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成都好几天了，再没有和柳倩联系过，怕面对她，见她悲伤又帮不了她，那滋味令人难受。再和她联系时她说她出了车祸，接她电话时我刚好从玉兰嘴里得知振东出车祸的消息，两相印证，表姐压死的人竟然是谢振东！
这真是个让人想不到又难以接受的消息。
柳倩是在倒车时压着振东的。柳倩患有颈椎骨质增生，每天都要去骨科医院做牵引，那天做完牵引到医院花园边的停车场，上了她那辆红色QQ，准备倒车前她仔细观察四周并无闲人，只有花园边的木椅上，坐着个30来岁的男人，她注意到他身边有副拐杖，便知道是医院里的病人。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玉兰走后柳倩赶到我病床边对我讲了出事经过，而后有些疑惑地对我说，“我倒了车挂上前进档没走几步就感到压着人了，连忙就刹车，下车看时，他脑浆都出来了，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怎么就会辗着他脑袋呢！”
“也许他是怕你倒车时撞到他，起身避让因为行动不便就跌倒在你车轮下，”我分析道。说实话，这事很让我犯难，一个是亲戚，一个是朋友，我帮谁说话都不好。惟有站在公正的立场，我的心灵才能平衡。
“不！我记得很清楚，我倒车时他根本没动，”柳倩摆摆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赵新，我们是姐弟，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说你这个同学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不可能，振东年纪轻轻，又没得什么不治之症，他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这样做！”我摇摇头道，话音刚落，振东那瘦削蜡黄的脸庞以及他经常捂着腹部的情景蓦地在我眼前一闪，难道？……我不禁有些犯嘀咕，但只是一瞬，我马上否定了我的揣测，看着柳倩道：“振东的德性我了解，他干不出这种缺德事！”
“这么说是我胡思乱想了，”柳倩摇摇头，叹口气道：“看来只有认赔了！”
我无语。振东这一去，撇下孤儿寡母日子肯定更不好过，表姐好歹也算是有钱人，多赔一点少赔一点关系不大，但对振东妻儿关系就大了。沉默一会儿，我把振东的家庭情况对表姐讲了讲，我知道表姐心很软，听了不会无动于衷的。谁知柳倩听完却苦笑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只能尽其所能了＿＿我和雷明已决定soudu.org离婚，他明天就会到成都。我们已在电话里商定，房子汽车归我，现金归他，也就是说，赔得少一点，我把车卖了就行了，如果赔得多，我就只好卖房了！”
“你真同意和他离婚了？”尽管在此之前我劝过表姐离开雷明，但当他俩离婚成为现实时我还是替表姐难受，现在又摊上这码事，我担心表姐受不了，便问道：“一点回族余地也没有了？”
“不说这事了，”柳倩感到了我的关心，摆摆手道：“还是尽早把车祸事解决了为好，既然是同学关系，我想就没必要通过裁定了，你让玉兰说个价，然后通知我，怎么着都行。”
表姐大度的表态使我很感动，但我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我不愿看到表姐没房住，让她在短时间内经受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打击，这对她太不公平了。一方面，我也不想看到玉兰娘俩得不到应有的赔偿，振东的魂灵得不到安息。在这两难的情形下，我打电话向玉兰讲了表姐的情况。我希望她俩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玉兰听了，沉默半晌道：“我去你哪吧。”不一会儿玉兰来到医院，拿出一封信给我道：“这是我整理振东的东西时才发现的，你看看吧。”
信是振东写的。信封上写着我的生命我的最爱八个大字。
从来没有感到手里的笔是如此沉重，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醒来什么都不存在了，可是这_4460.htm是现实，谁也无法改变。老天你对我太不公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都说好人一生平安，难道我不是个好人？老天爷你回答我！我死了不要紧，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他们该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们？
