释。
“你们不急着回去，但我们在原来的世界还有事情啊。”FL同学尽量使怨念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来。
“就是，我们本来打算平平安安地吃吃饭念念书，谁知落魄到如此地步。”18帮腔，“现在还不对我们回去做出任何贡献，你们也太自私了吧？咳咳……你们要是继续这种爱答不理的赖皮态度，我就想方设法投诉你们，把你们的名声搞臭，让你们不管从事什么行业都血本无归，借不到贷还被全宇宙的债主逼债！”一连串喊完，18又喘不过气来，揪着头发，蜷缩成小小一团干呕。
涉及到钱，18的诅咒似乎显现效果了。Countermon甩了甩银白的发丝，向把脖子抓得鲜血横流的18走近几步。“既然您出此言，我便想想办法。您要小心，别抓破颈动脉。”
“没办法，这里空气太稀薄，我无法呼吸了……我恨不得把脖子掰开灌气。”滴滴答答，血从18的手指缝间渗漏。“您还不如借我SSDM，我把自己打回基本粒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呢。”
“18同学似乎是受了过剂量的辐射。”Floatmon凑到Countermon耳边低语。
“好吧，我给你们出道题。如果你们答对了，超空间门没准儿会现身，注意是没准，这取决于你们答案的巧妙度。”Countermon开出苛刻条件。
不过这对跋涉在书山题海的高三同学来说，算不了什么。18像被打了强心针，拖着破败的身子跳起来跃跃欲试。FL同学不禁怀疑这时常抽疯的家伙是不是回光返照。
Countermon随机从18脚下的习题堆中捡起一本――封面写着《从宇宙诞生到宇宙毁灭高考，从宇宙诞生到宇宙毁灭模拟》（它的前身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经过一百年高考五十年模拟、2079年高考874年模拟等发展过程而达到的究极形态），质量低下的脆薄纸张翻动时传来刺耳的磨擦声。“那么请听题，不要恐慌，我不会刁难你们。”它扶正眼镜，“2079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作文题：阅读下面的文字，根据要求作文（共60分）。‘假如你活到了宇宙毁灭之后，你会做些什么？’要求：自定立意，自拟题目，文体不限。没了。”
“啊……”这题目完全超出常理。要跳出相距半个多世纪的阅历窠臼，很难，好比和二战刚结束时的人们讨论互联网的发展。
18和作文题大眼瞪小眼足有一分钟，一分钟到了之后18猛地抬起头，突如其来的加速度差点没扭断命运多舛的脖子。头昏眼花中，Countermon的微笑似假还真，勾引即将弃躯壳而去的意识。晴空蓝得虚伪，像燃尽的飞灰，迷幻的色彩迅速凋零。
干燥的空气贴着地面滚过，卷起赭色的漩涡。
――“假如你活到了宇宙毁灭之后，你会做些什么？”
18一时间百感交集，反复咀嚼着这个由于有了切身经历而显得既简短又沉郁的话题，眼眶周围火烧火燎，深吸一口弥漫着放射性尘埃的空气，抢过练习册抓起笔就写，笔尖把劣质纸张都戳破了，激烈的反应把旁观人士吓了一大跳。
只见纸面上出现三个潦草而坚定的大字，它后来成为了传说――
写?作?文！
后话：据报道，这篇作文经阅卷小组一致同意，得了满分，也就是说，18的一个字=高考的20分。对于这篇传奇作文的讨论，经久不休。有人评价这是恢复高考102年来最有气势的一篇高考作文。有人评价说这三个字表达的感情无比的复杂。有人评价这是浪漫主义的极致，一边坐在书桌前准备高考一边观看宇宙毁灭，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浪漫，更奇特，更匪夷所思吗？有人评价这是现实主义的极致，理由是作者确实在宇宙毁灭之后，全心全意地写着作文！
沉寂，Countermon和18各执书本的一端，伫立于废墟间，目光的较量。
近景里一块楔形碎玻璃在风沙中摇晃，啪，坠地。
“看看你的身后。”许久，Countermon浅浅开口道。
18松开了紧握练习册的手，转头，本应空无一物的楼顶上，不知何时冒出一扇过分突兀的门。无人能理解它，形如天才的孤独。
浅绿色门扇，闪亮的银色圆球状门把手。超空间门。18和FL同学通过了它的考验。
“谢谢你们。”同学拉开超空间门，“你们要一起走吗？”
“不了，这扇门是用你们的答题换来的，它应该供你们使用。”Countermon和手下站着不动。
“那你们怎么回去啊？”18是好人，即使他们刚才还弃自己于不顾，无论自己吃了多少亏，到头来还要替别人着想。
“我会呼叫我的同事带着设备过来。”Countermon见18他们真的能给出满足超空间门要求的答案，态度软化不少。“你们快回去吧，18同学不能再暴露在这种环境下了。”
“那么，再见。”
“祝你们考试成功，再见。”Countermon把2079年的高考试题从练习册上撕下来，团成一团丢掉，向即将分道扬镳的同学挥挥手。[光明的未来，为你而留下。否则，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你将会发现，我们全都是因你才得以存在，因为……]
“辩证唯物主义教导我们要一分为二看问题，我想今天经历的唯一好处就是――”18大半身子已经钻进门里，扭过头招手。“我们的心理素质得到了良好的锻炼，即使是核弹在我面前爆炸，我也会把它视作被蚊子叮了。如果这么搞心理素质还不过关的话，恐怕只有高考本身能让我过关了！”
砰，关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