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房遗爱在宫外接我回府时,看见安梓的第一眼时曾惊讶以为,这个昏过去的人是辩机法师。
我不禁纳闷起来,房遗爱什么眼神,辩机法师怎么能和安梓相提并论?安梓在我心目中,可是拥有无人能及的美貌和气质,包括他魅惑的眼神和挑逗的口吻,都让我为之倾慕不已。
辩机法师啊,虽然他俩人在长相上有相似之处我不否认,可在辩机法师的脸上,我只能看到鼻孔和冷笑。还有罩在他身上的层层光环,更加让我无法与他平视。
虽然在我离开会昌寺的那天他有显露出平易近人的一面,可他的行为越不正常,我反而觉得他越危险。
于是,我向房遗爱郑重声明,安梓是我在宫中时就结下的朋友,帮助过我很多,所以我很感激他。而辩机法师是个令我讨厌的人,不要拿他和安梓混为一谈。
我的语气很恶劣,但房遗爱不仅不生气还露出了一丝微笑。房遗爱有时候也很奇怪,都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偷着乐啥。
忽然,我发现安梓的眼球在不停的转动,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他应该是在做梦。果然,没等五秒钟,他的呼吸声开始渐渐凝重,秀气的眉毛都痛苦的打结了。
“哥,求你了,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不管!哥!”安梓惊呼起来,身子不安的扭动着,要极力摆脱梦魇。
下一刻,他在噩梦中惊醒,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喘着粗气。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只是大脑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没有解脱出来。
“哥为什么要离开我?对,还有小桐,为什么也要离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给我如此惩罚?爹,娘,您老泉下有知,孩儿对不起您啊。”
安梓还没有清醒,自言自语的说着我们听不懂话,可是他眼底的悲伤,却感染着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宫中昏倒之后,我将安梓带回府上照看,并且请来家医为他医治。家医什么气啊,血啊的之乎者也了半天,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后联想半天,猜到安梓的症状应该就是现代医学里说的精神受到严重刺激。
丫鬟给他煎了药,喂他喝了,然后我和驸马开始研究安梓。我怕房遗爱会吃醋,所以跟他简单的说了下和安梓的关系,以及交往情况。他一见我们只是朋友,而且安梓帮过我大忙,也就没计较我将他带回府上。并且还说我们的确应该帮忙照顾安梓。
我和驸马都猜到了安梓话中的一些内容,我知道他父母双亡,知道他有个弟弟是安桐。但是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而且他的哥哥也离开了他。
可是这个离开,是死掉了,还是像安桐一样找到心上人之后另立门户了?临出宫前,太子将安梓的家庭住址告诉了我,可是我见天色已经不早,也就没有把他送回家中。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况把他带回他家中也不合适啊,于是我擅自做主带他回我的家。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太子所说的地址,也就是安梓的家。
一座独立的宅子。大门很久没有刷过漆,斑斑驳驳的,加上台阶上的青苔,显得这户人家冷冷清清的。
轻轻的叩响门环,等了片刻,有位老伯应声开门。以为年逾花甲的老人,胡子头发都斑白了。可能家中很久都没有来过客人,而且从未见过我,所以他有些诧异。
“请问姑娘是?”
“老伯,我是安梓的朋友,他托我来贵府上给他的家人报平安的!”
我撒了个小谎。
姜还是老的辣。老伯听了我的话后,并没有立即回话,只是对我稍作打量,然后又看了看我随身的侍卫。
“姑娘是官家的?”老伯眯起眼睛,露出不易察觉到的凶狠。
“是的,但是我和安梓是好朋友,昨日他找到我托我办事,现在正在我家中做客。”
我继续撒谎。
“姑娘你找错了,我们府上没有人叫安梓的名字。”
老伯不肯承认,然后关上门。
我有些纳闷,看着太子留给我的字条,明明没错啊。我可是一路上打听来的。是不是这个老伯不相信我啊?怕我是坏人?