我不相信我得了癌症，但是几家医院的诊断结果都一样，这次受伤做全身检查，又被骨科医院确诊一次，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玉兰啊，我好想你能给我出个主意，我不想离开你和我们的儿子呀……最近腹痛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频繁了，我知道属于我的时间已没有多少了。我走了，玉兰你一个人带着儿子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我只有制造车祸，我知道我这样做太不道德，会害了别人，但是为了有一笔让我的家人生存的赔偿金，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我的妻儿能幸福，老天爷，你就惩罚我吧……
信封里还有几张写有“肝癌晚期”的报告单。
天！车祸果然是振东故意制造的！
我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振东那张蜡黄瘦削的脸，想起他常常用手揉按腹部的情景，眼睛不由湿润了。唉！振东，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呢！你为啥就不把你的病向朋友们敝开呢？我想总有人会帮助你的！但你确是太无道德了，是既害人又害已呀，你以为为妻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玉兰知道真情后她能心安理得吗，看来你对你的玉兰还不是很了解，她有她做人的良知，她把你的信给我看就说明了这一点。
无疑，振东对妻儿的爱是感天动地的，但对柳倩来讲却是卑鄙自私的。
我把振东的信给了表姐，并向她讲了振东和玉兰的故事，建议她上网看看振东那篇小说。
几天过去了，柳倩没有回音，就在我以为表姐不会再搭理此事时，一天上午，柳倩夫妻俩竟意外地出现在我的病床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笑容可掬的表姐，仿佛在梦里。
见我惊讶，柳倩笑嘻嘻告诉我事情真相，原来雷明在澳大利亚时，出现胸痛咳嗽咳血的症状，被当地医生诊断为肺癌，雷明为了不拖累柳倩，谎称自己有了新欢，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糟蹋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形象，可当他回来目睹妻子为离婚的事极度悲伤时，理智的大坝轰然倒塌，忍不住就道出了实情。惊喜的柳倩表示无论他患了什么病也坚决不离婚，而后和雷明去了省肿瘤医院，结果证实这只是一场虚惊，雷明患的是肺部良性肿瘤伴支气管扩张，这意外的喜讯使两口子乐翻了天。
看着?面春风的表姐和表姐夫，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自己错怪雷明而向他致歉。雷明听了笑道：道什么歉，其实我还很感激你呢，听你那么维护你表姐，我心里乐着呢！我感慨地看着他俩，无疑，他们是幸福的，相对比较振东和玉兰可就太惨了！
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柳倩拿出一张存有5万元的银行卡交给我，叮嘱我一定要想法让玉兰收下。看着善良的表姐，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说服玉兰收下这笔钱我费尽口舌也没奏效。玉兰说这钱无论如何不能收，按理说她还该赔偿柳倩的精神损失费呢！无法，我打电话让柳倩来拿卡，柳倩说搁你哪吧，等玉兰需要时再给她。想想玉兰母子二人的情况，我答应了表姐。
雷明和谢振东为爱人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使我很感慨，想到自己对郑嘉的行为，我很羞愧。与此同时，我理解了振东为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张杰通风报信。
振东的死对我刺激很大，那天晚上，我做了恶梦。
