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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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侯我刚上初一,我们家还住在农村,十分偏僻。

    我有一个堂兄,叫原志。原志大我八岁,他很早就不上学了。他很会玩,皮肤黑亮,十分的强壮。我伯母却很讨厌原志这样的孩子,在农村不读书又贪玩的孩子是很让父母头疼。眼看着原志一地长大又在无所事事,我伯母就开始骂他。

    有一天把原志急了,他说:“妈,你别再骂我了,你再骂我我就被你咒死了。”

    我伯母说:“死就死,你死了也好,别以为我会心疼你。我现在已经不像小时侯那么心疼你了。你让我觉得烦。你马上就要娶媳妇了,咱家房子没房子,钱没钱,我们怎么给你娶媳妇?如果现在不娶媳妇,你以后就越来越难了。难道你一辈子跟着我们过?”

    原志说:“放心吧,我根本没有打算跟着你们过。我还嫌你们烦哩。你等着,过几天我就出去赚钱。我赚到钱了,你们就开始心疼我了吧。”

    我伯母说:“赚不赚到钱,是你的命,跟我们有啥关系?你又不像你堂弟,人家学习好,将来是上大学的料。我们没有你叔家的命好。”

    原志说:“哼。赚钱不一定非要上大学,我们走着瞧。”

    过了几天,原志拎起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的行李说:“妈,我要出去赚钱了。”

    我伯母说:“去吧去吧,你给我记着,赚不到钱就别打算回来。”

    原志说:“我就是这么想的,赚不着钱我就不回家!”

    原志转身就走了。后来听说,原志去了远处一家煤球厂。

    但是过了几个月,我们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原志死了。他是喝白酒喝死的,估计那是假酒。他喝了一斤多的白酒后就睡着了,然后第二天别人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我伯父和我伯母把原志的尸体拉回家,埋在一处庄稼地头。于是原志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堆,我们这一大家人都去了那个小坟头,我爷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把我伯父伯母骂了个狗血喷头。原志像从电脑中删除一个文件一般地被人从这个世界上删除了,但却不能从我们记忆中消除。

    我和他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由于他是哥哥,他总是护着我,让着我,我们一起在山坡上奔跑,一起去抓蝎子,捉蛇,偷果园里的苹果,赶牛耕田,下河沟里摸鱼。总之,原志对我来说,好像还活着。这不是一种怀念的说法,而是真实的感觉。不过时间久了,原志的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好好学习。我妈经常说,我们农村的孩子,如果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那就肯定没什么希望,就连娶媳妇都是个大难题。

    一天夜里,天下起了小雨,很像是从天空往地上浇油而不像是浇水。由于我爸是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我妈,我,和我弟弟三个人。那时侯我十二岁,我弟弟十岁。我们正准备吃饭,忽然停电了,家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妈说:“大宝,去把煤油灯点上。”我的小名叫大宝,我弟弟叫二宝。

    我摸索着在墙角找着了煤油灯,拿火柴点着。可是灯刚一亮,又灭了。“灯里没油了。”我说。“那你去把煤油拿出来添上,煤油瓶在我床底下。”我妈说。

    我摸到了那个煤油瓶。煤油瓶本来是个农药瓶,散发着一股子农药与煤油的混合气味儿,很呛鼻子。我拔下瓶塞,对准煤油灯倒了下去。只听突突突一串响声,满屋子都是煤油味儿。“倒洒了倒洒了,你怎么回事不知道用眼睛?”我妈气急败坏。在她眼里煤油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一滴也不能浪费。

    我划着一根火柴一看,果然煤油洒了满地,但是煤油灯里却一点了没倒进去。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这娃子,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还说你学习好呢,要我看你一点事儿也办_4460.htm不成。你看看人家原志,多忽灵,办啥事儿多有本事啊,你们铁家人啊,要么是会读书不会办事,要么是会办事不会读书……”

    我弟弟说:“妈,原志哥死了。”

    我妈说:“噢,原志死了。是,死了。”屋里陡然安静,显得更加漆黑一团。

    “吃,照样吃饭,没灯也不会把饭吃到鼻孔里。”

    我弟说:“妈,村里郑疙瘩家开了一个小铺子,铺子里卖有洋蜡,我去买根洋蜡吧。”

    “不买。不花那冤枉钱。煤油都费多少钱了,还点蜡?咱家不玩那洋磁器,吃吧吃吧!”