我不死心,再次叩门。
不一会儿,那个老伯再次打开房门。
“姑娘,老朽说过了,府上的确没有安梓这个人,怕是姑娘记错地方了。”
门一开他便主动和我说。
“既然没有安梓,那总该有宇文公子吧?”
我微笑着问道。
老伯一愣,顿时向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既然姑娘有事,就请进吧。”
随着老伯带路,我发现我的府邸和这座宅院比,简直就是狗窝。而人家这里就是大观园。真是别有洞天的感觉。
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假山流水,廊厅环绕……这景致,真是美不胜收啊!可惜我没去过苏州园林,否则就可以那两者来比较了。
只是我词穷,找不出更多的词汇来描述,可是,这里比皇宫的后花园还要美不止十倍。我忽然想起安梓和我说过,他的祖父是建筑设计师,所以我也不觉得奇怪了。
“老伯,这宅子是宇文老先生建的吗?简直太美了!”
我情不自禁的感叹安梓的家世。
虽然门庭的外表看上去破落不堪,但是内里却是另一番生机盎然的景致。特别现在是农历五月天,更加是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反而衬出雅致与幽静。
只是,家中人丁似乎不兴旺,走了半天,都没有见到其他人。
穿过曲径通幽的小路,我们到了宅子的核心位置,也就是府中人们的生活区域。
老伯招呼着一个人的名字,不一会儿过来一位中年女子,将我领进一个屋子,为我斟茶摆座。然后老伯离开了。
看摆设这间是客厅,但是比一般人家的厅堂要大很多,可只有我一个人略显得空旷。
“姑娘登临寒舍未曾远迎,还望姑娘海涵。请问姑娘贵姓?”
打从门外进来一位中年男子,向我作揖问好。估计他看出来我的身份显赫,可我看不出他的身份是何人。
“免贵姓房。冒昧前来,还望先生莫见怪。”
我说的是夫家姓,要说姓李,恐怕吓到他。
但是,我忘记宰相的姓氏也很惊人。
“姑娘多礼了。姑娘莫非是……宰相房大人府上的?”
我彻底无语了,早知道还不如说姓李呢,怎么也是个普遍至极的姓氏啊。
没办法,我只好点点头。
“在下是府上管家汪大志,府中的大小事情公子都交予在下管,所以房姑娘有事和在下说就可以。”
“先生不必客气,我来这里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来看看贵府,顺便给你们宇文公子报平安。”
管家眼神有些迟疑不定,他想了想,问道:“您说的宇文公子是我家二公子还是小公子?”
“二公子。不过小公子也平安无事。”
我平静的说。
“您见过小公子了?小公子他,真的没事吗?二公子他,昨日回来之后又匆匆离去,我们都在担心他,可也什么都不敢过问。”管家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地,彷佛我是曙光女神一般,“二公子不在家中的日子,都怪我们没用,没能保护好小公子。可是,他们是官兵,我们哪敢拦啊,呜呜。”
管家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怎么说他都是三四十岁的大叔了,弄得我真是尴尬死了。劝也不是,不劝还不是。
“这个……先生,您别激动,小公子他并不是被坏人捉去了,他现在很好,昨日二公子他也见到小公子了。可……哦,对了,汪先生,冒昧问一下您知道大公子他现在住在那里吗?”
我如果能找到安梓的大哥,并且带他去看望安梓,安梓的病情可能会好转吧。我不能一直瞒着他家里的人啊。
“大公子?这……恕在下不能直言相告大公子身居何所。”管家突然冷静下来,“那二公子他现在可好?”
不能直言相告?直觉告诉我,,事情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简单。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汪管家会将话锋转到到安梓身上来。完了,我必须撒谎。因为安桐的事他们已经很自责了,若是再让他们知道现在安梓目前的状况,恐怕会更加愧疚不安。
“二公子他现在有事不能回来,而且在事情办完之后要在我家中小住几日。这次前来便是要告诉先生这件事。”
“房姑娘一定有事隐瞒在下。我们公子他,从未有在朋友家里留宿的习惯。”汪管家说。
这个人真是的,就不能难得糊涂一回吗?明明知道我不会害安梓,为什么非得刨根问底呢?