我和振东到了一处建筑工地，楼上突然掉下一根铁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振东头上，白花花的脑浆就流了出来。我吓坏了，转身就跑，振东却忽然在前面拦住了我，笑嘻嘻问我去哪，看他头时，却是好好的，没有一点伤。我正奇怪时，一列火车呼啸而来，把振东?到了车轮下。定晴看时，那是振东呢，分明是闻海，头身分离，惨不忍睹。
我看着闻海的尸体，忽然感到很冷。阳光灿烂，大热天我穿了件羽绒服竟还冷得浑身筛糠，上下牙齿敲得嗒嗒响，
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一介小山坡。好像是凤凰山刑场吧？又不像，那片刑场好像早已被城市发展的脚步踩没了。
坡前有一片小树林，林边有些隆起的小土丘，我知道，那里是犯人们最后的栖身之地。一会儿，张杰也会被埋在那里。
警笛刺耳的响着。警灯眩目的转动着。远远地，跪着几个犯人，虽然看不清楚，我知道那里面有张杰。一排荷枪实弹的武警整齐的举起了枪，阳光下枪身泛着蓝幽幽的光。
我感到更冷了，全身就像浸泡在冰窖里，羽绒服打湿了，彻骨的冷。
枪声响了。我的眼前冒起一片金花，灿烂无比。我看见张杰后脑勺冒出黑色的血，黑黑的，像沥青，被太阳溶化了的沥青。武警是抵着他后脑勺开的枪。
张杰的血怎会是黑的呢？难道毒贩的血都是黑的？
我忽然很恨那个向张杰开枪的武警，冲过去掀了他一把叫道：你为啥要打他的后脑？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武警狠狠瞪我一眼，冲我端起了枪。我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去夺枪。看那张脸时，那里是武警，分明是张杰。冲我狰狞的笑着，嘴里竟露出两排白森森的长獠牙！
我吓坏了，转身就跑。张杰似乎在后面追，我的心就像要跳出胸腔。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汪洋，我闭上眼睛向下一跳……
我从床上掉到了床下，屁股上刀伤钻心地痛。我清醒过来，一身冷汗，心狂跳不止。
费老大劲才爬上床，累得气喘吁吁的。芝兰带着婷婷不知去哪了，小林被我叫去照顾郑嘉，同病房的老田到CT室检查去了，他是车祸受的伤，今天刚入院。双人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很安静。
刚从恶梦中醒来，兀自心有余悸。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彻底摆脱恶梦的纠缠。想起梦中的情景，我不禁摇摇头，看来老人们的话不错，梦总是反的。
张杰居然从警方的天罗地网中漏脱，消失得无影无踪。为此周力被免除了缉毒组组长的职务。我不知张杰是不是通过振东知道警方要抓他的，当周力把他脱逃的消息告诉我时，我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
“赵新！”
我抬头。芝兰抱着婷婷站在床前笑盈盈地看着我，后面站着周力和小林。难得见芝兰这么高兴，我有些惊讶。大概是我的表情逗乐了芝兰，她扑地一笑，冲小林呶呶嘴，小林就过来要背我下床。
“喂喂，干啥？”我挡住小林不让背，拿眼询问地看着芝兰，又看看周力。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芝兰神秘地笑笑道，示意小林听她指挥。我无力反抗，只得乖乖服从摆布。
身强力壮的小林背着我出了病房，出门拐个弯，眼前出现一条我很熟悉的走廊，我立刻明白芝兰要带我去哪了，不禁有些激动，难道是郑嘉苏醒了？我欣喜地猜测着。掉头去看，却没见芝兰和婷婷跟来。
“她昨天就醒了，”周力在我旁边轻声说道，又叮咛一句：“见了面别激动！”
“好的！”郑嘉果然苏醒了！我向周力感激地点点头，心跳不由自主有些加速。
当小林一踏进那间我十分熟悉的病房，我一眼就看见了郑嘉，她正斜靠在床头对着窗外出神。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和她目光对接时我看到在那双美丽大眼里有一点火星一闪。分别几年，这是我俩第一次清醒的面对面。她看去有些憔悴，消瘦的脸庞上?是疲惫，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大了，却显得空洞无神。在这个头上缠?绷带的女人身上，我已很难寻过去郑嘉的影子。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苦涩的感觉，真是玉颜憔悴已几年，难以忆江南！几年前的一首诗不禁飘然而来，那是我为郑嘉一帧照片所发的感慨：
秋水波横流
黛峰柔情聚
天然去雕饰
清水出芙蓉
雾重看远山
天上女下凡
如荷花??
婷婷玉立
似神女??