    “不。我要买蜡,二宝说得对,而且蜡也不贵,吃完饭我们还要写作业呢,所以一定要买蜡。”

    “你敢去你试试?你不能去。你倒洒了煤油,你还想去买洋蜡?作业晚上不写了,明天起早点写。”

    “妈,你这个人不讲理。刚才屋里是黑的,换谁倒煤油他都会倒洒,不能怪我。谁让你叫我倒哩?你自己不会倒?人家别人家娃子都是爹妈举着煤油灯在边儿上照着让孩子写作业,他们学习还不好。我学习这么好,你都不让我去买蜡?”

    我妈忽然不说话了,这让我觉得很解气。过了一会儿,我妈忽然哇地喊了一声。这一声传得很远,像是一声凄惨的惊叫,透着门外隐隐约约的一点光,可以看见她的影子在剧烈地抽搐,手里还端着一只碗。那叫声之后就不再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后,变成了放声大哭。她仰起了脖子,望着房顶,两只眼珠子暴起,嘴张得很圆,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像是运足了全身的力气到嗓子那儿。

    我赶紧站到我妈身边儿,说:“妈,别哭了,对不起。我不买蜡了。”

    我妈不理我,继续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大哭不止,然而似乎却没有泪水流出来。我又劝了一会儿,她依然不理我,依然保持着这个固定的姿势不变,像是一尊会发出声音的固体。我弟弟也凑了过来,盯着我妈看了一会儿,说:“哥,咱妈没有流泪!”

    我说:“是的。可能我把咱妈气神经了,你赶紧去叫咱大姨过来,顺便买二根蜡。”我弟弟圆睁二只惊恐的黑眼睛,说了一声“噢”,然后飞奔而去。我僵立原地,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长了出来。

    过了十几分钟,我弟弟领着我大姨,我大姨夫,还有几位村里的老太太来了。他们带着二盏煤油灯,我姨夫划着一根火柴,点亮了这二盏煤油灯,屋里面顿时黄晕晕地布满了光。借着这些黄光,我看清楚了,我妈脸上的肉都在发抖。

    我大姨说:“买什么蜡,咱不是都有煤油灯嘛。让我来看看你妈倒底是咋了。”

    我说:“可能是被我气疯了,我刚才我和她顶嘴了。”

    那二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太也认真地盯着我妈看,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娃子家,不懂哩。气咋能把人气成这样儿?”灯光之下,所有人都显得诡辩而不可捉摸,这二位老太太尤其显得高深莫测。她们的皱纹和花白头发,配合着脸上那种认真,显露出一种阴惨惨的气息来。

    我大姨和这二位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老太太对我大姨说:“你问,你来问她到底是谁。”

    我大姨清了清嗓子,问:“你别哭,你说,你到底是谁,来这儿干啥?”我妈没有理会我大姨的话,继续保持固定姿势,仰天大哭。

    我大姨又等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愤怒,“你到底说不说,啊?你要是不说,俺们可都走啦,没人听你的话,你在这儿闹也是白闹,你听懂了没有?”我大姨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向后一转,摆出打算走的样子,继续说:“我们可真要走啦!”

    我妈哭声陡然减弱,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是……那苦命的……原志啊!”

    我大姨他们这才整齐划一地转回身。我姨说:“这就对了嘛,你不说,俺们咋会知道你是谁,光哭有啥用处?你说吧,你想干啥?”

    我妈说:“我死得太冤啦,我要找我爷爷,我有话要给我爷爷说,你们人再多也不顶用,我要我爷爷来!”

    肖芳的脸上露出了疑惑和恐惧,问:“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不是要说赵莹么,怎么忽然讲到鬼了?”