“汪先生,您若是对我放心,就别再多问了,总之你们二公子他现在平安无事。为你们二公子报平安,也是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其他的,我也不能直言相告。”
我声色俱厉的对汪管家说。而他看到我严肃的表情之后,也不敢再多问。只是拱手说抱歉,还说照顾不周请我海涵。之后我便离开了。
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许多,以前面对困难时,我更多的是在逃避,可是对于安梓,我没有办法处于被动的状态等待救世主的降临。
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既不是爱情,却也不是单纯的友情。因为彼此态度的暧昧不明,更加让我心存期待。可是我到底在期待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的期待肯定不会和他相爱,或是和他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我已经是房遗爱的妻,更重要的是,我不会再唐朝一直待下去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回家的办法。即使是死路一条,我也会尝试的。
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想出一点辙。
回家的路上,车夫驾驶着马车鬼使神差的经过了会昌寺。本来有两条路可以选,可他偏偏选择的是这一条。
若是以往的我,肯定会视而不见的。可是今天,我的心情很奇怪,很想进去看看。不知道我离开的半个月中,有没有发生变化。
马车都驶离会昌寺有两百米了,我突然说要掉头去会昌寺,车夫虽然有些诧异可也没敢表示异议。
进门之后要先进天王殿,让四大天王将来者身上的不干净东西都驱除掉。看着还不是布袋和尚造型的弥勒佛,我不由的感叹世事沧桑。
以前我一直以为弥勒佛的形象就是慈祥和蔼的布袋和尚,可是当我问到慧心法师为什么会昌寺里供奉的弥勒佛不是在我印象中,犹如夏天里光着膀子坐在院门前和街坊下棋赢了棋后哈哈大笑的和蔼形象时,我才慢慢的意识到,那不过是佛教在汉化过程中的产物。
而在唐代,还没有出现汉化的弥勒佛――布袋和尚。
在我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在这里都不是那么回事。我最喜欢吃的辣椒,到现在为之,连个踪影都没有,连名字大家都没有听说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无非被人视作妄想症患者罢了。可是,总是出现时间错误,终究会被人怀疑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没有逐个佛像一一跪拜。我还是崇信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真理,所以拜佛我也选最大的那尊。这样出来的效果才能达到最好。
我有个同学的母亲,那真跟电影《木乃伊》里的反派人物本尼一样,不管是天主基督还是佛祖,家里统统都供着,还总是说,多拜几个神保不齐哪个就会显灵。真不知道到底是宗教狂热分子啊,还是真有信仰。
我是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可是现在,也只有神明可以让我依靠了。真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可只要有办法,我都会试一下的。为了安梓,我必须主动应对困难。
按照辩机法师教我的礼仪,磕头叩拜佛祖。人们在求取神明保佑时,总是会加上一些形容词,比方基督徒必须说“万能的主耶稣啊”,佛教徒会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啊”,总之神的名字前面总是会加上形容词,表示神明的法力无边。可是,面对佛祖,我该怎么形容呢?