卓尔不群
仿佛在梦中
疑是画中人
此女只应天上有
人间难得几回闻
“赵新，几年没见，看来你那臭毛病还是没改，都三十多的人了，该懂点事！该熄点火了！”郑嘉笑盈盈地看着我，可是一开腔就吓我一跳，以前的郑嘉哪会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想想，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兰兰那不是要守活寡！遇事也该考虑一下后果了！懂吗？”
我曾在心里无数次想像着和郑嘉的重逢，想像着各种不同情形的会面。然而我惟独没有想到，一见面她就会教训我，而且口气就像老师教育学生一样！我有些惊讶地看着郑嘉，一时竟不知说啥好。也许是我发楞的样子有些好笑，郑嘉“扑哧”一声笑了，仍显得很妩媚。“怎么？是不是我缠着绷带的样子很难看？不顺眼？”她问道，语气有些轻佻。
“郑嘉！别这样……”一瞬间，我想起了那天振东的话，难道郑嘉真已变成风月场上那种女人了？我问自己。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我转头四顾，周力和小林早不见了。我定定神，盯着郑嘉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
“是吗？”郑嘉突然冷哼一声打断我的话道：“要是你想表同情那就乘早收起，我觉得我过得很好！用不着别人来讨好卖乖！”
“郑嘉，你不能这样说我！”我控制住忽然涌起的烦燥，轻声说道：“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几乎都在想你……”
“是吗？”郑嘉“哼”一声打断我的话，嘴角隐隐露出讥讽的笑容，“那你为啥不来找我呢？”
“郑嘉！”我突然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便咽口唾?，舔舔嘴唇艰难地道：“我知道我伤害了你，……”
“你伤害过我吗？”郑嘉再次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道：“我怎么就记不得呢！”
“郑嘉！”我再也受不了郑嘉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放声叫道：“你应该相信我，我确实是因为羞于见你才没有去找你的！”
“真的吗？”郑嘉收敛了笑容看着我，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那笑声里饱含着凄凉，笑得我立刻住了口，从心底深处感到发冷。我想阻止她笑，这时笑声却已变成了哭腔：“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羞于见我，多么冠免堂皇的理由！可是这些年你都干啥去了？难道羞愧使你连个电话也不能打！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我为啥要嫁吴能？而且那么快就结了婚？……”
“这……，”面对郑嘉的一连串诘问，我无言以对。我知道任凭我如何解释她也不会相信，因为我在她心目中早已不可信！可是她为啥要这样责问我呢？难道……心念未了，我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揣测吓了一跳，不！不会！哪会有那么巧？毕竟我和她只有过一次！我?自镇定的看着郑嘉，声音虚弱得都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我咋个知道你为啥嫁给姓吴的呢！”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打算要告诉你，我想保守这个秘密直至我死。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出现得很及时……那是因为当初我怀了你的孩子！……”
“这是真的吗？”郑嘉的话不啻像晴天霹雳在我头上炸响，我被炸?了，呆呆地看着郑嘉，好一阵才出了声，声音轻飘飘的，显得有气无力：“你真的怀过我的孩子？……”
“我有必要骗你吗？这些年没有你，我们母女俩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要不是我……唉！”郑嘉突然用双手抱头，脸上也显出痛苦的神情来，我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好一阵，她松开手重重地叹口气道：“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媛媛她是我的女儿！”我喃喃地道，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个可爱的小姑娘的身影来，可爱的小郑嘉，她竟然是我的女儿！
我怔怔地看着郑嘉，她那忧郁的眼神使我恍若又回到了以前。不！郑嘉她没有变，振东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骨子里郑嘉仍然是从前的郑嘉！以我对郑嘉的了解，我绝对相信我的判断。
我他妈的真是个混蛋！当一切都是如此的明白无误时，我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天知道郑嘉为我作出了多大牺牲！天知道这些年她为我忍受了多少痛苦！可怜的郑嘉，当初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心底的柔情如潮水般漫卷开，再也关不住。我站起身来，忍受着臀部的疼痛，紧紧抱住了我的郑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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