    我说:“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一点编造的成分也没有。我刚才说了,要想把我和赵莹的关系说清楚,还真是不得不从这儿说起。”

    肖芳说:“那好吧,我听着。说实话我还是真的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以前听别人一提鬼神我就讨厌,我以为那都是封建残余故弄玄虚,今天我就暂时相信你吧。不过,我现在觉得身上汗毛开始竖起来了。”

    肖芳把茶室的音乐声音开得稍微大了点儿。我接着说下去。

    由于家里亮起了两盏灯,而且有了几位大人,我渐渐地不那么害怕了。二位老太太还从怀里摸出几个柿饼,那她们的牙床在嘴巴里慢条斯里地磨着吃,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对我大姨说:“你别停,你接着和原志对下去!”

    然后,她们俩个带着一种陶醉的表情等待着,仿佛是在看村口的说书和唱戏。我姨夫默不作声,一口接一口地抽他的烟。他身材高大,像一尊铁塔,坐在那里就算不说话,也让人觉得安全。

    我大姨又清了清嗓子说:“原志,我得说说你,天这么黑了,而且还下着雨,地上都起泥了,你爷爷家离这儿好几里山路呐,你咋让他老人家来,恩?你这个提法不对,我们不能答应你。”

    我妈说:“雨马上就停了,而且地面也不算湿,没有多少泥。大宝二宝不都在家嘛,让他们俩去叫我爷爷来。不管你们今天说什么,我非要见到我爷爷不行,不然我是不走的。”

    我弟弟走到门口看了看,说:“你们听,雨真的是停了!”

    外面果然是不下雨了,不过起了风。风呕呕吹啸,把树上的枝条弄得摇来摆去,树叶上积的雨水正在唰啦唰啦往下落。我壮着胆子走到我姨夫身边悄悄说:“姨夫,我大姨他们没文化,我妈肯定是被我气出病来了,我们还是赶紧送她让医院吧!”

    我姨夫看了看我,说:“不是气出病,是鬼附她身上了。不要紧,等会郑磨墩就来了,来的时侯我给他打招呼了,他正在吃面条,吃完面条他就来。他来了就好,一般的鬼都怕他。”

    郑磨墩是我们村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听大人们说他这个人身上有神仙。小时侯我们生了什么怪病,一般都是请他来。我曾经让他看过二次病,一次是发高烧,他先是点燃了一堆稻草,让我在稻草的火苗上在跳过来再跳过去,然后又拿红线拴住一个红皮鸡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在鸡蛋上吹一口气,手上的指头互相缠来绕去一阵后,又在我额头上吹一口气,如此重复,后来据我妈说效果立竿见影,我的病马上变轻了,可是具体效果如何,我自己却回忆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他是如何给我看病的。

    另一次是我的牙肿了,肿得半边脸都变大了,我吃不下东西,而且第二天我将要去参加我舅舅的婚礼,婚礼上肯定有许多平时根本吃不到的东西,这个机会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于是我妈请来了郑磨墩。他只是又用手指在我变大的那半边脸上绕来绕去,象是从空中抓住了什么东西不停投掷在我的脸蛋儿上,然后猛的吹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脑袋说:“铁大宝你放心,明天你的牙齿肯定好!”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觉得牙床上“扑”的一声响,吐出了一大口脓水,我的牙齿不疼了。是不是他治好的,我不清楚,但我的牙齿在我舅舅的婚宴上大展神威soudu.org,丝毫没有让我失望。

    而且我还听说,每年年三十的夜里,郑磨墩是不在家里过年的。他要一个人上山。他在山里面要转上一整夜,会遇上很多各种各样的神仙,神仙会在这时侯把他们的法力传给郑磨墩,这样郑磨墩的法力就会越来越强了。

    但是我仍然觉得这几位大人们的认知有问题,我又说:“郑磨墩谁知道灵不灵?现在受罪的是我妈,而且主要是我惹她生气了。我觉得还是要送我妈去卫生院,先让医生看看!”

    我大姨发话了:“我说你是娃子家你就是娃子家,这种事儿可不是你读书就能懂的。原志让你们去叫你爷爷过来,你们还是去吧。不然他附在你妈身上不走,伤你妈的身!”

    我弟弟说:“大姨,我们害怕。如果他真是鬼,他在半路上害我们怎么办?”

    我姨说:“怎么会?你们俩都长成小伙子了,你们还怕鬼?再说他也是你们哥,他会害你们?不要怕,现在马上去叫你爷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