说他万能不行,大慈大悲也不对……算了,我想佛祖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就直接请他保佑吧。
我双手持香,嘴里念念有词:“佛祖啊,原谅我打扰日理万机,百忙之中的您。今日我想请您帮助我两件事。第一件事比较紧急一些,请您现在抽空能帮就帮好吗?我的朋友安梓他现在精神受到强烈的刺激,我想请您保佑他赶快恢复正常,恢复健康。哦,对了,安梓是地球人,大唐长安城的,现在住在我家,也就是高阳公主的私人府邸。地址是x坊x巷x号。”
我这哪是拜佛啊,简直就是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辩机法师说过,如果不说清楚,佛祖是不知道求佛的人到底是谁,也就无法帮助了。所以我宁可自己?嗦点,也得保证事情能够进展的顺利些。
“还有第二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的。佛祖,我现在是唐朝的高阳公主,可以前不是。我是从公元二十一世纪来的,可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所以我想回去,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呃……佛祖是不是不喜欢听见‘公元’二字啊,我知道那是基督教的说法,我来的时候佛历是多少年,您等一下我算算看……恩,是佛历2552年,夏至日的第二天。还有,您若是不嫌弃,直接我把我送回学校好了,我的名字叫做方雨晴,是北京服装学院的学生。来的时候我还在西安,没赶上火车……”
我觉得自己越说越不像话,把佛祖的保佑当成搭顺风车了。可是我没有必要和佛祖虚伪啊,他可是最不虚伪的人,我对他说大实话比较好沟通才对。要不是朋友去年去五台山旅游给我带回来的纪念品印着佛历,我还真算不出来呢。
说了半天我累了,看四下里没人,估摸着现在是开饭时间。于是我便放下心来坐在了一个蒲团上,开始仔细端详佛像。
别看罗汉和天王的长相有些怕怕,可是佛祖的模样都是平和的,淡然的,目空一切的。这个目空一切可不是自大,而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质。
这个场景比较诡异,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我一个人,对面是一尊高大的神。我对视他,而他却眼皮垂下,看着脚下的一切。看他的神情,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某个幻想中,于是眼底不再有凡尘的一切。
可是,如果佛像现在突然间抬眼看向我,对我开口说话,我会吓得屁滚尿流呢,还是会趁机向他陈述心愿?
我还真是在胡思乱想哎,这不过是一尊从工匠手下塑出的偶像罢了。我何必认真呢?不不,刚刚才认真的许过心愿,怎么能不认真?一定要认真,认真。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响起不和谐的声调:“女施主,这些蒲团是不能随意乱坐的。”
听着声音有点熟,我赶忙起身向后转,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慧心。
我没来得及开口道歉,他便惊讶的问:“是……公主殿下?”
我含笑望着他,点点头说:“是的,法师,我路过这里,所以进来上了一注清香。”
他有些不安的打量我,弄得我很疑惑,我摸摸脸,整整衣服,确认自己并没有出糗的地方。但是慢慢的我明白了,我吃胖了许多,而且今天的装扮,比较开放。
这可真是尴尬啊,我本来没有来会昌寺的打算,可是恰路过后非抽风的要进来,这下可是失算了。
“我离开的时候你已经开始闭关了,这才多长时间啊,就出关了?”我赶紧打破尴尬局面,转移话题。
“恩,是短时间的闭关修行。出关之后,我听师父和师弟说你已经学有所成出山了。”这个家伙,还知道拿我开玩笑。
“呵呵,要是知道你已经出关,我早就过来看望你了。”我说的倒是实话。
“哎,我出家二十几年,真没见过有你这样拜佛的。”慧心法师满头黑线的说,但是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
“我已经拜过佛祖了。可是心情不好所以就坐在这里想静一静。”
想到刚才的一幕幕,我的好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怎么了?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呢?要不……”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食欲……”我赶忙打断他的话,“我朋友家里出了点儿事,他一下子就病倒了。我很担心,所以……”
“所以就来求佛祖保平安,对吗?”慧心结过我的话继续说。
我点点头,不知何时眼泪竟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你的朋友有看郎中吗?”慧心一看我掉下眼泪,也不由得着急。
我点了点头,说:“郎中抓的药只是治标不治本,我朋友得的是心病。”
想到他半梦半醒之间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我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安梓的家人都离他而去,心情怎能好的了?这些,我是最能够体会的。
“刚才你说他家里出了事,是不是很严重?”慧心还在关心。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你来说不严重,但是对我朋友来说,很严重。”
一个遁入空门的人,早就抛弃这些情感了,所以我说事情搁他身上,他肯定不会认为严重。
他对此表示无奈,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我。于是再次遭遇冷场。
片刻,他说话了。
“这样吧,去老地方看看风景,然后咱们再一起想办法,你觉得怎样?”慧心微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半路上,他叫我等一下,说是去拿件东西过来。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个布包。到了老地方坐下之后,他将布包递给我,示意我自己打开。
两个碧绿的粽子映入眼帘。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绝了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落。58xs8.com